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新警入职训练还有几天，周六一回了趟家，他姐周倩也回来了，正在外面坐在小马扎上摘韭菜，熟练的从一大捆摊开的韭菜里抓一把拿起来，摘好以后，就用剪刀剪掉还带着泥土的根部，放在干净的韭菜堆里。
走近了一股浓浓的新鲜韭菜味儿，这油绿新鲜整齐的一大盆，让人看着就觉得很解压。
周六一狗腿的赶紧过来帮忙：
“法医这手法就是不一样，整整齐齐，干净利落。”
周六一随他爸，五官挺拔清秀，站人堆里一眼就能找着，他姐随她妈，五官扁平，长相比较素淡，属于扔到人堆里就找不到的，但是这姐弟俩，眼神却是一样的有神又锋利，看上去神采飞扬的，就算是平平无奇的五官，也是魅力加成不少。
周倩甩了甩长发：
“那当然。”
周六一笑着问周倩：
“这段时间忙什么案子呢？”
周倩手上的动作不停：
“本来你上了班那两天我应该去看看你，但是手里有案子在忙走不开，就是一对老夫妻，有个儿子儿媳妇，在城里房子里开着煤气烧水，结果忘了关火，两个人睡着了，水浇灭了煤气，后来煤气中毒了，孙子放学回家打不开门，报了警，消防队也来了，120把人给拉走了。
儿子没救过来，儿媳妇救过来了。
后来，那儿媳妇要把房子便宜卖了，带着孙子走。
又打电话，缠着我们说儿媳妇在家里的饮水机里下毒，在大米里下毒，在牛奶里面下毒。
老太太天天在我们单位门口闹，我们领导也没有办法，大领导要下来视察。
我只好把她说的那些东西采样拿回来，喂给实验室的小白鼠吃……”
他们的妈罗美霞在厨房里的声音提高了八九度，像一阵龙卷风一样呼啸而来：
“一边儿去，你再说就把客人给吓跑了，你还敢回来，我快要被你给气死了！”
两个人赶紧不聊工作了，就听到他妈罗美霞女士在里面还在数落他姐：
“我给你买个房子，是让你住里面，生活有点品质，不是让你把房子租出去，自己天天挤在单位宿舍加班，你离我的韭菜远点，一股福尔马林味儿……”
周六一看着他姐，瞪大了眼睛，惊讶道：
“妈买的房子，你租出去了？”
周倩把手里的最后一把韭菜整理好：
“我经常加班，晚上十一点才能回去，走路要半个钟头，回宿舍才五分钟。
那房子一个月能收两千三的租金，正好还了月供。要是不租出去，那多浪费呀，一个月物业费五百块，水电煤气费七十块，冬天取暖费三千。
我基本上就只是睡个觉，三顿饭都在食堂，这样比较划算。”
周六一竖了个大拇指：
“姐，你可真会过日子！”
周倩嘴上说的：
“那当然。”
但是身体却很诚实的往周六一的身后躲，因为他妈罗美霞关了火，已经抄着一把铁勺出来了，杀气腾腾的，照着人兜头就把铁勺给砸了下来。
他妈一向来比较忙，教育孩子都抽店里没客人的时候，手边有什么就拿起什么打，基本上靠手感。
没考第一名，打一顿。
下了课不回家跑出去疯玩，打一顿。
他姐和二流子男生搞对象，打一顿。
他把小女孩儿的辫子给剪了，打一顿。
……
这么多年了，这家庭氛围，几乎是毫无变化。
“你气死我了，我去给你收拾房间，打扫卫生，往冰箱里放吃的，我还疑心呢，这屋里什么时候多了个男人，你什么时候谈了男朋友，偷偷的住一块儿了不让我知道。
我还想着，这男的条件差一点就差一点吧，只要你过得好，我也不管那么多了，我做了一桌子菜等你下班。
结果呢，进门的居然是一个男的带着一个女人。
打你电话打不通，气得我赶紧报了警，我还以为你找个男的，骗了你的房子，还带了个小三儿回来。
