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第六章 风云暗涌(25) 凌水水给自己和公主戴上了玉兔面具,回头吩咐宋扬:“你在门外候着。185txt.com” “录事!”宋扬这回可真急了,上次的事情还历历在目,他可不想重蹈覆辙!况且这个病怏怏的伙计也不知是何许人也,凌水水为何要带他出宫,若有个好歹自己如何对官家交代,于是冷了脸说道,“保护录事的安全是下官的职责,恕难从命!” 凌水水也急了,心说让你跟着更不安全,今儿个自己办这事就不能摆在面上,可看宋扬那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倔样儿却也无法可想,只好递给他个夜叉的面具,暗想到了里面把他引开跟着自己就好。 果然,在杂办场子里转了几圈后,凌水水把牵着她手的公主推给了身后的一个夜叉时,宋扬没有注意到,她便立即冲入前面一堆听故事的人群里,宋扬紧随不舍。 侧目公主消失在人群里的背影,凌水水的心突然有些发空。小九的话又在耳边响起:亦或不怕我绑架公主? 也许他真的会绑架公主!可那天放自己回去时他就没想到自己可能不会来赴约?自己为什么要冒险带公主出来,是可怜她还是相信那个人?心里有些乱!凌水水这时突然发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过于感性了,这是宫廷生活的大忌!心里不禁有些发虚,如果今日公主回不了宫…… ﹍﹍﹍﹍﹍﹍﹍﹍ 兖国公主觉着几个带面具的人前拉后拥,自己几乎脚还没落地就被带到了楼上的一间阁子里,其余的人都撤了出去,只剩下个高个的夜叉。那夜叉缓缓摘下面具,宛若雕塑般的俊朗容貌,一对狭长的眼睛里满是泪水,扑通一声跪下,声音已是哽咽:“公主——” 兖国公主摘了面具,细细打量眼前这个人,半晌,迟疑道:“你是……小九?” “正是小的!”小九仰头看着公主那青白的面皮,不禁唏嘘道,“不知道公主这许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竟如此憔悴……”说着泪已是走珠般地滑落。 公主扶起小九,死灰般的眼里竟然浮起一丝笑意:“小九都长成大人了,时间真快,这些年是怎么过来的?” 小九没答,只道:“公主,有人在等你。”说着拉开屏风,一张矮榻上半歪着个带面具的人,然后小九冲公主点点头,悄然退出,守在门外。 公主缓缓走到那人跟前,梦游似地问:“是怀吉吗?” 面具后没有答音,面具却抖作一团。 公主颤抖着手一把摘掉那人的面具,一张瘦得几乎脱了相的脸上,满是泪水。虽已猜到,可真的看到这张魂牵梦绕的脸,公主还是呆住了,手中面具应声落到地上!时间,仿佛在此刻凝固,世界停止了呼吸!半晌,公主哭着唤了声:“怀吉——” 梁怀吉挣扎着要起身,可终究还是放弃了。他艰难地呼吸着,气若游丝:“公主……恕臣……不能……不能……给您请安了。” ﹍﹍﹍﹍﹍﹍﹍﹍ 凌水水转了许多圈,也没见小九把公主送下来,不禁有些急,想上楼探探风,无奈吃一堑长一智牛皮糖似的宋扬贴在身上甩不掉。凌水水愁得拍了拍脑门,生怕事情有所变故,只好转身对宋扬说:“虞候,今日之事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让你知道了,于你不利,才不告诉的。你就只当没看见,放我上楼走一趟如何?” 宋扬思索片刻,点点头。 凌水水急忙往楼上跑,就见小九站在一个阁子间的门口,冰冷而沉郁,见了凌水水点点头。凌水水理也不理他,推门进去,听到了梁怀吉说的最后一句话:“公主……臣有……有罪,臣不该……爱……”颓然闭目。 公主缓缓弯下腰,没哭,没喊,轻轻吻了吻那冰冷的唇,然后站起身,往外走,如同没了灵魂的躯壳。 凌水水把面具给她戴上,搀着她轻声道:“公主,我们回吧。” 公主一言不发,木偶样随人摆动。 骡车上,良久,公主才开口,幽幽地:“爱,有罪吗?” 似乎是在问自己,又像是在问凌水水,又似乎谁都没问,自言自语罢了。 就在这一刻,凌水水真真实实地体会到了仁宗的无奈。自己的第一爱女,婚姻如此不幸,本想解救她,竟因抵挡不住台谏们的进奏,到头来还是牺牲了女儿!坐在皇位上,手握天下生杀重权后,竟然想做父亲而不能!即使这样,那个位置,还是那么让人贪恋!如今官家病危,又有多少人虎视眈眈? 