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 夜遊 元懌登基這一年多來, 不僅在全國范圍內大力推行糧食耕種豐產之法,將陶依寫的土壤與種植作物關系之論布告全國,責令戶部官員跟進實施, 還減免了受到戰事波及的幾個州城賦稅, 同時派禦史台官員持天子令巡查全國嚴查懲治貪汙腐敗欺壓百姓的官員。一系列休養生息安穩民生的舉措實施後,黎朝很快便度過了戰後之亂。而於天子腳下的京都城,則最先恢復了往日的繁華生機。 殿試張榜過後, 及第的學子本可在京都城舉辦酒會呼朋引伴邀約共聚, 不過此登科酒會在郎延拓執/政時期下令暫禁,現下元懌登基下詔重開, 不僅如此, 她還下令在此登科酒會期間取消京都宵禁。此時適逢夏季,白日士子高樓吟詩凌空對酌,晚上夜間開市, 則泛舟湖上對酒當歌,一時間京都城中酒香詩意,著實熱鬧了一番。 歲安白日上學時聽聞迎曦說起外間的熱鬧, 不覺心動,這日便央告母后也想出去逛逛瞧瞧帝都的繁華。阮舒月打小也是個自由的性子, 在汴州祖父母疼愛她更不拘束她,故而每每思及童年都覺愉悅懷念。再瞧著歲安如今每日只能在宮中讀書, 皇宮雖大,但畢竟不比外間熱鬧, 阮舒月想來孩子也是憋悶, 便同元懌講了此事。元懌欣然同意, 歲安是黎朝的公主, 現在讓她見識一下都城風采領略文人墨客之風骨是好事, 便派唐翀帶著幾名護衛隨行保護,就這樣小公主一行終於在登科酒會的最後一日順利出了宮。 她們是趕在宗學下學的傍晚時分出的宮,歲安早已換好衣裳,為了方便玩耍她特意換下裙杉穿上了舒服的騎馬裝,束褲馬靴一換整個人都輕松不少,歲安拉著迎曦方旭同等在門外來接她們的洪詩卿一起逛起了京都城。 京都城作為黎朝都城,其華麗熱鬧自是她長大的雍州和後來居住的歡喜鎮所不可比的。洪詩卿被她爹娘千叮萬囑過要照看好幾個小孩兒尤其是公主殿下,眼睛自然一刻也不敢離開三個弟妹。 “卿兒姐姐,這個好看!”她順著歲安手指的方向看過去,那是一枚長纓流蘇的劍穗。 歲安顯得很是高興:“你掛在劍上舞起來,一定很威風!” 洪詩卿並未像他父母所望那般在家安靜修心,讀書學習女紅禮儀,而是跟著唐翀學起了武功。起初洪明昭自是不同意,倒不是說武功不好,而是女兒家嬌嫩舞刀弄槍再傷了自己,若是將方旭送去倒是可以。楊素雲想的就長遠了許多,她倒是不反對女人學武,就是怕……瞧瞧自己的大女兒,小時候還是很乖巧可人的,如今越大性子越瘋野,要是再學會了武功,以後除了武將哪家敢上門說親?而這武官家的子弟多粗野,將來上戰場又生死未卜,她可不想女兒日後擔憂守寡。 然而洪詩卿不知為何似乎像是鐵了心一般,父母不同意她就去求皇后,又去央唐翀和皇上講情。元懌和舒月自是不反對的,不僅如此,看那意思還頗樂見其成,元懌更是親下旨讓洪詩卿可以去演武場練習。 故而歲安她們去演武場觀瞧時,便見到了正習劍術的洪詩卿。洪詩卿身法輕盈,一把軟劍在她手中舞的光影如風,幾個小娃看得驚歎不已,更是佩服這位大姐。 “多謝。”她本想說殿下,見歲安衝她眨眨眼睛,想到出門前小歲安說的話,洪詩卿笑了笑,微躬下`身悄聲道:“多謝小歲安。” “卿兒姐姐,送給你。” “真的好看啊。”歲安摸了摸,繼而遞了過去,迎曦接過並未道謝,只是小心地揣進了懷裡。待到她們都走了之後,洪詩卿退後幾步。 唐翀這面付過錢,迎曦一扯,歲安那面已然接過同心結。這枚同心結繩結精致,夜色下紅線竟也隱隱泛光。 唐翀見歲安又歪了腦袋,趕緊哄著小祖宗快走,省的再待下去非纏著問自己送給誰的可怎麽辦? 唐翀帶著歲安要走,迎曦卻仍不動,“那個同心結,好看。” 幾人順著她手指方向看過去,那是掛在最邊上的一枚同心結,火紅錦繡堆在一起,很難一眼出挑,要是迎曦不指她們還瞧不出來,這枚同心結似乎有些不同,就聽那攤主笑道:“小姐好眼力,這是要蜀地上了年歲夫妻和美有福高壽的繡娘親手編制的,做工和寓意都好著呢。” 歲安笑容更深,拉過迎曦就要往前跑,她早就瞧見前面的花燈了。她這面拉人的手,那面迎曦卻不動,而是盯著唐翀問:“唐姐姐,那枚結扣是什麽?” “意中人?” 歲安在旁問道:“同心結是什麽?” “同心結?” “老板方才那樣寓意好的同心結,還有嗎?” 