这也太嚣张了。
结果，警察来了，一查才知道人家两个人是夫妻，是租客！我居然兜头打了人家一顿，脸都丢尽了。
你把我辛辛苦苦买的房子，装修出来的房子，租给了外人！”
周六一看着他姐周倩，一直在往自己身后躲，不由竖起了大拇指：
“你可以呀，居然把妈给你买的房子租出去了！”
他姐白了一眼：
“别幸灾乐祸，你的事情妈更生气，现在体制内上班的也全都买不起房子，我那不是为了多攒点钱，将来帮你买房子娶媳妇成家吗？”
这？
这还振振有词的。
周六一摇头：
“不不不，你自己攒嫁妆就行了，不用给我攒娶媳妇的钱，我还小呢。”
他姐还说他：
“我之前给你打过电话，问你住不住那房子，你说你不住，我才租出去的，我没空给你打电话，可是每个月都给你打钱了，你没注意吗？”
得，拿人手短，周六一能买那么多装备，其中一大部分，也全都是他姐打过来的钱，他第一台电脑，也是他姐出了三分之二，第一台手机就是他姐给买的……
周倩双手合十，可怜兮兮道：
“你现在快帮帮姐吧！”
周六一现在已经比周倩高一头了，他姐站在旁边，显得格外娇小，两个人躲他妈，像玩老鹰吃小鸡一样。
周六一抬手，铁勺落在了他胳膊上，他喊了一声：
“妈，别打了，好疼呀！”
罗美霞扔下了铁勺，坐在旁边的马扎上，恨铁不成钢的看着自己的一双儿女，痛心疾首道：
“我真是拿你们两个人没办法，你说你当医生，那么多三甲医院不能去吗？越老越吃香，挣得又多，又受人尊敬，当什么法医？都快三十了，连个对象都没有。
你说你当警察，你不能考省政府的单位吗，写写材料，开开会，下来视察一下，去什么基层，累的跟狗一样，你看你现在晒得像个煤球一样，丑死了，给你个安全帽，就能去工地上搬砖了。
你们俩，尽给我丢人，没有一个省心的！”
周六一把地上的铁勺捡起来，搁在一边，蹲在他妈旁边，摇着他妈的手臂，撒娇道：
“妈，我坐了两个多钟头的车，都过了中午，我还没有吃饭，饿死了。”
他妈一听孩子说饿了，再也生不起气来：
“啥，你们单位不管饭？”
周六一道：
“我这不是着急回来看我妈，就没有吃食堂的饭，再说了，食堂的饭，哪比得上家里。”
周倩也蹭了过来：
“妈，我也饿了！”
罗美霞手在围裙上擦了擦，站起来进门，先去冰箱里翻菜，又去厨房里开火做饭：
“俩猴崽子，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们的，吃我的用我的，啥时候我才能享两天福！”
周倩从调料盒里拿出来俩火腿肠，和周六一分着吃，他妈翻个白眼：
“饿死鬼投胎一样，去冰箱里拿丸子吃，那是我今天早上炸的。”
周六一已经翻出来吃上了：
“妈你炸了这么多丸子！”
他妈快速的把排骨在微波炉里解冻，焯冷水，蜻蜓点水一样抓了台面上调料小盆里葱姜蒜扔到了高压锅里炖上。
韭菜肉馅儿鸡蛋一搅合，面片子飞一样两秒一个饺子，那叫一个飞快。
还能忙里偷闲的往锅里下三个炒鸡蛋，还切了两个西红柿进去，真是恨不得抢时间，下一秒就把做出来的饭塞到两个孩子嘴里。
一时间，午后的厨房，阵阵飘香。
周倩猛吸了一口香气，口水直流：
“妈，还是你做饭好吃，我们食堂就是猪食。”
罗美霞嫌弃道：
“你说说你们两个，工作能有多忙，就是不回来看看我，我这天天给别人做饭，就是给我自己的孩子做不上一顿饭。
你们要是在咱附近找个工作多好，咱们能天天在一块儿吃饭。