权利如同一罐蜂蜜,引诱着蚂蚁般的众生纷纷爬过去,俯在罐边小心地啃啮着,因为甜,想吃得更多,只好往里爬,再往里爬,最终陷在蜜里,满嘴是蜜,身体也被蜜浸泡,但——结束了! ﹍﹍﹍﹍﹍﹍﹍﹍ 赵曙让凌水水捏开蜡丸,然后接过来,挑出里面的纸条,看了看,便烧掉了,然后,在也没有和凌水水说话,如同再次失音般。 韩琦依旧天天来福宁殿,奏着那些并非十万火急的事情,说着中书的处理意见,涉及到军事问题,便与枢密使文彦博同来。 这日,韩琦出了福宁殿,看了眼在院中沉默徘徊的赵顼,走过去,颇郑重地说:“愿大王朝夕不离皇上左右。” 赵顼望着韩琦凝重的脸,点点头:“这是人子之职。” 韩琦果断地轻晃了下头,意味深长道:“非为此也。”然后转身离开。 赵顼明白韩琦的意思。 刚才,植良来报,潜伏在东平王府的陆庭传来消息,说是赵允弼在府中私下宴请了曾公亮,两人谈笑甚欢,饮酒至半夜。 而就在昨天午后,太后去了安国公赵从古府上。 近些年来,宗室人口剧增,所居住的睦亲、广亲二宅均已人满为患,拥挤不堪,在此之前,爹爹曾经允许几个高阶宗室及其家庭迁入上清宫,但有些大臣提议上清宫用来安置宗室过于狭窄,不合适。太后此去,名义上是与任大宗正司的赵从古探讨一下宗室的安置问题,但赵顼明白,在爹爹病重国事堆积如山之时,这只是个并不在议程上的小问题。这是太后在向众人暗示,自己与养子关系破裂,她要另起炉灶新开张…… 56、第六章 风云暗涌(26) 但赵顼不知道的是太后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从安国公府出来,她暗访了郝质。 郝质刚从三衙回来,正坐在前厅里用晚餐,就听一阵沉稳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是个着粗布衣的老妇人站在门口,正笑盈盈地瞧着自己,细瞅,竟是太后!郝质慌忙放下饭碗要跪,太后上前伸手拦住:“本宫微服私访,又不是宣旨议事,莫摆这虚礼了。” 话虽这么说,郝质还是躬身请了安:“太后万福。”然后瞪着门口自家的下人斥道,“太后驾临,不提前来报……” 太后摆了摆手,笑道:“莫怪他,是本宫不让他声张的,我不过闲了过来瞧瞧,殿帅好生朴素,一桌四个菜,不见半点荤腥。” 这时下人们早已铺好了正座,端上茶来,太后随意坐下,抿了口茶,脸色忧郁中透着些悲戚,缓缓道:“官家的病想必殿帅也是心中有数,我这当娘的看在眼里痛在心里,先帝崩殂新帝登基如在眼前,可转瞬,曙儿又要弃我而去,白发人送黑发人,殿帅可理解母亲的绝望和悲伤……”太后越说越伤情,竟淌下两行老泪。 郝质看着这位平日里威严庄肃的太后,今天打扮得跟邻家老妇般,到自己这悲戚戚地哭诉一个即将面临丧子之痛的母亲心情,不禁有些懵了。她这是在暗示自己赵曙登基时前任殿帅李璋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还是显示一个母亲的无助让自己站在她的阵营里摇旗呐喊? 她这是在为赵曙的身后事招贤还是在为自己的身前事纳士? 郝质心里虽然闪过无数念头,嘴上却安慰道:“太后莫心焦,官家的病又不是一日两日了,熬过这个冬天,待到春暖花开,必会有所转机。” 太后用绢子试了试眼角,注视着眼前这位四十多岁刚毅中透着儒雅的男人,嘴角微微一翘,又恢复了往日的庄雅端容:“今上器重殿帅,提拔至殿前副都指挥使,宿卫宫城,将自家安危托付与你,不可谓责任不重大。” “微臣时刻谨记,不敢有半点马虎。” “你忠心可鉴,本宫深有感触,前些时候,今上本欲用你在西府(枢密院)任事,后来不了了之,你可知其中原委?” 这话触到了郝质的伤心处,前些时候,宫中内侍传来消息,说是赵曙打算任命他为同知枢密院事(枢密副使),着实兴奋了几日,因为以自己武将的身份,能入阁西府,荣登相位,实乃人生一大幸事,在此之前,除了狄青,还没有第二人获此殊荣。按捺着心中的激动,静静等待,可等到后来,竟然是召用泾原路副都部署郭逵取而代之。其中缘由,一直想不透也没打探得清楚,成了心中的一个死结。今天太后又提起这事,不知用意为何? 看郝质平和的面容微微变了色,眉头轻耸,曹太后心中暗喜,看来点到了穴位。她并不急着说,轻啜几口茶,才开口:“韩相公向今上进言,曰‘二府论道经邦地,使一黥卒处之,反使不安。