唐翀清清嗓子,“就是,送給意中人的。” “唐姐姐,錢!”唐翀笑著上前結了帳,看到旁邊那同心結亦十分精致,她又將同心結一並買下揣入懷中。將紅錦細線所致的劍穗交到歲安手上,再由歲安親手送於洪詩卿。 “不好意思這位姑娘,剛才那個隻此一枚。不然您瞧瞧這裡的,同樣是好做工好寓意。同心結嗎,心意最重要。” 歲安瞅瞅自己的小夥伴又去瞧那同心結,確實精致。“唐姐姐。”得,唐翀剛掏出錢,迎曦又一指,“那個好看。” “那是同心結。” 洪詩卿點下頭,在唐翀看過來之前趕緊又買了一枚,同樣小心地揣進了懷裡。 幾個孩子買了糖人,高高興興地奔向花燈會。路過高樓酒肆,便可聽到裡面士子高聲吟詩對賦,方旭和迎曦紛紛駐足,兄妹二人聽了會兒,竟都露出神往之色。洪詩卿看著自己這一雙弟妹,到底是龍鳳雙胎脾性喜好總有相像,只不過迎曦比方旭要機靈許多。 歲安看出迎曦向往之情,從小養成的習慣,歲安總能很快洞察別人的情緒,尤其是迎曦。迎曦話並不多,但在她面前總會多說幾句。 “你喜歡?” 迎曦點頭,“多暢快。” “等我們多讀些書,長大後就可以來這對酒吟詩。” “這是登科酒會。”方旭以為她們倆不知,好心提醒道。 “我知道啊。”歲安不以為意,她想的是到時候喬裝一番,參加科考同那些士子比一比也未嘗不可。 迎曦卻皺起眉,“我們都是女子,女子不能科考自然也不會登科,更不能同男子這般在茶樓酒肆吟詩高論。” 歲安一愣,不由又想到不久前在宗學裡無意聽到的話。那是兩個已然進入策堂年歲稍長的世家子弟,歲安不認識他們,左不過是哪位宗親國公子弟罷了。其中一人說公主進論堂不成體統,另一個似是勸他別多言此事,末了說道:“皇上寵愛公主自然嬌慣,又不是什麽大事,到了策堂學不明白她自會哭鬧著回宮玩耍去了。” 那兩人最後的笑聲聽在歲安耳中分外刺耳,她沒讓人上去拿下二人,雖然在背後非議天子皇家可是重罪。二叔是皇帝,誰會敢如此議論?只因為自己是公主,是個女子,連入宗學論堂都會被他人嘲笑,甚至連二叔,在她的心裡二叔早就如同她的父親一般,那是她的父皇,是最英明神武的帝王。這樣的英雄竟被這些人以嬌慣子女詆毀,只因為她讓身為女子的自己去了論堂讀書。 何其不公。 “憑什麽,女子就不能讀書科考?” 在場之人聞言都是一愣,卻誰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半晌還是方旭輕聲道:“這是自古以來的規矩。” “規矩都是人定的。”方旭看著歲安的眼神心頭一驚,他從未見歲安這樣看過誰,下面要反駁的話竟也卡在喉嚨口。 迎曦軟軟的小手握了過來,歲安這才收回視線側頭去瞧她,迎曦的目光裡沒有任何疑惑不解反對,相反她看著自己眸光灼灼。 迎曦也是這般想的。 歲安忽然開心了許多,拉住迎曦的手,向前走了兩步又回身衝還愣在原地的方旭招了招手,“走吧,你不是說西市有好吃的嗎。” 西市的酥糖餅在京都城裡出了名,還有燜肉炙肉,蒸糖糕吹糖畫,幾個小娃晚膳都沒用,一趟走下來卻各個小肚滾圓。唐翀和幾個護衛連洪詩卿手裡都快拿不下了,歲安看到什麽沒見過的都要買下來,說回去要給父皇母后。公主這般孝順,唐大人自然義不容辭,隻慶幸幸虧今日錢帶足了,沒想到幾個小娃娃這麽能花。迎曦見她這般,也跟著學,可為難了她大姐,一路上手提肩挑。一行走到長橋,西市也逛完了,歲安看向橋那頭,燈火昏暗,除了橋上隱有亮光,對面竟是漆黑一片。 “對面是什麽地方?” 唐翀看了一眼,將想要上橋的歲安往身後帶,“河那面是沉塘塢。” 迎曦並不知曉此處,“沉塘塢是什麽地方?” “那裡是罪民所居之處。” 罪民,沉塘塢。歲安望著河對面略有出神,第一次入宮那天的場景浮現眼前。那個小女孩的眼神,她第一次見那般小的年紀,會有那樣的,氣勢?讓她想起元懌曾笑言那句“任爾東西南北風”。 “歲安。” 迎曦又去拉她的手,歲安回過頭,迎曦的手正搭在她頭頂。“下雨了,我們回家吧。” 剛還好好的天,竟忽然下起雨來。“好。” 護衛買來油紙傘,唐翀撐開遮到歲安頭上,歲安卻自己接過,遮住了她和迎曦,“我們走吧。”只是臨走前,她又再次回過頭看了一眼黑夜中的那片模糊暗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