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猎手

作家 香煎带鱼 分類 科幻 | 70萬字 | 232章
第六十五章 我是开始,亦是终结
  程東捧起了拳頭,朝著掌心輕輕地呵了一口氣,可是那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卻並未徹底消散,這讓他再度打量起了這方黑暗而閉塞的狹小空間。
  這片黑暗的區域除了將程東的義體機能與身體自由全面剝離以外,迄今為止卻並未對其身體造成過任何實質性的傷害。那麽從手臂上傳來的灼燒感,與當下身體感知到的徹骨的寒意又是從何而來呢?他不禁在心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字眼——“精神監牢”。
  精神監牢,是上個世紀從尖塔當中流出的專有名詞,特指那些在義體改造當中存活下來的刺頭,在違反公司條例之後被施加的一種刑罰。技術人員會在安全的范圍之內,利用高頻次電擊脈衝直接對其腦乾終端施以電刑,以此令目標對象的神經網格錯亂,並在目標身體機能不受影響的情況下,幽禁該目標的神經系統。
  說白了,就是將那些刺頭丟進系統預設好的電子世界當中,直到他們徹底喪失反抗的動力,再重新將他們腦乾終端的精神數據重啟。相當於上個世紀在電腦維修領域當中所常見的重做系統。
  程東就曾幾次三番地被關進精神監牢裡去,不過他仗著自己一身蒸不熟煮不爛的硬骨頭,硬是把自己的身體耗到瀕臨崩潰的邊緣,才令那些視他如實驗瑰寶的技術員們不得不撤銷對他的精神管控。
  現實世界的身體受損,會直接影響到精神監牢裡的自我意識產生同樣的體感。他甚至已經完全確定,自己當下所處的環境正是由那些霉斑所創造出的精神監牢。只不過這一次,不會再有同情心泛濫的工作人員,將他帶離這座監獄了。
  恐怕這些霉菌的隱藏能力之一,便是剝離自我意識與身體之間的聯系,而那群徹底喪失掉理智的鬼娃娃,應當就是自我意識完全被霉斑所吞噬的結果。
  佔據、侵蝕並且融合,這似乎便是霉菌的生存方案,程東想不到作為一個普通人的安雲,是在什麽樣的情況下逃出霉菌一輪又一輪的侵蝕的。
  不過結果很明顯,這個普通而堅強的女人,以極不普通的方式馴化了那些帶有自我意識的霉菌。而對此毫不知情的程東,非但沒有對其施以援手,反倒一把摘除了她的刻度。
  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再度從空氣牆的那頭傳來,他看見4個金發碧眼的士兵,正端著半自動步槍緩緩地走到女人的身邊。
  而那女人就像雕像一樣死死地堵著那道夾縫,毫不在意身後這群一臉壞笑的外國士兵。
  “這座城市已經被我們攻佔了,我可憐的女士。”
  一個白人男子滿臉真誠地對她遞過了一隻手,“給我你的手,讓我拉你起來。”
  女人依舊頭也不回,用同樣純正的英語冷冷地回敬道:“用不著,你們這群土匪!”
  孩子們在夾縫裡七嘴八舌地呢喃著害怕,女人這才騰出了摳住預製板的手,神經質一般地將手指掩在自己的唇上,不知疲倦地對這些平均年齡不過8歲的孩子做著噤聲的手勢。
  “嘿,你在保護的是一群孩子嗎?真是偉大的母親!”
  小隊長模樣的歐洲人將半自動步槍遞給身邊的戰友,將兩隻手高高地舉過頭頂,“你瞧,我的手裡沒有武器。相信我,這次戰爭很快就會結束,而我們絕對不會傷害女人和孩子的,相信我們!”
  “相信你們?”
  女人也突然換做一臉媚笑,她風情萬種地看著那個魁梧的歐洲人長身而立,用手指輕輕地劃過男人壯碩的胸肌,甜聲道,“你們準備把我們送去哪?有飯吃嗎?”
  不得不說,這個女人在摘下眼睛之後,的確從上到下都散發著一股罌粟花般迷人的魅惑。
  “哦,天呐可憐的家夥,當然了!我們會把你們送到難民營,相信我,那裡有很多你們這樣的同胞,他們都得到了極好的照顧!”
  這名小隊長的臉漲得通紅,胸膛起伏,嘴角也不自覺地上揚,“如果不是因為這場戰爭,或許我們會成為很好的朋友也說不定。聽著,你和我原本並不認識不是嗎?我們兩個之間沒有仇恨,我們也沒必要非殺了你們不可。完全是因為這場莫名其妙的戰爭,我很抱歉通過這種方式和你們認識,但是我們正在努力地平息這場戰爭……我們的指揮官曾經說過,用戰爭來為你們爭取絕對的權利與自由,雖然不知道他說的自由是什麽,但是我們每個人都在為此而努力著,不是嗎?”
