“那麽,事情就是這樣了,對吧?”葛雷格森警探說道——福爾摩斯在麥爾安德路找到一名巡警,那人將葛雷格森從蘇格蘭場叫了過來,“現在一切都嚴絲合縫了?” 福爾摩斯和我隔著公孫壽的屍體站在他對面,一起點了點頭。 “公孫壽,”福爾摩斯解釋道,“是整個犯罪計劃的背後策劃者。他誘騙斯坦弗醫生去替他捕獲受害者,從而進行人體實驗。他們一起發明了一種新型毒品,它是一種鴉片製劑,副作用危害性很大。” “危害極大,”葛雷格森說道,“甚至能完全殺死任何使用了它的人。毒販頭目想要創造的是麻醉藥,而不是屍體。只有客人一直來重複消費,才能賺得到錢。” “公孫壽和斯坦弗依然堅持不懈地想改良並提升這種毒品,他們相信,它最終能變得足夠安全,並因此給他們帶去收益。他們究竟是在什麽地方做人體實驗的,這一點我只能推測。公孫壽一定在整個倫敦東區各處都有倉庫,其中任何一座都能用作實驗室。” “我會讓我的手下好好搜查的。” “問題在於你得搜查多久。將人力配置到更必要的地方,恐怕要好過讓他們去搜索一個臨時實驗室,畢竟現在使用它的兩個男人都死了,它也就沒什麽用了。” “但如果找到了,那就是充分的證據。” “好吧,警探,如果你想做就去做,”福爾摩斯歡快地說道,“但我覺得,你多半什麽也找不到。” 葛雷格森聳聳肩,似乎有些被福爾摩斯說服,也認為這個任務不值得去做了。“那你是不是至少能告訴我,為什麽我現在看著的是公孫壽的屍體?” “公孫壽意識到我的調查逐漸有了眉目,羅網也將收緊,於是他選擇了最簡單的方式逃避。這樣一來,他就不用面對他因為多重謀殺案被定罪後必然會導致的醜聞和毀滅。” “最簡單的逃避方式?”葛雷格森看著我們腳下那具張著嘴的枯萎屍體。我們周圍聚集了一小圈圍觀群眾。穿著製服的警察一直在驅趕他們,不讓他們靠得太近。“從他現在的狀態看,我不覺得這有什麽簡單的。” “他是以他自己選擇的方式死的,”福爾摩斯說道,“不用接受審訊,也不用面對隨之而來的公開譴責,不用面對劊子手的絞索。對他這樣身份的人來說,能夠不用像個普通殺人犯一般不名譽地死去,就算是勝利。” “那他實際上是怎麽自盡的?” “真的,方法顯而易見:他以致命的劑量服用了他和斯坦弗給他們的受害者用的同一種毒品。他就在我們眼皮子底下這麽幹了。我們跑過去想阻止他,但是,唉,我們慢了一步。這裡的這位好醫生竭盡全力都沒能削弱這毒品的效果。” 葛雷格森同情地看了我一眼。我盡力讓自己周身散發出醫德的光輝,就好像我正在心中念誦希波克拉底誓詞。但事實上,我的思緒極為紛亂,幾乎無法連續思考。我正在奮力消化我們適才遭遇的一切,福爾摩斯這種裝傻的本事,我真希望自己能有一半就好了。 “此外,讓我直截了當地說,”葛雷格森說道,“你倆一直坐在他的馬車裡,直到那致命的最後時刻來臨?” “是的。”福爾摩斯說道。 “那怎麽會發生這種事?我猜是你事先計劃好了要與他見面的地點,福爾摩斯先生。你埋伏在這裡,登上他的馬車,打算抓捕公孫壽。你手裡有他有罪的決定性證據,你打算以此與他正面對峙。” “事情就是這樣。” “但你也不知道,他早已準備好了秘密逃脫的方法:那種毒品。” “事情確實如你說的一樣。公孫壽這樣的人,在製訂計劃時會考慮到一切可能性,其中甚至包括他失敗之後該怎麽辦。要不是行事如此深謀遠慮,他也無法如此成功。” 葛雷格森的視線再次望向屍體,尤其是那支插在屍體頸部的皮下注射器。注射器的針頭插在頸動脈上,活塞已經完全壓到底部,空的針筒裡還沾著一些看起來極為險惡的黃色液體。他沒法知道,福爾摩斯派人去找他之前,曾經讓我去最近的一家藥房,買了這注射器和各種毒藥、成藥及藥水。我們將這些液體混在一起,最終創造出的混合物能像那些潛伏的陰影一樣殺死公孫壽,我們將它注射進了依然溫熱的屍體中,然後將剩余藥物、藥瓶和其他的東西都扔進了下水道。驗屍官如果檢查注射器中的藥物成分,就會得出結論,認為就是它導致了公孫壽的死亡,雖然很難解釋為什麽屍體會如此消瘦,但也不能排除注射這一混合物確實會有這種效果的可能性。 “那馬車夫呢?”葛雷格森又看向馬車和那兩匹站著不動,只會遲鈍地點頭的馬,“他怎麽了?他人在哪?” “他意識到情況不太對勁,立刻就逃走了。”福爾摩斯說道,“我們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公孫壽上,沒能截住他。我懷疑他可能多少與他雇主的自盡計劃有牽連。” “或者,更有可能的是他和他雇主的謀殺活動有牽連。” “沒錯。” “你說不定知道他的名字?” “很遺憾。” “沒關系。我很肯定,只要我們去找,就一定能找到他。他的證詞在佐證你所說的一切時會很有用。我的意思不是說我對你的話有分毫懷疑,福爾摩斯先生,”葛雷格森又匆忙加了一句,“當然,你的話也是,華生醫生。