我寻思着，要不把这个摊子给盘出去，找个距离你们俩近一点的地方，再开一个店，可是你们俩这规培时候也不固定，不知道啥时候能安稳下来……”
周倩一个劲儿的点头，然后把洗碗池里的碗筷洗了，周六一拿着拖布拖地。
用了不到半个小时，两个人把活儿干完了，他妈也把三菜一汤摆在了桌上，他妈一口喝下去半碗汤，忙着招呼两个孩子：
“你们快尝尝，这饺子和速冻饺子不一样，很好吃的。”
实际上，他妈每天早上四点钟起来忙碌，只能抽空吃一口，差不多也到了这个点儿才能吃一顿正经饭。
但是饭还没有吃几口，就有人进来：
“还有饭吗？”
周六一正想要说：没饭了。
他妈就已经放下了筷子，把手按在了他肩膀上：
“有，吃啥？有肉丸方便面，面片子，能加杂割羊肉牛肉，还能烙个鸡蛋饼。”
客人道：
“肉丸方便面，再要一个鸡蛋饼。”
客人看到了周六一和周倩碗里的饺子，青翠鲜艳的韭菜肉馅儿从薄皮里露出来，看起来很好吃，就道：
“那饺子，也给我来一份。”
他妈笑着拒绝：
“我们不卖这个，那是我儿子闺女回来了，我给他们做的，步骤太麻烦了。”
客人只好作罢，扫码支付了方便面和鸡蛋饼的钱。
他妈麻利的煮方便面，下丸子，等着方便面变软的时候，另外在平底锅里煎了个鸡蛋饼。
周六一闻到了葱油鸡蛋的香气：
“妈，我也想要一个鸡蛋饼！”
他妈又拿出一个平底锅，坐在了煤气灶上，倒油打鸡蛋下葱花，还问周倩：
“倩倩，你要不要来一个？”
周倩扒拉着碗里的饺子：
“妈，我不要，我最近太胖了，减肥。”
但是他妈已经做了双份：
“减什么肥，你都瘦成了麻杆了，多吃一个。”
五分钟以后，他妈给客人上菜，也给两个孩子端了两个鸡蛋饼出来，不由分说夹给了周倩。
两个孩子像两个罪人一样，赶紧埋头吃饭。
他妈把排骨给他们两个分着夹碗里，自己不吃，就看他们吃。
客人笑着说：
“大姐，我听说你这小店供出了两个大学生呢。”
罗美霞骄傲道：
“那当然，我闺女，前几年就考上了公务员，是技术岗，比行政岗每个月多两千的工资呢，升的也快。”
周倩一口汤呛了一下，咳了好几下，他妈赶紧拿纸巾：
“慢点儿吃，没人和你抢，不够我再给你做。”
周六一默默地没说话。
他妈又给客人介绍：
“这是我小儿子，今年咱们省的省考第一名，比第二名高十几分呢，这省里的岗位，能随便挑。”
这下，轮到了周六一被呛到了，周倩默默地给弟弟抽了点纸巾：
“你慢点。”
客人听着连连咋舌，恨不得立刻要一份育儿经：
“大姐，你这俩孩子也太优秀了吧，这怎么教育的？”
罗美霞故作轻松道：
“我也不知道呀，孩子是自己长大的。我开这个店没空管孩子，学校开家长会，我都没有去过，这一眨眼，孩子就长大了，还参加工作了。”
客人就更羡慕了：
“我那孩子，真是一把辛酸泪，本来他妈有个还不错的工作，现在辞了职在家里带孩子，天天跟着补课上兴趣班，一夏天的学费最少就是五六万。
你看我连个烟都舍不得抽，吃方便面都舍不得多加一个火腿肠。
但是还是在班里垫底，这考大学上了个专科，准备找工作，还得靠我舍下这张老脸去求人。”
罗美霞笑道：
“我这俩，也不让人省心，这天底下，就没有让人省心的孩子，那电视剧里不都演的嘛，都埋地底下了，儿女来上坟，说的还都是：爸，妈，我求你保佑我！”
客人笑了：
“确实是，儿女债，一辈子都这样。”
客人走后，罗美霞还是觉得这菜不够，又去给俩孩子炒了一盘肉丝方便面，吃到最后，两个人都拍着肚皮道：
