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慢慢到了十一月上旬,再沒有下過雪。此地本就不易下雪,也不知為什麽初來會稽時,會碰上那麽大的雪。 護衛們已經把陣法練得融會貫通,聞蟬被憋了小半個月,終於敢出門玩耍了。這半個月,她日日關注江三郎的行為,卻怕給江三郎惹麻煩,不敢去找人。即使現在出了府,也是為了釣李信,而不是與江三郎私會。 聞蟬鼓勵自己:等解決了李信,我就可以一心與江三郎“重逢”了。 聞蟬領著步步緊跟的護衛們,把會稽好玩的地方,逛了好幾天。她不知道李信在哪裡,幾天裡心不在焉,一直等著不知會從哪裡冒出來的李信。 然李信像失蹤了一樣,沒有消息。 坐在酒舍裡,聞蟬憂慮幾天后,心中雀躍:莫非李信終於知難而退,不再纏著她了?他終於認清現實,不著迷於她的美貌了? 真是、真是……如此不看重美貌的好兒郎,日後必有大作為! 祝李信離她遠遠的,去成就一番和她一點gān系都沒有的大事業! 舞陽翁主將桌上的酒一飲而盡,愉快下了樓,思量是回府好,還是直接去城西尋江照白好。她走到舍門口,冷不丁一掃,看到了樓下正打酒的兩位少年郎君。 其中一個清瘦小郎君,手肘撐著櫃台與掌櫃閑話,衣襖上絨毛飛絮露出,破了大dòng也沒有去補。一身髒陋,就那樣大方方地站著,側臉有那麽股子張揚的味道。 青竹啊一聲,手被翁主用力握住,趕緊閉嘴。聞蟬側目,扭頭就走。護衛緊隨。 身後卻傳來少年聲音,“知知,好久不見。” 聞蟬當做沒聽到。 一柄小刀從後快速飛來,擦過力道極銳。幸有緊隨護衛立刻去擋那刀,旁的護衛拉了翁主一把,沒有傷到聞蟬。聞蟬僵立原地半晌後,扭過臉,忍著怒意,去看櫃台邊的少年,“你想殺了我?!” 李信安慰她,“沒有啊,我算準了力道,不會傷到你。誰讓你的人沒眼力,去攔了呢。不然你可以試試看。” 聞蟬不想跟他試這個,她就看著那個臉色有些憔悴、笑容卻星辰一樣爛爛的少年。又看到他旁邊跟著的同樣衣著破爛的少年阿南……阿南對上翁主的目光,撇撇嘴,攤手,“你們聊,我先走了。”他提起掌櫃給打好的酒,衝李信點了點頭,就出門走了。 現在,就剩下李信了。 李信閑閑地靠著櫃台,“知知,有沒有想我啊?” 聞蟬揚唇,“我們出去談。” 李信對她尚顯溫和的臉色愣了下,沒料到這次見面她脾氣這麽好,不過美人扭臉就往外走,少年扶了下衣袍下受傷的手臂後,呲了呲嘴,欣然跟去。 知知對他和顏悅色,自然是李信最希望看到的。 他慢悠悠的,跟上聞蟬一行人,跟著他們進了一個狹窄的小巷。 李信依然漫不經心,眼睛隻繞過那些無關人等,盯著走在中間的聞蟬看。聞蟬回頭看他,他便回以一笑,女孩兒的目光卻躲閃了開,沒與他對視。 某一刻,一個護衛,低頭跟聞蟬說了句話,聞蟬點點頭,青竹等侍女跟著她,往旁側一個方向退開。護衛們行走的陣型開始變化…… 敏銳的觀察能力,讓李信淡然的神qíng突變。 橫刀從側飛來,少年躍空而起,向後傾退。在半空躲開殺招,少年郎君一步跳上了牆頭,冷眼看著下方已經變陣的布局。 舞陽翁主在遠遠的、冷眼旁觀的看著他。她還是那麽美,站在人後,長身玉立,聚集了天地間的秀逸氣韻。 眼下,卻是一個殺局。 少年的眸子,盯著那女孩兒,慢慢的,變寒了。他開始呼吸困難,喉嚨像是被卡住一樣。手臂上的傷口,並沒有好全的內傷,一瞬間,好像全都爆發了。 洪水一樣滔滔而至,將他淹沒。 天空yīn冷,一片雪花,落在了李信的眉梢上。 卻比不上心頭的涼意。 第20章 你莫要胡來 巷子兩邊高牆林立,天空又yīn又冷,護衛們擺好陣勢、做好準備,手中刀槍對著牆上站立的少年郎君。 護衛中的頭領看著李信,他對李信感qíng複雜,一時想到這人劫持翁主,一時又想到那晚少年與翁主相伴同行的場景。高個男人閃爍了一下神qíng,勸道,“李信,認輸吧。你在這裡討不得好處,不如投降,少的紛爭。” 李信一言不發,從牆上跳下,落入陣中。他這麽果決的姿態、凌厲的身手,讓眾人驚了一跳,一度時間以為他有很多成算。圍著李信的圈子收縮,向他招呼而去。 聞蟬盯得也一陣緊張,手心裡出了汗。 然似乎並沒有意外。 十數名護衛與李信纏鬥,用的又是專門演練過的陣法,一人擠出,另一人立刻頂替。陣型變幻萬千,少年氣勢凶猛,埋頭四衝,但刀槍總是能及時堵住他的出路,讓他無法。 護衛們水流一樣起伏,少年在其中奮勇yù出,皺著眉。 他目光盯著聞蟬,並不凶惡,卻自帶一股威懾力。一人獨自纏於眾人間,仍一步步走向聞蟬,哪怕刀劍無眼,遍身是傷。 刀光劍影,雪花簌簌飄落,與李信的平凡面孔相jiāo映,形成一種偏冷感的yīn鬱感。 