我只是喜歡讓事情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極致,說的就是我。一絲不苟。” “我們也別無他法,警探,”福爾摩斯說道,“現在,如果沒有別的事……” 葛雷格森沉思了一會兒,接著點了點頭。“嗯。這事情看來似乎也已經蓋棺定論了,對吧?我又欠你一次,福爾摩斯先生。前不久你就曾經給我的待辦事項減輕過負擔,而現在,在這裡,你又做到了。恭喜您,先生。” * 福爾摩斯流暢而迅速地向葛雷格森撒的謊讓我感到有些不安,盡管我表現得沒他那麽自然。但我們也只能這麽做,這是最好的權宜之計。那天下午,我們再次回到舒適的住處,福爾摩斯本人就是這樣對我說的:“除此之外我們還有什麽選擇?毫無保留且毫不修飾地將真相告訴他,最好的結局也會引起他的懷疑,最糟的則是受到嘲笑。葛雷格森和他的同行只是能力不足,無法駕馭你我的帆船正在航行的這片陌生海域罷了。” “我很懷疑,說不定我自己也做不到。”我說,“活著的、會動的陰影,能把人的生氣吸走?但沙德維爾的居民們都沒事。那些看起來仿佛胡說八道的報道卻是真的。這事難以理解,更別提有多嚇人了。” “行了,華生!抬頭挺胸。” “倘若你看到我在那些厚厚的陰影中見到的東西,福爾摩斯,你就會覺得要做到你說的話沒那麽容易。” “我自己也確實碰巧看到了某種東西,而且我得承認你說得對,它不怎麽可愛。我們必須承認自己尚算幸運,我們兩人都沒有直接見到它完全曝露在外的樣子。” “我希望自己永遠都見不到。假如真見了,我懷疑自己是否還能活下來。” “你比你自己意識到的更堅強,華生。你的諸多美德之一,就是你不清楚自己究竟多麽勇敢。比如說,假如你沒有爬到馬車的駕駛座上,我可能就不會跟上你。你展現出了驚人的勇氣。別忘了這一點。” “這與其說是勇敢,不如說有些有勇無謀,”我說,“不過我還是應該接受你的稱讚。那麽,現在該怎麽辦?我們已經在一名高級警官面前做了偽證,下一步我們又該做什麽?恐怕我們也不能指望,隨著公孫壽退場,這些‘陰影’導致的死亡就自然消失了。” 福爾摩斯以一種怪異的遺憾表情搖了搖頭:“恐怕不會。畢竟,公孫壽沒有唆使陰影襲擊馬車。事實上,他也是遭人背叛的犧牲品。” “你為什麽這麽說?” “想想,想想,華生!這顯而易見。那個叫塞克的馬車夫把我們扔下的地方,並不是隨便找的,而是經過了刻意的挑選,而公孫壽意識到這一點後,他突然想到而後又說出的話,你還記得嗎?‘我沒法相信。’他說,‘這不對。這不公平。’此外,還有塞克的行為,這個馬車夫不是被人恫嚇,就是被人收買了,才會做出那樣的事。那麽,究竟是誰呢?” “給公孫壽寫了那張紙條的人,我敢打賭。” “我也是。他從前的導師,一位極能打動人心的紳士,在公孫壽的讚助下,那人去國外探險,後來公孫壽則成了那人的助手。有證據表明,那個人能讓那些可怕的陰影遵從他的命令,而這讓他成了極具威脅性的存在。” “我支持這種說法。”我若有所思地說道。 “問題在於,這次伏擊的對象只是公孫壽,還是說我倆也是目標?” “我希望答案是只有他,而我們不是,但恐怕情況並非如此。” “沒錯。追蹤塞克這條線索看起來像是有些機會,我也確實打算這麽做,但我覺得這麽做不一定能取得成功。塞克既然準備背叛公孫壽,毫無疑問他早就知道,他的雇主會懲罰任何冒犯自己的人。而這也意味著,倘若事情並未如計劃一般地進行,塞克知道自己決定與之共存亡的人——亦即我們這位不知名的陰影之主——一定能夠保護得了他,讓他免遭報復;他也知道,這人的力量和影響力至少能與他的舊主匹敵。” “而這個人,同樣也能保護他遠離法律的製裁。” “是的,就算我們發現塞克現在已在許多英裡之外,甚至可能在海上,準備去新大陸,也沒什麽可奇怪的。不管他最終去了哪裡,他都會過得舒舒服服的,在一個舒適的隱蔽之處,改名換姓,不與外人接觸,難以接近。” “但也可能,他已經死了。” “是的。這也有可能。我們這位不知名的仇敵似乎與公孫壽一樣冷酷無情。他可能會擔心塞克最終被人找到,說出不利於他的證詞,因此他可能不會希望塞克繼續活下去。但是,在目前的時間點上,我覺得我們最好還是集中精力,盡可能地多了解一些克蘇魯及其同族相關的事。至少在我看來,今天發生的這一事件已完全證明這些可怕而強大的怪物確實存在。就算之前我的腦海中還殘留著幾絲懷疑,現在,它們也都被掃空了。” “那你建議我們接下來做什麽?” “我已經有了不少想法。我們得重新考慮一下這整件事,你和我一起,華生。我們得再次成為學徒,成為異常事件的研究者,然後在一個全新的領域展開研究。一所沒有同學,也沒有教授的大學在呼喚我們,而我們也將前去登記入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