“妈，够了够了，别再做了，吃不下了。”
“再吃下去，我就得出去买消食片了。”
……
他妈坐在一边，有点难过，看周六一和周倩，好像怎么都看不够，因为周倩上午回来，晚上就要走，去出差：
“瞧瞧你找的那什么单位，天南海北的跑，还有保密条例，我想找你都找不到。”
周倩走到他妈身后，亲昵的按着他妈的肩膀：
“妈，我现在年轻，就好好干几年工作，等以后结婚生孩子了，丢三落四的，人单位也不会逼着我干活了，到时候我就能朝九晚五了。”
罗美霞手拍着桌子，气不打一处来：
“你们俩小的时候，我盼着你们长大，现在你们长大了，我盼着你们能过上安稳日子，我这天天盼着，什么时候才能到头！
我觉得人家网上说的没错。
没出息的孩子，才是来报恩的，你们这些脑子灵光的，都是来讨债的。
那些学习最好的，一个个的都留在国外不回来了，爹妈像白给资本主义生了个孩子。那些有点儿出息的在大城市里卷，还把爹妈一辈子的积蓄卷走付首付了……”
周倩道：
“妈，我以后每周都回来一趟，带点干粮，你再给我安排下相亲对象，我肯定不放人家鸽子，认真去了解一下。”
罗美霞脸上转怒为喜，然后看着周六一：
“你呢？”
啊？
周六一想要打个哈哈，但是周倩已经去收拾碗筷了，麻溜的躲进了厨房，把这片炮火连天的战场留给了他一个人。
周六一硬着头皮道：
“妈，我会把你被骗的八万块拿回来的。”
他妈叹息的摇头：
“你还记得报警的时候，警察是怎么说的吗？这些钱被转到了滇南、漠河、陕西……十几个地方，被不同的人取走了，这些钱不是找不回来，而是找回来的代价巨大。
他们警察需要出差，坐火车高铁到当地，再联系当地的警方，再联系当地的银行调取监控，然后还需要我们这样的受害者去确认转款信息。
这个过程，短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花费的钱款要远远地多过了损失的这八万。
公安方面耗不起这个时间，我们这种做小生意的小老百姓，更耗费不起这么多的时间。
八万块钱，可能追回来的就只有个一两万。
这个沉没成本实在是太高昂了，我们承担不起。
儿子，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的人生，也经不起这样的虚度和沉没。”
罗美霞很少有这么多哲理的话，大部分时候，她是絮絮叨叨的，似乎对生活有很多的怨气，会为了萝卜白菜贵了一两块钱而大发雷霆，在菜市场和人吵半天。
如果能便宜几毛钱，她就能高兴一整天。
猪肉三十块钱一斤的时候，她在涨价三毛和不涨价之间纠结了一个晚上，猪肉八块钱一斤的时候，她连着给两个孩子涨了一千多的生活费。
她的关注点，就只在钱上。
记忆里，她最高兴的一天，就是他们家买第一套房子的时候，罗美霞专门用一个黑色的袋子从银行取了所有的钱去售楼部交易。
从来不准缺课，感冒发烧也逼着人上学的母亲，让两个孩子请了假，跟着她去。
雄赳赳，气昂昂，扬眉吐气！
搬家之前，还放了一串鞭炮，在门上挂了一个特别俗气的大大的红色的丝绸绳子编织成的福字，带着他们两个把房子清扫了一遍又一遍。
逢人就说：我们家在这儿买了房子了！
父亲离世后的第二年，单位最后一次分房，然后就是商品房的价格腾飞，租房子住的母子三人，一直都是漂泊无依。
似乎是从买房子开始，罗美霞的脸上终于见到了喜色，但是却比从前更加吃苦耐劳，更能干，安身立命之后，一定要让两个孩子过上好日子，就成了她惟一的目标！
