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阮云棠,还在一声声求他。“萧怀瑾,求你,不要抛下我。”“萧怀瑾,别做梦了,快醒来。”“萧怀瑾,你这个坏蛋,你答应了此生不负的,你这个言而无信的浑蛋!”往前走,是白昼,是水冰月。往后,是未知黑夜,是阮云棠。他也很想去走近水冰月,可是……这个姑娘竟然敢骂他浑蛋诶。还没有人敢这么对他。看他出去了,一定要给他一点颜色看看。“你决定了吗?”那个声音,还在问他。“放弃两世轮回所求之人?你应该知道,她从未承认过自己是水冰月,她也没有前世的记忆,她只是阮云棠。”“不算放弃,只是放下。”“她是执念,可我现在,只想要能抓在手心的那个人。”一路以来,他像是逐日夸父,一直在追求心中的太阳。两生两世,一刻未曾停歇。就像夸父会倒下一样。他也会累。这个念头一起,周身束缚尽数消解。他拿回了自己身体的主导权,他试着动了动手指。能动了。而此时,阮云棠能够感受到,被自己握在手心里的那双手,正在试图抓住她。“萧怀瑾!”她握着他的手,没忍住,落下泪了。“你吓死我了。”支撑着她撑到现在的信念,骤然被抽走。霎时间,疲惫如潮水一般袭来,天旋地转,她再也支撑不住,倒在萧怀瑾的床前。……阮云棠做了一个噩梦。梦里她在暗无天日的丛林中奔跑,荆棘划破了她的衣裙,在她的皮肤上抽出一条条的血痕。她不停向前,身后全是豺狼虎豹在追她。她的脚步越来越重,却怎么都停不下来。一不小心,她被树枝绊倒,她重重摔进草地里。身后的豺狼虎豹却不敢向前,他们朝着她龇牙咧嘴。她抬头,才发现豺狼虎豹怕的不是她,而是站在她身边的男人。萧怀瑾。他一袭黑衣,将她从地上扶起来,表情温柔地说着这世上最残忍的话。“乖,把药喝了。”阮云棠被生生吓醒了。阮覃氏上前来关切地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阮云棠的记忆还停留在萧怀瑾的病床前,她赶紧问:“萧怀瑾呢?”“放心,他已经脱险了,大夫说,得亏你给他处理得及时,毒素没有侵入心脉,这条命算是保下来了。要说这还真是险啊,他怎么跑到那里面去,还被毒蛇咬伤了?这要不是你把他救出来,一准儿被密林你的狮子老虎吃掉了。”毒蛇?萧怀瑾隐瞒了他受伤的真相?他这么做一定有他自己的苦衷,阮云棠没有戳穿。阮覃氏感慨:“这次啊,你可是立了大功,全天下的人都在说,我们阮家,出了个好姑娘。”阮南姜插话进来,打趣道:“三妹,你昨天一个人把萧怀瑾从密林里背出来,震惊朝野,大臣们都在商量,要给你颁个奖,以彰你大义救夫的行为。”阮覃氏赶紧劝住她。“你三妹还没出嫁呢,你瞎说什么。”阮覃氏带着阮南姜出去,为阮云棠准备饭菜。阮云棠一个人靠在枕头上,觉得自己还在梦中。其实,在听到阮南姜说她出名了的时候,阮云棠心里是很慌的。出名就意味着她以后都必须要和萧怀瑾捆绑,大家一提起她,就会想到她舍命救了萧怀瑾。她是成了典范,万众瞩目。但同时也和萧怀瑾彻底捆绑,只要提起她,大家就会想起她救的萧怀瑾。她此举无异于是在宣告全天下:萧怀瑾,是她的人。得,不成亲收不了场。阮云棠的手,下意识地抚摸上自己的唇,昨天,萧怀瑾也做过这样的动作。然后就是一个热烈又悲烈的吻。纵然带着血腥味,也是甜的。一阵冷风吹来,阮云棠才猛然惊喜,自己居然在傻笑?将头埋在被子里,想到昨天那样的画面和今天这样的自己,她就羞得抬不起头。或许,嫁给萧怀瑾也不错?如他所言,嫁给他,生活条件上不会吃亏,更何况,他太容易受伤了,身边总是危机四伏,她总要在他身边保护他才行。对,是为了保护他,才不是因为动心了呢——阮云棠如此欺骗自己。可是,来自死亡的威胁,还是有十足的震慑力。谁不怕死呢。她和萧怀瑾真的在一起了,她就能安心了吗?每天都要和未来会杀死自己的凶手同吃同住,甚至还要爱上他,她真的能做到吗?阮云棠正胡思乱想之际,突然蹦进来一个重要事情——在来参加春猎之前,她让惜遇去找柳嬷嬷,让柳嬷嬷回家去找族老让遗书生效了。算下时间,柳嬷嬷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完了,那不是意味着,她真的得守孝三年?不行,她得赶紧想办法,把遗书拿回来!阮云棠着急,光着脚往下蹦,刚下地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正准备回头,听到门口传来开门声。她还以为是阮覃氏回来了,一边穿鞋,一边对阮覃氏说自己有要事要办。“什么要事?”熟悉的男声在房间里响起。一回头,愣了神,遗书之事,被她抛之脑后。隔着屏风,她看到门口站着一个人,行动不便,杵着拐杖。只看身形,她就认出他来。萧怀瑾。他的手臂和胸口多缠着绷带,逆光而立,语气十分认真:“我可以进来吗?”