  “所以……你們在幾個世紀以前,就是用這種打著自由的標語,徹底摧毀了別人的國家嗎?”
  美麗的罌粟花,同樣帶著致命的劇毒。
  女人的聲音依舊魅惑而動人,可是眼中的殺意卻越來越深,“你們這群高喊著自由的垃圾,就是用這樣的口號摧毀一個又一個的家庭,對嗎?”
  “所以,你要幹什麽?”
  四名外國士兵整齊劃一地端起了手中的步槍,而那名距離女人最近的隊長,才剛剛把手按在手槍的皮套上,就被女人撲了個滿懷。
  這女人像是頭狂怒的獅子,一口便咬向了那個男人的喉嚨,剩下的三名隊員甚至還未來得及開槍,他們的隊長便被這女人活生生地當場咬死。
  那女人弓著身子,低沉地從喉嚨裡爆發出一陣一陣的獸吼,她狂躁地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漬,對著那三名舉槍的男人咆哮道:“來啊!開槍啊!狗雜種,我要把你們一個接一個的活活咬死!誰都別想搶走我的小耳朵……誰都別想!”
  女性本弱,為母則剛。
  永遠不要嘗試挑釁一個母親的底線,為了孩子,她們真的會變成這世界上最可怕的猛獸。
  或許在小耳朵死掉的那一刻,這個笨拙又帶著點遲鈍的女人就已經瘋了。程東不知道她是在哪找到了這麽多無家可歸的孩子,但是從她給每個孩子起得名字就可以看出,小耳朵的死,正是那個女人在心裡產生異變的開始。
  他甚至開始理解青衣為什麽會對孩子有著如此之深的執念了,這段不完整的記憶碎片將最後一絲溫柔全部交給了孩子,剩下的,則是無止境的痛苦、懊悔與瘋狂。
  一個手無寸鐵的女人,竟然敢面對三個荷槍實彈的敵軍叫囂。縱使已知自己是個什麽都做不了的旁觀者,程東也不禁握緊了拳頭。
  好在那三個人在扣動扳機之前,便被從遠處奔赴而來的武裝軍人所擊斃。這些軍人在看到歐洲隊長的屍體和滿臉是血的女人時,不禁微微一愣,可還是伸手攙起了女人的胳膊:“你怎麽樣?這座城市是東西部戰區的分戰場之一,這裡太危險了……讓我帶你們走好不好?”
  這男人盡量讓自己說話的語氣顯得柔和,可是當女人看到他胸口上縫製的手公司徽志時,卻突然臉色一變,粗暴地甩開了男人的手:“手公司的垃圾……滾!”
  男人的臉色一沉,“你這話是什麽意思,我和你說了,這裡不安全!現在快跟著我們轉移到其他的地方,最後一班救援飛機還有20分鍾就要啟動了,你對上帝之手有什麽怨念,也請不要影響到孩子們的安全好嗎?請你理智一點!”
  女人將沾滿了鮮血的臉孔貼近了男人的鼻子,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道:“理智?理智一點,就是把我這幾個孩子全部送給上帝之手當祭品嗎?不!可!能!”
  她說著話,對藏在夾縫中的幾個孩子招了招手,“小耳朵們,咱們走,不理這個……”
  話音未落,一杆槍托就重重地擊向了她的後頸。
  空氣牆那頭的畫面,隨著女人的暈厥而歸於黑暗。
  程東感到身上的寒意逐漸退卻,與之相伴的,卻是難以名狀的焦灼感。
  “多虧了在這之前把腦乾終端的管理權交給了高樂那家夥……可是,青衣這該死的家夥究竟利用那群小鬼對我的身體做了什麽!”
  奪回身體勢在必行,他在心中自忖著,握緊了拳頭,再度狠狠地砸向那堵空氣牆。毫無意外地再次被空氣牆所彈飛,但是這次,程東卻又嘶吼著朝那堵無形的屏障撞了上去。
  一無所有的人生,所僅存的就只有不斷地向前。
  即便頭破血流。
  空氣牆上耀眼的微光再度亮起。
  一塵不染的辦公室,上帝之手,漆黑的巴比倫尖塔。
  男人、女人。
  廢墟之中一如狼煙般高高聳立著數道黑煙,原本澄澈無暇的天空也被戰火染上了一團灰敗的鉛色。
  “不要戰爭,還我家園!”
  “停止無端暴力指控,要談判,不要戰爭!”