从周六一有记忆以来，罗美霞从来都不是一个慈母，她也没有耐心说太多的话，照顾孩子都很粗糙，能动手的时候就不说话。
但是，在周倩记忆里的妈妈是不一样的。
罗美霞会照着电视上的时髦款式打毛衣，会去逛花鸟市场买小金鱼和小乌龟回来养着，会在院子里开着音响带着女儿跳舞，给女儿耐心的编复杂的辫子。
在周六一和周倩的眼中，罗美霞完全是两个不一样的人。
罗美霞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儿上，他还是不后退：
“我就是想试试。”
罗美霞站起来，揉了揉腰：
“行吧，儿大不由娘，你姐下午走的时候，你去送送，我回去歇会儿，这几天你就留在店里帮忙吧，我打算招个洗碗工。”
罗美霞说一句，周六一就点个头，罗美霞不想去送周倩，是因为一直送人走，完了以后只有她一个人回到空荡荡的店里，心里难受。
周六一道：
“妈，招个洗碗工，一个月两千五，我给你买个洗碗机吧，十三套的机子，才七千块钱，能一直用。”
罗美霞本来已经跨出门了，又折回来：
“洗碗机只能洗干净按照顺序排好放进去的碗，碗不会自己跑到洗碗机里面，洗碗工，偶尔还能帮我看一下店，忙的时候还能负责端盘子。
六一，我知道你是在互联网下成长起来的孩子，但是你也要明白，机器永远不可能完全取代人工。
对于咱们这样的小店来说，招个人，比买个机器好得多。”
周六一忙道：
“知道啦，妈，你快点回去休息一会儿吧。”
他姐收拾完出来，擦了擦手，从兜里掏出来润肤霜往手上涂了点，坐下靠着墙休息一下。
周倩把周六一叫过来：
“我觉得，咱们可以一块儿凑钱买个洗碗机，送给妈，然后也不反对她再雇个人。”
周六一道：
“我也是这么想的，我马上就发工资了，我给妈买一个就行了。”
周倩不同意：
“说好了你上班以后，家里的事情要公平，一人一半！”
周六一无奈，只好同意了，不过他明显有话想说，但是又不知道怎么说，周倩踹了他一脚：
“有话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周六一道：
“我不好意思。”
周倩翻了一个大白眼：
“呵呵，还有你不好意思的？”
周六一挠了挠头：
“妈这个年纪，五十上下，不算老吧，是不是能找个伴儿？她有了自己的生活，就不会再把目光放在咱们两个人身上了。”
周倩一拍桌子，周六一忙道：
“你反对？那当我没有说过。”
周倩激动的摇头：
“这么好的主意，你怎么现在才说，我咋就没想到呢，还是你脑子好使，主意多，怪不得我只能老老实实的升学考试，你就能跳级！
你功课太忙，回来家太少，我和你说，隔壁的李大叔，几乎天天上门来，会说话，哄得咱妈很开心，他老婆离了好几年了，就一个女儿，也结婚了。
你看这个行吗？”
周六一立刻反对：
“不行，他就长了一张好嘴，老赊账，每年都是我去要债的，太不要脸，我可不想叫他后爸。”
周倩又道：
“那承包学校食堂的那个孙大叔呢？他人品可靠，从来不拖欠钱，有时候还带个小蛋糕什么的过来，看着还算不错。”
周六一又摇头：
“那个高中现在是走读制，食堂的饭不好吃，学生都跑外面了，他是想要咱妈去食堂给他当员工，咱妈的店开的好好的，不比那个小食堂赚的少，干嘛要去给他打工？”
……
周倩提出一个，周六一反对一个，两个人聊着聊着，就到了时间，周六一帮着周倩把行李拿上，去一公里以外的车站坐火车。