少年面孔蒼白,好幾次腳步趔趄。被眾護衛圍得步步後退,用手臂去擋,襖上飛絮亂撒,與空中雪粒jiāo融一處。 “翁主,李信似乎被製住了……”青竹握著舞陽翁主的手發著抖,哆哆嗦嗦地說道。 “嗯,我知道。”聞蟬的聲音同樣緊繃,發抖。 她最害怕,最擔憂。 怕這麽多護衛,仍拿不住李信。 如果李信佔上風,倒霉的,就是她,只有她。李信不會在乎別人,他只會找她一人麻煩。 索xing,護衛們總算沒讓她一次次失望。 聞蟬與青竹jiāo握的手松了松,嘴角帶上了略輕松的笑:成了。隻消李信遠遠離開,不要再和她產生齟齬就行。 但很快,聞蟬的眉又蹙了起來。 少年被一眾人包圍,拚殺中,他處於下方,可他身上氣勢太凶太厲,眸子裡神qíng太狠。他一人周旋其中,卻好像有使不完的jīng力一樣,不認輸,不疲憊。獵豹一樣,隱忍,凶狠,等待bào起。 他盯著每一次陣法變化的機會,隨時打算衝出去。 可是他又不是鐵人。 在他不肯認輸的時候,更多的刀劍招呼到他身上。哪怕他眉頭也不皺,除了臉色白一點、動作都沒有遲緩一分,可是聞蟬,眼睜睜地看到他身上有了紅色血跡…… 他穿著青黑色短褐。 聞蟬看到了他微粗一圈的手臂上的血,透過衣袍,滲了出來。 而其他地方,血越來越多…… 聞蟬呆呆地看著他,一時想到他坐在山石上肆意的笑,想到他走在夕陽中、萬千紅霞相逐身後……最後定格到那天晚上,他與她站在牆上,風chuī來,在燈火影海裡,她看到少年線條軟和的下巴。 ……這是在gān什麽呢?! 少女忍不住了,開口,“李信,你走吧!你離我遠遠的,我就不為難你!” 打鬥中,少年一個鷂子翻落,踢開一橫刺,反手與一人格擋,抬起頭,看向最前方的女孩兒。他用平靜至極的眼神看著聞蟬,看得女孩兒往後退了一步,聲音才緊跟而上,“……為難我?莫非從頭到尾,你都在和我虛與委蛇?你從不曾對我有一分真心?!” 聞蟬被他那種眼神嚇住,好像被一條藏在cháo冷中的yīn鷙毒蛇盯上,四肢百骸都僵得不敢動。 李信從來沒有用過這種眼神看她……他現在看她的樣子,像是要殺了她一樣! 李信現在,一定恨極了她吧? 應該的。聞蟬想,大家不是同一道上的,他就不應該對她抱有好感。他越討厭她,跟她打jiāo道的可能xing越小。 他就該走得遠,不要再出現在她面前。 勝券在握,祛除了腦海裡那點柔軟,聞蟬鎮定下來,很無qíng地回答李信,“我當然對你從來沒有真心了!我從頭到尾都在逗著你玩!你以為你對我說兩句好話,就配得上我了?我根本沒把你當回事兒。” 腰被一人從後踢中,少年側身擰開。在聽到女孩兒話語後,他瞳眸驟縮。 沒把他當回事…… 逗他玩…… 在聞蟬想象中,李信該頹然認輸了。 然事實上,李信倒不曾被聞蟬的冷酷無qíng打擊死,他抽空中,只是冷靜問了一聲,“這麽說,你實際上恨我恨不得我死?” 他全心全意地討好她。 怕她在山寨中害怕,常日守著她,逗她,講笑話給她;她跟他支吾,他也給她時間考慮;她總是小白兔一樣容易被他嚇住,他就盡量見到她,笑得chūn風細雨般溫柔…… 他做了很多。 她也溫溫軟軟地應了,會被他逗笑,也會拿話擠兌他,還會緊緊抱著他不放手,與他寫了承諾。 卻大約都是做戲吧。 護衛保護的後方,少女一揚下巴,痛快說道,“不錯!” 說完話,她就懷疑自己說錯了話。 因為她看到李信,居然笑了。 聞蟬:“……” 她看到他的笑容,在冷氣壓中驟然起來。充滿著邪氣,慵懶,意味深長。 那種壞壞的、誘惑的、讓人有力無處使的味道,再次在少年身上出現了。 場中之象突變。 剛才還被侍衛們壓著打的李信,好像突然間氣勢陡拔,武功大漲。回手一招展臂長勾,切中身後人的脖頸,放倒後,踏步踩上,又縱向斜對方發愣的護衛。速度快了,武功高了,氣場也變了……一瞬間,他好像伸了個懶腰,全身的部位都舒展放松開,大展身手。 與之前判若兩人。 聞蟬愣愣看著眼前這一切:莫莫莫非,她刺激到了李信?才讓李信忽然間這麽有爆發力? 一眨眼的時候,打鬥場上,少年就變得遊刃有余。他武功之jīng妙,讓數名護衛都漸漸開始困不住他。他只在一開始弱了下,熟悉對手後,很快重新佔了上風。他竟徒手,與拿著武器的護衛開打。他不再是被壓著的那個,反而因為他目標明確地朝著向前的方向去,如一把尖刀無qíng捅出,讓惜命的護衛們受到了牽製。 而少年充滿玩味的眸光,盯上了人後的聞蟬。 聞蟬有些手足無措,快一次次被李信的可怕嚇哭:他的武功有這麽高嗎?他怎麽總這麽厲害?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