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巷道裡,雅雀無聲。 黑水騎,霸道至此! 那名抱著被救下女童的婦人,此刻已經淚流滿面,“小兄弟,俺對不起你。” 可她卻緊緊捂著女兒的嘴巴,不讓發出半點聲音。 “螻蟻之名,無須提起。” “至於殺我,可以,就憑你這廢物之軀……”黑水騎士淡漠掃過氣息奄奄的秦隱,環視四周,“我乃南郡龍武營黑水騎,石興錯!以後,這魚梁城的城防諸事將由本將來督管。各位都記住了麽?別忘了提醒他。” 雖然他的氣旋九重與一些宗門修行者相比,不算什麽。 但是那言語中的淡然與自傲,卻令所有旁聽的江湖客們敢怒不敢言。 威壓全場! 想殺黑水騎的人何止千萬,要是一個路人平民的話他都要放在心上,他早就可以面朝帝京自殺謝罪了。 “表兄!” 突兀的,十丈之外,一道夾雜驚喜的高喊猛然傳出。 一名穿著錦緞華服的青年推開人群,在看到那黑騎之後大笑起來。 “堂叔囑我去城門迎接,卻不想表兄先來一步!這是……有哪個不長眼的招惹您了?” 黑水騎士側首,在看到來人後,淡漠的眼中終於露出笑意,“天裳。不過路邊庸庸碌碌青皮之輩,不足掛齒。” “那可不行,來人啊,給我把這青皮拖入死牢。竟然敢攔我魚梁父母官的路,真是不知死活!”青年擼起袖子,連忙招呼城勇與兩名氣旋二重的校尉上前。 秦隱此時若能抬起頭看著這名青年,那麽一定能夠認出。 這赫然是打死這世前身的東市坊錦尚賭坊少東家,高天裳! “說了不必。讓其自生自滅,明日派人過來收理。” 石興錯再次開口,聲音不容置疑,目光落到高天裳身側一名俊秀的公子身上。 那人的臉色有些奇怪,竟始終都看著地上瀕死的秦隱,原本俊秀的臉龐激動與喜悅的都有些扭曲。 “身旁何人?” “啊,這是魚梁趙府的二公子,趙元塵,是我好友!聽聞表哥要來,當即表示要瞻仰黑水騎的風采,一同接風洗塵。” “有心了。”石興錯淡淡開口,“此人你可認識?” 趙元塵猛地抬頭,激動開口:“石將軍能護我魚梁安危,三生大幸!!此子我當然認識,是我趙府卑賤下人。” 石興錯眉頭剛剛皺起,下一刻趙元塵已經漾起笑臉開口接道:“他在我趙府就是頑固不化之輩,好鬥狠逞強!石將軍放心,此子得罪你,我趙府必然會給你一個滿意交待!” “可。天裳,隨我去太守府。” “好嘞!你們、你們,都圍著幹什麽?這裡被城衛軍接管了,要下雨了,坊市關閉!” “看著這重犯,別讓人靠近,看他幾時死!死了就掛城門口去!” 鐵甲霍霍中,手持兵器的魚梁城衛們層層湧出,開始驅散人群。 此刻陰雲已經漸漸在空中堆疊而起,著實有著下雨的跡象。 行人們目光不忍,最終還是避開不看那具血人,在城衛軍的結陣驅散之下匆忙跑開。 高天裳從始至終眼神都在自家的表哥身上,倒是沒顧上那血人一般的秦隱,不過走前卻特意壓重聲音在趙元塵耳畔說道:“元塵,這邊、交給你了。” 趙元塵目光中有著難以掩飾的光彩,他同樣一字一句的答道:“放心,高兄。我比任何人都希望他死!” “哈哈,那就好。等過兩日約怡紅樓。”高天裳拍拍趙元塵的肩膀,滿意的走了。 有身為黑水騎的表兄石興錯,有身為魚梁太守的堂叔高文陸,這裡沒人敢忤逆他高天裳。 哪怕趙府,也不行! 人群很快被驅散。 近百名城衛分列左右,將巷道兩頭堵的嚴嚴實實。 