周倩的行李箱里满满当当的，周六一觉得太沉了，忍不住打开看了一下，有叠的整整齐齐的新衣服，有零食和水果：
“太过分了，装丸子就算了，还装柚子？”
周倩拧开水壶喝了一口：
“你看我额头上的痘，妈认为我是上火了，应该多吃水果。”
很快，车来了，周倩拎着行李箱上车，这才对着周六一说一直没有交代的话：
“我走了，你好好工作，要是不想上班了，就回来吧。”
“咱们家，有一个在公检法上班的就行了。”
“那件事情，我没有忘，我一分钟都没有忘过。”
……
列车呼啸而去，周六一朝着远处的方向挥手，已经是眼眶通红。
周六一在家里呆了不到一星期，原本是想要老老实实洗碗的，但是电子城里的人老有人叫他：
“六一，过来帮叔焊个主板！”
周六一道：
“不行呀，我要洗碗。”
小老板甲道：
“给你两百！”
周六一放下碗就跑了。
小老板乙：
“六一，这电脑的毒杀不完，你过来看一下。”
周六一道：
“不行呀，我要洗碗。”
小老板乙：
“这孩子，客户要得急，我给你三百！”
周六一又放下碗就跑了。
小老板丙：
“六一，这个手机屏碎了，过来给换一个。”
周六一道：
“不行呀，我要洗碗。”
小老板丙：
“三百块钱成不？客户要求有点高。”
周六一又又放下碗跑了。
……
周六一叒放下碗跑了。
周六一叕放下碗跑了。
……
他妈罗美霞看着饭店里一角的洗碗机干瞪眼，轰隆隆的四十分钟以后，打开一看，洗的还挺干净的，在她发火以前，周六一手挡着头：
“妈，你别骂，这台洗碗机的钱，我已经挣回来了。”
他妈叉着腰：
“真不知道当警察有什么用，这修理工挣得不多吗？”
周六一嗓子快冒烟了，一口喝下去半瓶水：
“八几年的时候，修洗衣机的也是这么想的，九几年的时候，修彩电的也是这么想的，哪有一直挣钱的好事儿？”
罗美霞懒得搭理他：
“爱咋咋吧，我是说不过你，我是肯定要再招一个人的。”
周六一走的时候，是在下午，他把店里的碗都洗干净，每一个调料钢盆都擦得光可鉴人，地拖了好几遍，边边角角都擦过了，厨房的陈年老油垢用铲子刮起来，抽油烟机的滤网也洗了，几把刀又磨了一遍……
看了一遍又一遍，直到眼睛里看不到需要做的家务了，又去买了不少东西回来，进门的时候，两个手里沉甸甸的提不动了。
他妈的保温杯时间长了不保温了，润喉茶喝完了，拖鞋磨得快要见底儿了，店里的旧筷子也得扔了换新的……
周六一走的时候，他妈也是拎出来一个沉甸甸的箱子，和他姐的一样，有换洗的新衣服，有吃的干粮，有水果零食，塞得满满的快要溢出来。
周六一拿出来衣服在身上比划了一下，居然很合身。
他妈嫌弃道：
“我是你亲妈，能不知道你穿多大号？给你的袜子买的都是一个色儿，烂一只就扔掉一只，别费那个劲儿去缝补了。”
罗美霞关了店门去送儿子，执意要给周六一拎着行李箱，絮絮叨叨的有说不完的话：
“当警察挺不容易的，但是你既然当了警察，就不要糊弄，好好工作，混出个人样来。”
“注意休息，现在被歹徒砍死的警察少，熬夜熬的脑血栓心脏病猝死的多，你上班比别人早，一样的年龄退休，你多上五六年的班，时间还长着呢，别争一时的长短。”
“有空多回家看看，算了，我有空多去看看你，这人心都是向下孝顺的，我这辈子，光顾着孝顺你们俩了。”
“遇到困难要和家里说，妈给你攒钱了，咱什么事儿都不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