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纤语和闻鹤在出版社办公楼下的一家咖啡厅对向而坐。纤语审视的神情,让闻鹤很不舒服,却不便发作。 “喝什么?” “这里姐夫比较熟,你随便点。” 闻鹤点了两杯冰美式,把菜单还给服务员。 姚纤语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光秃秃的手指,“出版社是上班不允许戴首饰吗?婚戒都摘了。” “不是……”闻鹤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戒指套到无名指上,“最近瘦了,怕掉。就没带。” “是掉到那个女人家里吗?”姚纤语突然单刀直入,问得毫不客气。 闻鹤感到被冒犯,脸色铁青,“我不知道你刚看到什么,又误会了什么。刚刚那个女人是我新签约的作者,你不要胡乱猜测,毁人清誉。” “哦?青灯与木,本名于木子,毕业于西北大学。难道她不是你的老同学,学妹兼初恋女友吗?姐夫,你别忘了我的职业是干什么的。” 自从知道闻鹤想跟小妹离婚,她就暗中在调查闻鹤最近的私生活。他是个很单调的人,工作家里两点一线,应酬很少。最近却频繁在见一个女作者。 这位女作者的信息在网上很多,稍稍一查,就可以发现和闻鹤是同一所大学毕业的,还都是文学社的。再结合他们的表现,不难猜测两人的过往。 “小仙,你过了啊!我明白你想为你妹出头,但是私下调查我和我朋友是不是太过分了。就算我和木子以前是恋人又怎么样?我们现在只是普通的合作关系。你不要血口喷人,殃及无辜。” 闻鹤对于木子维护有加,姚纤语对此更加嗤之以鼻。 “行。我信你跟于木子没关系。那你是不是打算跟童童离婚?” 闻鹤别过头,以沉默回答。 “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要说无辜,童童才是无辜吧?什么都不知道,还一个人在那傻乐。还有我妈,出事前你是不是告诉她你想离婚的事?你们小两口的事为什么要把她扯进来,你明知道老年人心事重!” “是妈在家帮我们做卫生的时候看到了离婚协议书……”闻鹤解释完意识到姚纤语话里的意思,“等等。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之前怀疑大嫂,现在又想把妈的死归咎到我身上?” “我没有这个意思。妈已经死了,追究谁都没有意义。我只是想弄清楚,究竟她为什么这么做?我妈她才五十多……她不该就这样不明不白走了……” 姚纤语说话哽咽,见姚纤语是真的伤心,闻鹤不忍再针锋相对,何况这事他问心有愧。便耐着性子同姚纤语解释那天发生的事,“妈出事前两天确实找我谈过一次话……” 李莲珍生前每周都会轮流在鸿语和童语家里做一次卫生,只有姚纤语不喜欢她干涉她的私生活,明令禁止母亲非请勿入。 她在擦拭姚童语家书房的打印机时,不小心误触了打印键,机器嗡嗡响,吓得她手忙脚乱,不知道怎么停止。 打印机自动打印了上一份文件,吐出来两页离婚协议书。李莲珍捡起来看,上面方方正正写着姚童语和闻鹤的名字。 李莲珍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回想起来,她一共三个子女,大的木讷,老二不定性,只有老幺虽然幼稚了些,对待感情有些不切实际的幻想,但谈爱结婚认认真真,一步一个脚印,从没让父母担心。 闻鹤这个女婿除了年纪大一点,他们也挑不出任何毛病。成熟,孝顺,负责任,是他们觉得最不可能出问题的一个。 她还没想明白究竟两人出了什么问题,姚童语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个购物袋。李莲珍见到她马上把手里的离婚协议揉成团扔进垃圾桶。 “怎么这么早就回了?” “今天周五,老总不在,我提前一小时开溜,还去逛了个商场才回。”姚童语高高兴兴地从购物袋里拿出一件男士衬衣,在母亲面前比划,“好看不?给闻鹤买的。” “快换季了,你自个儿没买一件?” “商场衣服多贵啊!