趙元塵臉上的笑容此刻扭曲的有些神經質,他的雙手甚至都激動的有些顫抖。 阻礙自己修煉的心魔,自己甚至睡覺時都想殺死的破落戶之子,竟然就這麽如死狗一般趴在地上,任由自己魚肉。 “呵呵……” 壓抑不住的低沉笑聲陣陣傳出。 趙元塵站在秦隱面前,隻感覺全身上下每個毛孔都透出說不出的舒坦。 秦隱依然用右臂努力將身軀撐起,趙元塵的話他一字不漏的聽進耳中,剛剛的笑聲也同樣聽到。 “我說……” 趙元塵俯身到秦隱耳畔,眼中帶著戲謔,輕輕開口:“破落戶終究是破落戶,快死的人,就別掙扎了。銅台山你沒死掉真的很出乎我意料……” 低沉的喘息聲中,秦隱垂下眼皮,右手捏的青筋畢露,“銅台山……是你……” 斷斷續續的聲音夾雜著血沫。 趙元塵臉上的笑容綻放的越發燦爛,現隻想放聲大笑,但他可是堂堂趙府二公子,要在人前保持那個溫和而高貴的形象。 “嘖,李成都死了,你竟然回來了……你知道我當時有多失望嗎?” “是我,又怎樣?哈哈哈!” 趙元塵俯身看著秦隱,笑容冷漠而戲謔。 現在他隻感覺渾身念頭通達,步入氣旋四重就在近日! “好好在這掙扎吧。” 輕笑一聲,趙元塵起身。 轟隆隆…… 天空陰雲中開始有雷聲響起。 “在此看好重犯,盡心盡力,相信石將軍不會虧待你們的。” 華貴而高傲的二公子微笑著對兩名校尉開口。 “請公子放心!”兩名校尉同時抱拳,沉聲說道。 趙元塵滿意的點點頭,負手走向自家府邸。 今天的這趟出行,真是給他太多驚喜了。 回去,定當拉著他的好大哥,多飲幾杯呢。 …… 宣雲樓的四層,那原本靜靜望著下方的窈窕倩影,此刻已然杳無蹤影。 或許是剛剛走,又或許是走了些時候。 這少年,不過她生命中的一個過客而已。 一面之緣,大多不過是這天地裡卑微的塵埃罷了。 倒是可惜了那份心性。 芳蹤無影,卻似有輕語緩緩徘徊在那雕梁畫棟之中,漸漸消失。 轟隆! 又是一道雷聲。 天空先是一寂,隨後人們仰起的視線裡,厚重的陰雲終於被震成雨滴紛紛揚揚灑下。 細雨的沙沙聲, 幾乎是眨眼間便充斥在天地之間。 近處的、遠處的行人與江湖客們,很快就消失在那縱橫交錯如棋盤的巷道之中。 繁華的魚梁,安靜的坐落在雨幕之中。 一如既往的繁華、富饒、秀美。 除了鬧市中偶爾泛起的血腥。 密雨敲擊在盔甲上,兵丁們罵罵咧咧的躲到酒家之中,看著那伏在地上卻依然不屈的一次又一次撐起身軀的少年。 他們毫不掩飾臉上的譏諷與嘲笑。 涼颼颼的小雨澆著,別說明天了,能挺個把時辰都是奇跡。 就這,還敢對石興錯大人說勢必殺你的狠話。 快入秋了,蹦出來的螞蚱還真是多呢。 一時間,各個茶鋪酒樓的堂舍內充滿了哄笑。 風聲,雨聲,嘲笑聲,交織在耳邊。 芙蓉巷如一座荒蕪的墳塚,孤零零的留下那個渾身血肉模糊的少年。 雨越來越冷了。 秦隱昂起頭,看著那巷道盡頭。 牙關緊咬,額頭青筋怒張。 用盡全力挺起身子向前一甬。 咚! 他終於挪動了一寸。 劇烈的喘息,再挺,再落地…… 不屈的身影,如戰場上的將死之人在艱難爬行。 傷口被雨水衝刷、浸泡,血水混雜著泥土在腹下拖出蜿蜒而深沉的紅。 但若離得近了,便能聽到細雨敲擊石板的聲音中,摻著那斷斷續續的呢喃。 “一世之憾未盡……” “我,不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