  金絲眼鏡李申的身體較之從前明顯魁梧了不少,他站在42樓的玻璃幕牆旁邊,靜靜地望著樓下遊行示威的人群。煙缸裡的半截香煙還未燃盡,明滅不定的焰火上,升騰起一律詭譎不定的青煙。
  女人重新換了件衣服,沉默地坐在辦公室的黑色皮革沙發上,正望著那縷變幻莫測的煙霧發呆。
  “這群家夥與其聚集到公司大樓外示威遊行,倒不如多想些辦法活下來。戰爭的發起者並不是我們,他們甚至連需要抗議的對象是誰都不知道。”
  李申的聲音並未夾帶絲毫情感,沒有憐憫與同情,活像個沒有感情的機器,“這場戰爭的勝利一定屬於我們!我們已經成功地創造出了第一個義體改造者……他簡直是這個時代最完美的造物。我給他取名叫阿爾法……沒錯,他是下一個時代的開始,也必將是這個時代的終結!”
  程東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他深深地望著空氣牆那頭的金絲眼鏡男人,拚盡全力地想要把他的樣子刻在自己的骨頭裡。一切災難與悲劇的源頭,都是由這個名叫李申的家夥挑起的,衝天的恨意再度讓程東不顧一切地撞向空氣牆。
  女人的聲音同樣冰冷而嘲弄:“用你收養的900個孩子和自己的親女兒作為祭品?”
  “不,準確地說,是3000個……”
  李申微微歎了口氣,幽幽道,“用3000名孩子的性命,換來家國的安寧,我相信,這是值得的!祖國和人民,不會忘記這些孩子。”
  “哼——”
  女人冷哼一聲,“憑什麽是孩子?你們這些男人不是應該衝到最前線的地方上陣殺敵嗎?你們這些男人不是應該第一個成為光榮進化的受試體嗎?為什麽選擇他們……你用他們的命來填出的太平安康,會過的安心嗎?他們無知無識地被你們抓來,他們甚至沒有拒絕的權利!這就是你所謂的公正?”
  “你知道前線戰場上死掉了多少同胞嗎!20萬!20萬同胞為了身後的家園而葬身在大海裡,葬身在天空中,葬身在自己熱愛的土地上,如果不加緊光榮進化項目,死亡總數還會不斷地攀升!”
  李申憤恨地轉過頭,顫抖的手指再度抽出一根香煙點燃,“程秋野,為什麽說了這麽多,你還是不明白!為了盡快結束這場戰爭,這是必要的犧牲!小耳朵也是我的孩子,如果可以……我甚至想要代替她成為第一個受試體!可是成年人的機體結構已經完全被鎖死,我們沒辦法在有限的時間裡創造出那麽多具有強大能力的戰爭機器,這或許的確對那些孩子不公平,但這也是唯一可以快速解決戰鬥的方法!”
  “我並不想聽你的這些廢話……我沒你這麽多家國大義的牽絆,我隻想要我的孩子。”
  程秋野也從煙盒裡抽出了一根香煙,熟練地叼在了嘴裡。這個行為明顯讓李申看得一愣,但是著短暫的驚訝立刻被麻木而冷漠的表情所衝淡。
  他靜靜地看著吞雲吐霧的妻子,淡淡道:“回來吧,那個零號義體人雖然擁有無窮地潛力,但是……但是他似乎很難管束。我們需要你在神經學上的技術支持,我是說……你能不能……嘗試著剝離掉他一部分的叛逆意識?”
  “剝離我的意識?將我變成任人差遣的戰爭機器嗎?”
  程東隔著空氣牆對著那個金絲眼鏡男人怒吼著,“老子是人,活生生的人!老子有權利清醒地活在這世界上,有權利看到太陽,看到月亮,有權利聽到鳥鳴,嗅到花香,你他媽的就連這一絲做人的尊嚴都要給老子奪走嗎!我操你不滅霓虹的光榮進化!”
  “當然可以……”
  程秋野出乎意料地乾脆,就連李申都對她的果斷而頗為震驚。
  這女人莞爾一笑,淡淡道:“我有拒絕的權利嗎?畢竟公司手眼通天,他們甚至可以避開聯邦的法律,在學校門口堂而皇之地搶走我的女兒,我有能力拒絕你的要求嗎?”
  她故意在“要求”兩個字上加重了語氣,“不過我也有一個要求。”
  “你可以提,只要我們能做到的。”
  “讓我一個人去尖塔裡看一看,我從來都沒見過那些可憐的孩子……”
  “這個……”
  李申思慮了半晌,終是咬咬牙點頭道,“沒問題,在見過那些孩子之後,迅速開啟對阿爾法的意識剝離手術!”
  程秋野再度露出了迷人的微笑,她輕輕地撚滅煙頭,“他是阿爾法,也是奧米茄……相信我,他絕對會是這個世界上絕無僅有的最強機器,我們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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