我都在网上买。闻鹤他讲究,网购的衣服他穿不习惯。这个牌子他喜欢,平时贵都舍不得下手,我今天正好碰见打折,就买了。” 母亲见她笑得天真烂漫,半点不像两人感情出了什么问题的样子。只能旁敲侧击问:“闻鹤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 “他最近加班忙,我懒得等他就自己先回了。”姚童语说得不以为然,李莲珍却敏感地嗅出一丝不对劲。 以前姚童语就是个人形挂件,闻鹤在哪,她就在哪。哪怕加班,她也一定是守着对方一起走。周末晚上那是一定要安排出去约会的。西餐厅,电影院,她的朋友圈里每一张照片都有闻鹤的身影。 同事朋友,家庭聚会,兴趣爱好她都无所谓。只要闻鹤在身边就行,用她姐的话来说就是纯纯一恋爱脑,老公宝。 “是闻鹤让你先回的,还是你自己要走?” “他让我走的,说我在旁边吵得他没法安心做事。”姚童语见老妈疑神疑鬼的样子,忙替闻鹤辩解:“这有什么区别?您是怀疑他背着我做什么?不可能,妈。闻鹤就一工作狂,除了那些书本稿子,他眼里看不到别的东西。” 李莲珍也相信闻鹤的人品,再看姚童语那在沙发上东倒西歪不成相的样子。心中哀叹一声。 “童童,嫁人后就不能是再是娘家做小孩的样子。你也该长大,学着操持家里的事了。什么都交给闻鹤,他也会觉得累的。” “可是他自己答应我,要照顾我一辈子。这才哪跟哪?你看雅慧阿姨,只要找对了老公,可不就一辈子当孩子吗?再说,我还有你,有爸呢。” “我和你爸都会老,会死,陪不了你一辈子。至于闻鹤……”李莲珍原以为他是个可以托付的,现在看来是她想简单了,“总之,要是把希望都寄托于另一个人对你好,这份好,他随时都可以收回。到时候你就什么都不剩了。” “妈,你今天怎么了?怪怪的。”姚童语见母亲煞有其事,愁眉不展,她双手搂住妈妈的脖子撒娇,“你就放心吧。爸说我命好,总会有人把我捧在手里当个宝。” 李莲珍不合时宜地想到“风公子”,那个男人也说把她当做宝。她在地上做了一辈子牛,第一次有人把她比作天上的星。那种感觉是如此震撼,让她尘封已久的心荡漾起来。 她以前总批评童语人长大了,脑子没长大,对待情爱的事,幼稚得像个小孩。没想到到了她这把年纪,还会和姚童语一样热烈疯狂地去相信爱情。如果被旁人知道,自己是不是也太不要脸? “妈?”姚童语摇了摇出神的李莲珍,“你是不是哪不舒服?” “是,最近失眠严重,头有点晕。今天我想先回家,你自己做点晚饭,冰箱里有我刚做的辣椒酱。你拿着拌饭吃也行……” 李莲珍脸色苍白,拿起自己挂在门边的帆布袋子就要走。连姚童语在背后说要送她都没听见。 李莲珍不敢跟姚金龙说这事,以老头子对小女儿的宝贝程度,他马上会去找闻鹤拼命。思来想去她在网上和风公子聊起自己的烦恼。 沈风信誓旦旦说她小女婿肯定是出轨。男人铁了心要离婚,那一定是找好了下一家。李莲珍却觉得闻鹤的人品不至于如此龌龊。 沈风笑她天真,还和她打赌,一定是自己说的这样。 李莲珍决定约姚童语夫妇来家里吃饭,索性当面问个清楚。她借着倒垃圾的名义让闻鹤陪他一起下楼。 闻鹤扔了垃圾,准备打道回府,被李莲珍拦住。 李莲珍塞给他一张银行卡。 “妈,你这是做什么?” “前阵子,童童不是跟我们借钱换房子吗?说你们在备孕,想要个孩子,需要换个大点的房子。但当时你大哥那边也有困难需要钱周转。我们不想厚此薄彼,就都拒绝了。我思前想后,养孩子是大事,不能耽误。这是妈一点私房钱,也不多,八万块钱。你看凑凑首付够不够?” 李莲珍想得很简单,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管他们之前是不是因为借钱的事生了嫌隙,只要闻鹤收了这钱,他怎么也不好意思马上开口说离婚。要是能有个孩子,男人心就稳了。 没想到闻鹤毫不犹豫地拒绝了这笔钱,“妈,童童突发奇想说要换房子我本来就不同意,是她自作主张找你们借钱。孩子的事都没影,就算真要换房,也不能用您的钱,这钱你收着。” 李莲珍拿着手里的银行卡,更加心乱,唯唯诺诺问道:“你和童童……是不是感情出了什么问题?” “没有。