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木子说的这种感受,姚童语再熟悉不过。 她刚进出版社的时候也并不像现在这样混日子,她曾有很具体的文学梦,想做自己喜欢的书,甚至自己写书。 可是每次她报上去的提案都被闻鹤打下来,说太幼稚太肤浅,不符合市场。她写的那些小白文更不敢拿给他看。 久而久之,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出版社拿着三四千的工资做自己根本不喜欢的东西。完全就是为了混口饭吃,态度便越来越消极,做事也常丢三落四挨了不少批评。或许潜意识里,她早就想摆脱这份无意义的工作。 “现在回到你最开始问我的问题,怎么才能挽回他?如果你要我说,我会告诉你,不要留在一个一直在消耗你,否定你的人身边,即使他并不是存心的,但这种无形中的贬损对人伤害太大了。很有可能毁了你的一生。” “你觉得闻鹤不值得?” “闻鹤是个很好的人,我说真的,各方面意义上都是好人。工作认真负责,生活上细致周全,对身边的人也很体贴。可他最大的问题是,不会爱人。他太爱自己了,只会欣赏自己,只遵从自己的想法。除非有一天,他学会把你的感受放在自己前面,但这……可能吗?” 于木子的反问让姚童语陷入沉思。 “他跟我妈私下说过想离婚的原因是我太懒,没有为家庭做贡献。可我和他结婚之前就是这个样子,他一直都知道。为什么恋爱和刚结婚的时候,他说很喜欢和我在一起,什么都不用想,很轻松很开心。可后来就变成了累赘和麻烦?我不明白。如果我变得勤奋工作,愿意做家务,他就会重新爱上我吗?” “我想这个问题你其实自己知道答案。成年人的爱情很复杂,因为人心瞬息万变,他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或许想要的只是一个心灵憩息的地方,他能在从你身上索取情绪价值。我刚听你说,你家是一个大家庭,而他孤身一人从外乡来这里打拼,缺的正是家庭的温暖。但当你给了他足够安全感,他憩息够了,又想要一个能在生活工作中给他分担的伴侣。你要一直这样改变自己来满足他的需求吗?” 看来她今天确实找对人了,于木子旁观者清,比她更看得清楚他们俩的困兽之斗。虽然听到的答案和自己想象中不同,却是句句肺腑之言。 “谢谢你愿意和我说这些。想想我确实太天真了。就算我变成贤良淑德的好老婆,他到时候说不定又会喜欢放浪形骸的。谁知道呢。” “是啊。找到相爱的人固然难得,但千万不要丢了自己。” 姚童语想起《我与鹤先生的日常》这本书里,自己曾洋洋得意写过兔子小姐在海滩上找到两枚被海浪分散在两端,形状却完美契合的贝壳。她把贝壳送给鹤先生,说这就像他们俩,是命中注定的一对。但她忘了,贝壳会被海水冲刷变幻形状,人也一样。此时契合,彼时也许它又和另一枚贝壳契合去了。缘分也好,命中注定也好,只是人们一厢情愿的想象。 “告诉你个小秘密,我在网上连载一本小说,写的是关于我和闻鹤之间的故事,我把书自印出来送给他做生日礼物。那时候我已经知道他想跟我离婚,我以为他看完会感动,会打消离婚的念头。但他连拆都没有拆。我是不是很可笑?” “我如果把我当初为了追闻鹤做的蠢事一件件告诉你,你还得叫我一声师姐。” 于木子为了安慰她,不惜自贬。这种女孩子之间才有的善意让姚童语感动不已。 “其实这件事说到底,我也有责任。如果不是我的执念,想听到闻鹤一句认可,也不会闹出后面那么多事。” “不要这么想,我和他离婚现在看来是必然结果。你最多是加快了点进程。我还要多谢你帮我节约时间。” 姚童语说的是真心话,虽然不至于马上就可以放下闻鹤,但至少她不会再回头去做些可笑的事企图挽回他。 见她想通,于木子很高兴。“童语,你还这么年轻,未来的路远不到终点。你看我,当初如果我没有及时抽身,而是继续纠缠,就不会遇到现在的先生,更不会有‘青灯与木’。你也一样。与其把被爱的希望寄托于别人的施舍,不如充实自己做那个值得被爱的人。” “我明白,谢谢你今天跟我说的这些话。”姚童语举起茶杯敬她,“庆祝我们都迷途知返,挥别错的爱人。” 隔壁包厢坐着两个男人,这个包厢原本是一间相通的大包厢,中间用一扇纸门隔开,隔断了视野却不能阻断声源。 两个男人都没有说话,而是把姚童语和于木子的谈话全部听了去。 这是于木子特意安排的,今天和姚童语说的这些话,她也希望传达给闻鹤。算是给这十几年的郁结划上一个句号。 闻鹤一言不发,脸色铁青。即使知道于木子已经是有夫之妇,他也以为他们之间的回忆至少是美好的。没想到他在于木子心中只是个不堪回首的恋人。 对于前妻的指责,他更是无法反驳。姚童语一直都没有变,自己当初信誓旦旦要娶的就是那个懒惰,不知进取的她,现在又用这个理由要离婚。是他太虚伪。 直到确认于木子和姚童语离开,范青才开口:“不好意思,今天把你叫到这里来。不是故意想让你难堪。你的妻子……前妻突然邀约木子出来。经过上次的事,我怕她又有过激的举动。所以想着你在这,万一出什么情况,你能及时解决。” “是我们家给你们添了太多麻烦。木子的新书,我不做了。如果她想转去其他出版社,我这边会帮她处理好手续。” “一码归一码,你刚也听木子说了,工作上她其实很在意你的意见。” 闻鹤惨笑一声,于木子现在功成名就,自己什么也不是。她所谓的在乎,只是一种变相的炫耀罢了。让他知道自己当初多么有眼无珠。 “她很棒,已经不需要我的意见。”闻鹤起身放下两百块钱,足够付他点的这杯茶钱。 “你前妻其实也是个至情至性,很可爱的人。和我当初遇到的木子很像。”范青不轻不重丢下一句话,绊住了闻鹤的脚步。 “你什么意思?” “我只是替她感到惋惜。爱人如养花,这朵花原本可以开得更好。”范青这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他在指责闻鹤太过关注自我,所以和他在一起的每个女人都失去自己的光彩,越来越颓靡。 “情敌”的指责无疑是压倒闻鹤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连最基本的绅士伪装都挂不住,砰的一声推开木门,愤然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