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俊秀的臉孔,已經在一步距離了。 聞蟬故作一個無意的抬頭,露出嘴角幾分吃驚的笑,想向他打個招呼。她才剛露出微笑,青年袍袖從平行的一步外擦過,走過了她。 擦肩而過…… 秀雅無比的青年,眉目蹙而深邃,低著眼若有所思,他都沒有看到聞蟬,就與聞蟬擦肩而過……江三郎真是與眾不同,如此大美人立在過道上,他都沒有看見。 聞蟬僵硬了。 聽到耳邊漸漸遠去的腳步,尋思是否立刻回頭,攔他一攔,繼續作驚訝狀與他寒暄? 聞蟬當機立斷,扭過身。然她剛扭過頭,就被頭頂一個聲音嚇一跳。那聲音,與她打招呼,“知知!” 聞蟬僵硬一如前。 天地失色,少女抬起臉,看到牆頭上坐得隨意的少年,李信。少年招手,低下來的眼中倒映著女孩兒gān淨的面孔,只有她一個。他笑起來,還是帶著那麽一股子說不出的勾人味道,“知知,這麽長的巷子,只有我們兩個人。多大的緣分,你感動嗎?” 聞蟬:“……” 是不是天下男兒,全是瞎子? 江照白眼中,看不到她,巷子裡只有他一個人在走;而李信眼中,又沒有江照白,只看到她一個人孤零零地立在巷子裡。 她見天和這些古怪的郎君們打jiāo道! 李信見她只顧傻傻地仰臉看他,卻不說話,呆呆的樣子真有趣。他笑問,“看我看呆了?沒必要這麽熱qíng啊。” 聞蟬哪裡熱qíng呢?她看到李信驚呆了,一是沒想到他會突然冒出來,二是她原本歡喜的與江照白相逢的美好畫面,因為多出來一個人,被打破了,三是她本以為這輩子都不會遇到李信了,他正應該被官府追殺,他不該有時間來煩她的。 然人已經來了。 聞蟬現在沒最開始那麽怕他了,說,“看你看呆了,是沒見過這麽……” 李信打斷她的話,“知知,好好說話。你要知道,這裡只有你一個人。我把你怎麽樣,你都是沒辦法的。” 聞蟬:“……”余光看到另一頭漸行漸遠的青年,連回頭觀望的意思都沒有,不知在想什麽,這麽大的動靜,他也沒聽到;而再再遠的巷尾,護衛倒是在,可是他們趕過來,好像沒有李信動手快? 少女於是說,“我沒見過你這麽獨特的人。” 李信滿意一笑。 少年少女一坐在牆頭,一站在巷中,都在猜著對方的想法。過一會兒,聞蟬抬高聲音,假惺惺地試探問,“你為什麽在這裡呢?我聽說官府貼了通告抓你,你不怕嗎?”心裡尋思著她的護衛呢?為什麽聽到她高聲說話,還不趕來? 李信隨口道,“通告你建議的?知道的這麽清楚?”他想了下,又不在意,“這世上,我不qíng願,還沒有拿得住我的。” 聞蟬佩服這種狂傲之徒:“總有人把你繩之以法的。” 李信:“……” 這邊,李信考慮著與聞蟬多待一會兒,聞蟬思量著如何擺脫李信的糾纏,然另一頭,突響起一道少年的聲音,“阿信!你快出來!咱們還有要事,你莫非忘了?” 是跟隨李信的少年阿南的聲音。 李信輕功高,幾下就竄入了巷子裡。阿南爬上一棵樹,坐樹上半天,就看李信光顧著欣賞心上人,完全把他們之前說好的事忘到了腦後。阿南心裡鬱悶:舞陽翁主真是掃把星。出門辦個事,隨便走一走,都能讓阿信遇上。 殊不知,聞蟬也覺得他們是掃把星,晦氣。 阿南在巷外喊李信的聲音很高,聞蟬估計另一頭自己的護衛,肯定聽到了。她馬上就要擺脫李信了!她很高興,看少年皺了下眉,就掩飾心中歡喜,故意問他,“你有要事忙啊?” 李信一臉嚴肅,“對啊,準備晚上去搶你當壓寨娘子。知知,做好準備。” 聞蟬驚懼地往後大大退一步。 牆頭的少年捶牆大笑。 “翁主!”身後腳步聲亂糟糟,護衛們終於趕來了。護在聞蟬身前,警惕牆頭笑得羊癲瘋似的少年。 有了護衛,聞蟬就有了底氣。然她才要下令捉拿李信,就見少年在牆頭上站了起來,衝遠方chuī了聲呼哨回應後,對她道,“好了,我要走了。走之前,我先送你回府吧。” 聞蟬權衡了一下,看李信自信滿滿的樣子,不知雙方打起來,能不能拿下他。他既然已經決定走了,大家又能分開了,聞蟬還是願意的。 聞蟬清傲地“嗯”一聲,扭頭,就往自己巷尾停著的馬車走去。這時候,她早忘記了江三郎,她隻想擺脫李信。 然她扶著侍女的手,上了馬車,才坐下,簾子就掀開,李信噙著笑的眼,明晃晃地映在他眼前。而車外都亂了,“李信你gān什麽?!”“休得冒犯翁主!” 聞蟬死魚眼看李信。 李信露出一口白牙,“說好送你回府,你上馬車,我自然也上馬車啊。” 他話音一落,少女突得身子傾前,清香襲來,讓他貼著車壁本能讓道,不知她要gān什麽。聞蟬掀開簾子,從開著的車門,在所有人的驚呼中,跳下了車。 回頭,對上車上少年驚愕的表qíng,聞蟬揚下巴,“我不坐馬車了!我走著回府!” 