能够把萧怀瑾从密林里背出来的女人,这会儿怂了。她一时紧张得连手脚都不知道该怎么放。半天得不到阮云棠的回答,萧怀瑾有些失落。“三姑娘是……不方便吗?”阮云棠这才意识到自己还没回他,抓起外袍,匆忙披上。“可……可以。”得到许可,萧怀瑾的脸上露出一抹天真无邪的笑容。阮云棠在他的脸上见过冷笑,讥笑,可从没见他笑得这样傻过。连带着他整个人,都像少了几分戾气,多了不少温情。如今看到萧怀瑾,她的脸就不自觉地飞红,心也跳动得好快,整个房间好像升温了许多,热得她直冒汗。她赶紧找话题,可说出来的话,也是颤抖着的,能找到的话题也无非是,吃没吃饭这类无聊老套透顶的话。门槛很高,萧怀瑾手上和腿上都缠着有绷带,在门槛处尝试好几次都没能进来。正在披衣服的阮云棠,看到这个情况,顾不上自己衣服的扣子还没扣好,赶紧出门来扶他。手头上有事干,话也能说利索了。“你这个病人,一点都不安分,哪有病成你这样,还到处溜达的。”萧怀瑾深深地看着她。“我怕我一不留神,你就又跑了。”不安分的不是他,是阮云棠。他每次稍微离她近一点,她就躲得远远的。所以,他才不放心,想亲自过来看看。阮云棠将萧怀瑾扶进来,想扶着他在圈椅上落座,被萧怀瑾拒绝,他低头,目光锁定在她白嫩的脚丫上。阮云棠这才发现,刚才跑得太急,右脚上没穿稳的鞋子,脱落了,此刻那只绣花鞋就大咧咧地躺在大厅中央。在萧怀瑾面前出了这么大一个糗,阮云棠的脸更红了。她想蹦着去将鞋子捡来,被萧怀瑾制止。萧怀瑾摁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自己一瘸一拐地捡起那只鞋。阮云棠意识到他想要干什么,紧张得脚趾往回缩,她伸手,试图去接那只鞋。萧怀瑾却没有交给她,反而是艰难地在她的身前蹲下。阮云棠下意识地将没穿鞋的那只脚往后缩,萧怀瑾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抓住她的脚踝。“不……不用,我自己来就行。”“别动。”虽然还是命令,可这时候的他,语气比前几天见到他的时候温柔许多。而且是纯粹的,不掺杂任何讥讽,轻蔑,真心实意的温柔。他将阮云棠的手放在自己的半蹲的左腿上,用手轻轻替她拍去脚底灰尘,动作轻柔,像是在擦拭昂贵的瓷器一般。拍完灰,将鞋为她穿上,穿完后还不忘检查一番,确定都服帖了,才放开。末了,还不忘提醒。“地上凉,以后记得穿鞋。”说到这儿,他又想到了什么,喃喃念道:“不喜欢穿鞋没关系,以后你房间里,我给你铺上暖玉,这样你不想穿鞋,也不会伤身。”阮云棠的脸,红得像猴子屁股。听到暖玉,她赶紧摇头。“不……不用这么破费,普通地毯就可以了。”萧怀瑾抬头,含笑看着她。“姑娘可是,答应嫁给在下了?”阮云棠这才意识到,自己不小心跳了坑,结结巴巴地反驳。“你……你说什么呢,什么嫁不嫁的,我……我有的选吗?”没想到萧怀瑾一脸认真。“姑娘当然有的选,我知让姑娘代嫁,是委屈姑娘了。”萧怀瑾难得坦诚一次。“实不相瞒,这段婚约从一开始,除了姑娘,在下就没有考虑过其他人。”若是以前,听到这话,阮云棠肯定一早发飙了,再不济,也要骂他一句老狐狸,如今,心头全是沾蜜一样的甜,反驳的话都是娇嗔。“我被你算计得死死的,哪里有得选。”“姑娘若是不喜欢这样的方式,我可以做主,取消婚约,重下聘礼,八抬大轿,昭告天下。”“别。”阮云棠赶紧制止他。她救了他,闹得沸沸扬扬,如今全天下都知道他们的事,她可不想再惹风波。但很快,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不免失笑:“你说的选择,就是这样?”“难不成姑娘想让在下做上门女婿?”看萧怀瑾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阮云棠叫停他。萧怀瑾当然知道阮云棠话里的意思,他装作听不懂,不过是在逗他,他牵起阮云棠的手,认真地,一字一句地郑重宣告。“除了我,你不许嫁别人。”阮云棠心里不免有些感伤。她问他:“萧怀瑾,如果我嫁给你,我会死,你还会让我嫁给你吗?”萧怀瑾明显想回避这个问题,但是面对阮云棠的目光,他自知回避不了,硬着头皮问:“为什么?”“没有为什么,命中注定。”萧怀瑾回答:“谁敢伤害你,我会要了他的命。”“那如果……想伤害我的那个人,是你呢?”萧怀瑾愣了一下,他心里下意识地反驳:我怎么会伤害你。看阮云棠忧心忡忡,他也认真地回答这个问题。“那也一样。”怕阮云棠没有理解又会多想,萧怀瑾再次强调:“如果命中注定,我会伤害你,那我会杀了我自己,保护你。”阮云棠有些无奈:“其实,你还有第二种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