妈,你别胡思乱想。” 闻鹤下意识否认,不给她继续刨根问底的机会。 李莲珍没了招,只得直接坦白:“我在你家看到了那份离婚协议。童童是绝不可能提离婚的。所以,小鹤,是为了什么?你告诉妈。” 闻鹤脚步一滞,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和老婆说离婚,就要和岳母娘先谈。 他和姚纤语的想法一样,年轻人的事没必要把老人卷进来,除了平白担心,他们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还是打马虎眼:“妈,这是我和童童的问题。我们会解决的。您别担心。” “我不用担心?!你们没做过父母,根本不懂父母对孩子的心。闻鹤,是你在婚礼上说过的,要照顾好童童。这才三年!你就说话不算话?” 李莲珍想到姚童语那一心只想着她老公的样子,出去逛街自己舍不得买一件,只舍得给闻鹤买衣服。她又心疼又怒其不争。 想到沈风的话,她脸色寒了下来,“你是不是在外面有人了?” “妈。我保证。绝对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事。”闻鹤没想到一向待自己如亲生儿子一般的岳母娘会这样猜测他。 “那好端端的,为什么非要离婚?童童那傻孩子还想着给你生孩子,跟你白头到老。”想到女儿一心向着这个男人,他却在千方百计想着怎么甩开她,李莲珍忍不住啜泣起来。 “妈,你和爸白头到老,开心吗?” 闻鹤突然把问题抛回给李莲珍,问得她无言以对。 换做别的做晚辈的,肯定不好意思过问父母的婚姻,但闻鹤年纪摆在这,又是个博古通今的文艺男。他看李莲珍和姚金龙的婚姻看得透透的,也不避讳和她讨论。 可李莲珍不想剖析自己的婚姻给子女当样板,她深知自己不是什么好榜样。“别扯我身上,我们这一辈和你们不一样。现在说的是你和童童的事。” “妈,本质都是一回事。婚姻里只有一个人在付出是什么感觉,那种滋味你应该明白。姚童语在家从不碰家务,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我在外面工作辛苦一天回来还得伺候她,跟在她屁股后面给她拎拖鞋,收垃圾,洗衣服。她心安理得享受着我的付出,把自己想象成公主,她要的不是一个丈夫,是一个免费保姆!” 李莲珍很清楚自己女儿是个什么德行,她和她父亲一样,从小姚金龙的言传身教让她习惯了享受别人的付出。可婚姻不就是这样子吗?总有一方弱一方强,如果两边都要计较谁做得多,这日子就没法过了。 “好。你说你跟我一样,那为什么我可以心甘情愿照顾你爸一辈子,你才三年就把童童当做包袱想甩掉她?” 李莲珍知道童语绝对不是把闻鹤当做保姆,她崇拜他,仰慕他,把他当做自己唯一追求。如果他要离婚,对童语来说是致命打击。“听妈这个过来人一句,好死不如赖活着,婚姻也是一样。有这么一个人在身边总比自个儿一人过强。如果你爸妈还在,一定也会这么劝你。” 闻鹤摇摇头,觉得说不通道理。李莲珍这一代的妇女把自我牺牲刻在骨子里。可他不是,他明明有更好的选择,屈尊降贵伺候姚童语三年已经是仁至义尽,他不想再蹉跎光阴。 “妈,违背之前的诺言是我不对。但我真的和姚童语过不下去了,她又懒又任性,好吃懒做,对事业生活没有任何规划,我宁愿一直单着也好过跟她天天耗在一起……” 闻鹤话没说完,李莲珍一耳光打断了他。 大概是从没想过好脾气的岳母娘会动手,闻鹤大脑完全宕机,嘴巴张了张说不出一句话。 李莲珍也没想到自己会打闻鹤,只是听到他嘴里源源不断冒出对姚童语的贬损。想到这些话一定在他心里盘桓了好久,他才会如此顺嘴就说出来,一股怒气涌上头。 姚纤语姚童语两姐妹就像她悉心浇灌,小心养护出来的娇贵花朵,他如果不喜欢可以不要碰,他不仅摘下还嫌她的花不够香。这实在让她生气。 可是这一巴掌打下去,她马上就后悔了。不知道是不是把女儿的婚姻推向更加无法挽回的境地。 “闻鹤……”她还想说些什么挽回。闻鹤已经冷着一张脸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