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公子……” 趙忠茫然看來,拖著一隻被切斷的血腳,小腹還插著一柄寒刀,他現在恍惚覺得自己還沒死是不是上世修來的福。 “主上。” 劉伯也被自家大公子的舉動震住了,下意識的望去。 …… 而這一切風暴的中心,兩人還在對視。 “願否?” 趙曲玉根本未看兩人,輕聲詢問,目光炯炯,眼底透出毫不掩飾的欣賞。 山野之人多匹夫,在秦隱身上他見到了何為錚錚傲骨。 單為這份心性,就當浮一大白! 冰冷的雨水劃過臉頰,秦隱目光平靜的看著對方,然後又越到後方,看著那昏倒在門廊石板上的秦趙氏。 眼中那冷漠的殺意漸漸消散,終化作一抹溫暖。 “先救我娘。” 秦隱那如鋼鐵般死握匕首的右手松開。 趙忠看到這煞星的手終於離開那柄匕首,生還的喜悅衝昏了大腦。 他眼前一陣陣發黑,在意識昏迷之前隱約聽到自家公子開口說了一句話。 “帶趙忠回去養傷,護趙府有功,領五十年參兩株,中品靈玉丹一顆。” 五十年參,補氣血的大藥,少爺沒忘了我…… 靈玉丹,中品…… 等等! 這可是能穩固氣旋,強壯靈脈的宗門秘藥啊! 有價無市! 給我的?! 可是我的腳……怎麽長回來? 心臟劇烈跳動,太陽穴突突。 趙忠呼吸急促,驚怒中瞪圓眼睛…… 他成功的昏厥過去。 還好後面的下一句話沒有聽到,否則就是直接吐血而死了。 “匕首記得還我。” 那是秦隱的聲音。 …… 趙曲玉淡然的臉上浮起一抹笑容,然後嘴角越提越高。 紙傘下,一隻手探出。 “能不能起來?” 秦隱沒有回話,兩隻手掌有力的握在一起。 少年自雨中站起,雨水混雜著血水衝入石板縫隙裡。 腹部還掛著那被手掌撕出的血洞。 雙腳卻如屹立如松。 除了秦趙氏,從始至終,他秦隱未跪一人,未求一字。 但這一刻趙府之人,卻無人敢輕視,無人敢口呼賤民。 他們甚至都投來羨慕的目光。 尊嚴,從來都不是別人給的。 而是自己掙的! “回府。” 趙曲玉回首看向那雄踞向南的府邸,平靜開口。 魚梁城在大雨中迎來了天明。 而西園街的某座樓閣上,雨簾後,一道蒼老渾濁的目光收回,重新落在手心那刻了一半的木雕上。 是個人物像,細節還未雕琢,但意境卻宛若活過來一般。 少年跪於雨中,和之前一幕完美契合。 “是個好料子。” 自言自語了一句,一刀落下,人像雙目神韻天成。 樓閣上的人影悄然隱去。 天通歷七百二十一年,六月十九日晨,大雨。 秦隱入魚梁趙府。 …… …… 樓閣高低,細柳垂煙,沿石而下。 幽房曲室,回環四合。 東西南北四區,雄壯中庭,數十院落,上百衡宇。 全府佔地三十一畝。 除了面積不能和前世見過的皇宮比,氣勢上有過之而無不及。 單這一座府邸展現出的底蘊,就讓秦隱明白趙府遠不是一城豪強那麽簡單。 再看屋內,十米見方,當中放著一張黃露石大案,案上磊著筆墨紙硯,西側面一張臥榻,一旁漆架上擺放著白秋菊瓷器。東牆上掛著一張大幅的《垂柳圖》,柳條嫩芽手法細膩,江河潑墨卻另類的磅礴。 這些東西細看上去並不是如何華貴,但無處卻不給人一種大氣之感。 尤其是那些桌台上頗有年份的筆筒,無不證明著這些物件的歷史感。 還有,這間寢屋是……趙忠的。 大管家趙忠本人因為忠心耿耿、護府有功已經被提拔到三百裡外的江安鎮,為趙府管轄一鎮生意。 為了不讓這些下人的宅子閑置,就只能勉強安置給秦隱了。 沒錯,這是大公子趙曲玉不經意間自語的話,恰好被下人們聽到。 不過家仆們倒是清楚的記得趙忠離開府邸前……那張黑成鍋底的老臉。 一名穿著布衣的少年半跪在臥榻前,小心翼翼的為床上的婦人蓋好布衾。 秦隱在秦趙氏的床榻前守了三天三夜。 她中途醒來幾次,看到秦隱後又激動的昏厥過去幾次。 腿傷已經治好,剩下的就是的養。 趙曲玉沒有食言,不過從秦隱入府時高冷的安排幾句後就再沒見過身影。 倒是一日三餐有專人準時送來,兩葷兩素一湯。 送菜的人是趙府中庭的雜役,他們看到秦隱這名少年時眼裡沒有半點的不敬,卻也沒有表露半點親近。 咚! 叩門聲響。 一名家仆和一名丫鬟將飯盒擺放整齊後,又悄悄走了出去。 秦隱回頭看著木案上熱氣騰騰的烏雞湯,端了一碗過來,小心翼翼遞到婦人唇邊。 “娘,喝點東西了。” 秦隱的聲音很輕,似乎怕吵醒了婦人的睡夢。 熟睡的婦人似乎聽到了這句話,眼皮動了動,緩緩睜開。 “……隱兒。” 秦趙氏抿了抿乾枯的嘴唇,現在都不敢相信這一切。 她竟住進了趙府大管家的宅子。 自家孩兒被大公子賞識,允入族學。 昏倒之後究竟發生了什麽? 這兩天哪怕昏睡中,腦海裡也不時泛起這個念頭。 秦隱看著婦人乖乖的喝湯,那張冷漠的臉上泛起笑意。 “娘,先少喝點潤潤喉。” 一聲娘再度聽到耳中,秦趙氏眼眶濕潤,用力點頭,喝著湯水。 這個場景,她曾經想都不敢想。 這怎麽能不讓她開心。 “你既然進了趙府, 就跟著大公子好好學。” “嗯。” “千萬別惹事,娘擔心你。” “嗯。” “趙府規矩多,別太跟人計較。” “記住了。” …… 聽著婦人的絮絮叨叨,秦隱臉上沒有絲毫的不耐,總是認真的回應,然後趁著秦趙氏歇息的功夫再遞上一杓熱湯。 這一幕,被剛走到門外的兩人恰好看到。 面冠如玉的公子輕輕揚了揚手,隨行的身影止住腳步。 靜靜看了短暫的幾秒後,一抹笑容在嘴角勾起。 轉過身,無聲的比出一個口型。 “走吧。” 趙曲玉轉身離開,劉伯隨後。 待走遠之後,劉伯欲言又止,被穿著一身錦服的趙曲玉看到。 清朗的聲音悠悠飄出。 “怎麽,有話想說?” “是,老奴或許明白公子為何看上這個少年了。” “哦,為何?”趙曲玉站定,似笑非笑問道。 “臨強敵不畏,迎強權不跪,年少不掩鋒芒,又極重孝道。難得的赤子之心!”剛剛那尋常的一幕卻在劉伯眼裡分量更重,想了想又加上一句,“公子好眼光,老奴自愧不如。” 趙曲玉啞然失笑,然後擺了擺手,“說對了一半。” 嗯? 這次劉伯是真的有些詫異了。 當初在府前毫不掩飾欣賞的可是你本人啊。 趙曲玉眺望著遠處山石點綴,花團錦簇,輕輕叩了叩自己的額頭。 “是這裡。” “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