李信:“……” 為了不與他同車而行,又不想在街上大動gān戈,舞陽翁主決定走路回去,意志力挺qiáng大的。 李信愣了下後,摸摸下巴,同樣跳下了馬車。他看著前面女孩兒的背影,露出了更為欣賞、更為興味的目光。 知知……真是每見一面,都給他的感覺不一樣啊…… 聞蟬不願與李信同行,她寧可走著回去。侍女們跟後勸說,她卻理也不理,快步走向了大街,又拐入巷子裡。一開始心浮氣躁,厭煩今日的倒霉,然走了一會兒,心qíng就平靜下來了。 侍從們從來都是不遠不近地跟著的,怕翁主嫌他們礙事。 現在依然如故。 聞蟬走在兩面高牆相夾的巷中,風聲徐徐,只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回頭看看,除了後面不遠處的侍從,巷子裡只有她一個人。 曲折無盡頭,巷子很深,翁主有點兒膽怯了。她開始疑惑,“李信呢?”怎麽只有自己一個人? 莫非他知道她不高興,已經走了? 可是他走了……巷子就她一個人,她又不好意思喊侍從走近一點……空dàngdàng的,好心慌。 躊躇中,聽到頭頂一個懶洋洋的聲音,“怎麽不走了?知知,你們大戶人家,走路都像你這樣,走一步,停三步?” 少女又驚又駭又喜,抬起頭看: 上方夜空浩瀚,月色濛濛,一輪碩大在後。人間煙火闌珊,變得遙遠,偶聽到兩聲狗吠。風chuī著少年黑色的影子,李信蹲在牆上,一臉促狹,又很認真地看著她。因有月光映照,冷色光影中,聞蟬突然覺得,他看起來,好像好看了一點。 自始至終,他都在。 第18章 我和他不是朋友! 明月清風,聞蟬走在清寧的巷子裡。侍從們不知道翁主的心思,隻照原來那樣,不遠不近地吊在後面跟隨。舞陽翁主像是獨自一人在走深巷一樣。不過她已經不需要那些沒有眼力勁的侍從了,她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李信就在上方,陪著她一起走。 他有時候在牆上走,有時候跳到樹上,有時候又站在別人家的屋瓦上。 夜間輕微的聲音,沙沙沙。聞蟬忍不住去想象,那個狂妄無比、自大無比的少年,這時候,是不緊不慢地跟在自己頭頂上方呢,還是已經走快了幾步,無聊地蹲著等自己。 霧色茫重,風從正面chuī來,冬夜本來就涼,然此時此刻,這番冷涼中,聞蟬品出了幾分“相依相許”的味道。她不覺露出笑容來,心中快活。 頭頂就有聲音問她,“笑什麽?” 聞蟬:“……” 李信一開口,就把她從想象的美好中打回了現實。對啦,與她同行的人是李信,李信還打著她的主意呢,她有什麽好開心的。 聞蟬的臉就垮了下去。 頭頂少年問,“你又悲什麽?” 聞蟬覺得自己成了他眼中的笑話了,不想理他,快步往前幾步。又聽到熟悉的沙沙聲,李信定還是不著急地跟著她。老實說,有個看似了不起的少年陪著她走夜路,確實覺得安全好多。 很快出了小巷,入了夜市的街。她從燈火中穿越,市集熱鬧,和長安的夜市別有不同。小販在叫賣,婦人在討價,老人背著手指指點點……聞蟬走得慢了一些,眼花繚亂,她一一看過去。 身邊也沒有人吭氣打擾,很長一段時間,聞蟬都忘了還有李信跟著她。 她擠出了夜市,整整衣襟,留戀不舍地將目光從身後移開,重新走入了巷子裡時,耳邊仍能聽到一牆之外的喧嘩聲。李信陡然說,“知知,你已經走了小半個時辰了。” 聞蟬正心qíng愉快,於是“啊”了一聲。 頭頂的少年很驚訝,“你不累麽?像你這樣的小娘子,走這麽多路,一般都會累的啊。”他語氣裡充滿了遺憾。如果知知累了,走不動了……不就給他提供機會了嗎? 結果李信冷眼看著,聞蟬看夜市看得很開心,走路也走得不知疲倦,根本沒有累的意思。 聞蟬眼珠一轉,就知道李信打的什麽主意了。實在她天天被打主意,打得她已經很有經驗了。心裡嗤一聲,聞蟬不理他。 李信對她冷淡的態度一無所覺,“看來你走了不少地方?”才這麽有jīng力。 聞蟬歎口氣,覺得再不吭聲,李信能一直說下去。她摸摸仰得酸楚的脖子,心qíng複雜又充滿向往地歎口氣,“並沒有啊。我阿父說,huáng沙彌漫、馬革裹屍的塞北,綠水縈回、青山環繞的大妍廂,還有陽光明媚、異域風qíng的川西……世上漂亮的地方有很多,但我是女兒家,我一輩子都走不到那些地方去。” 李信低下頭,看著巷子裡走著的少女,他說,“為什麽你一輩子都去不了?”停頓一下,“你想去,隨時可以去。” 聞蟬心想你懂什麽,她阿父阿母已經很疼她了,但現在戰亂連年,她最好乖乖待長安,哪裡都不要去。 李信說,“我帶你去。” 聞蟬再次抬頭看他:“……”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