如狄青才业为中外所服,一旦居此,论议卒纷然而去。爱之适所以害之。’今上沉默良久,曰‘如此则用郭逵’。”说罢其中原委,太后并未加一句各人评论,只定定看着郝质。 郝质这才明白原来是韩琦在后面给自己使绊子,在他心中,自己征战百余,边功无数,竟然只是一黥卒,不禁心下愤然,咬了咬牙,朗声道:“相公所言极是,这是对微臣的爱惜。” 曹太后微微一笑,放下手中茶杯:“殿帅好胸怀,依本宫看,你倒是比那个郭逵适合此位置。天也好早晚了,本宫就不在这唠叨了,官家病重,人心浮动,宫中的宿卫还望殿帅多用些心思。” 送走曹太后,郝质坐在桌边,再也没有心思用餐,把太后刚才说过的话掰开了揉碎了细细思量几个来回,已然明白,太后在打碎自己对赵曙的知遇之恩后,用同知枢密院事这一条件换取自己的支持。看目前态势,二人是彻底地分道扬镳暗中对垒了!自己到底要坐哪一条船,关乎的不仅仅是同知枢密院事一职,还有身家性命! ﹍﹍﹍﹍﹍﹍﹍﹍ 三月分,在颖王赵顼的举荐下,燕达随同今年新进的禁军来到开封府内城东北角上捧日、天武大营,与众多荫补进来的官宦家子弟编在捧日左厢第一军,受衔十将,开始了自己的军旅生活。 说是十将,其实虚有其名,手下没有一兵一卒,每日里只是在自己从属的第三都副兵马使向安(禁军编制:百人为都,五都为营(也叫指挥),五营为军,十军为厢。马军都统兵官为军使和副兵马使。捧日军隶属于殿前司马军。)的监督训斥下练习跑步、骑马、刺枪、射箭、搏击,这些对于燕达来说是小儿科,除了在射箭的项目上多花了些时日,其它的在三个月后的考核中都是优异。可与燕达同一什(都下最基本的军事建制,五人为一伍,十人为一什,设十将管理)里有些平日养尊处优惯了的衙内们,上不得马,拉不开弓,日日累个瘪茄子样,回了宿舍往通铺大板床上一躺便开始狠骂向安。又因家里都是累世的官宦,平日在京城抬头不见低头见,有几位原本就相识,不相识的唠几圈下来,也都攀上了亲拉上了友,于是抱了团地骂,骂得愈发酣畅淋漓!唯有燕达四边不靠孤魂野鬼一个,默不作声地躺在那闭目养神。 躺在燕达旁边的高遵表,踹了燕达一脚:“黑大个,你家哪个?” “城南的。”燕达轻描淡写。赵顼举荐他来捧日军,户籍落在了表舅徐东风家里。 “城南哪个?” “徐家庄。” 一听这个,高遵表“嗖”地坐起来,瞪着圆眼睛兴奋地问:“你可识得玉猪?” “那是家兄。” “怪不得?”高遵表趴下在燕达壮硕的胸肌上嗅了嗅,“让人垂涎欲滴的猪肉味!” 燕达一把推开高遵表,翻个身后背朝着他,可这小白脸却必依不饶,捏了捏燕达的胳膊,嬉笑道:“哥哥好臂力,明日练习射箭时可得好好帮帮奴家。” 宿舍里的人笑成一团。 燕达一动不动,闭目假寐。 57、第六章 风云暗涌(27) 隔日练习射箭,第三都以什为单位在靶场站了六排(一都定制100人,但实际上都不足额,第三都共60人,分为六什,皆为官宦家子弟,被人称作衙内都),向安一声令下开始练习。高遵表转两圈挑了张五斗的弓,戴上扳指龇牙咧嘴地拉开弦,两条胳膊抖着用不上劲,箭还没射出去先掉了下来,惹得边上第五什的几个人一阵嘲笑。 高遵表骂了句娘,憋足一口气搭箭拉弦再射,那只箭却也只出去六七米便软绵绵地落在了地上。那几个人笑得更厉害,其中一个胖子调侃道:“高家小五,就你那娘们样儿多余来咱这禁军大营,找你哥子去,在身边做个亲随,端个两三年的洗脚水,还不混个一官半职!哈哈哈……” 高遵表气得脸越发地白,牙咬得咯吱咯吱地响,“啪”一声把弓摔在地上,几步蹿过去一拳打在那人鼻子上,就听杀猪似的一声嚎叫,那家伙捂着鼻子慌慌张张地喊:“出血了……出血了……”然后咕咚一声趴在地上昏死过去。 同伙的几个见了立即堵住高遵表拳脚相加起来,边上的人呼啦下围过来“嗷嗷”叫着起哄。向安拎着鞭子几步跑过来,叫骂着驱赶开众人,一边冲那几个打架的抡鞭子一边喊:“都他妈地住手!” 那几个捂着被鞭稍抽到的脸老老实实站成一排,鼻青脸肿顺嘴角流血的高遵表挣扎了几次才狞笑着摇摇晃晃站起来,还有那个昏倒的胖子,此刻也悠然转醒坐起身来混混沌沌地看着。向安冲那胖子屁股狠踹一脚,唾道:“站起来,别他妈装熊!” 胖子“哎呦”一声,捂着屁股站起来,一张发面馒头似的圆脸上花红一片。 向安把鞭子别在腰间,眯着三角眼,迈着长年骑马微微罗圈的腿脚,从排头到排尾,依次扇了轮嘴巴,怒骂道:“五十步笑百步,没一个有血性的,只顾着窝里掐,咱第三都,有一头算一头,哪个不是躺在祖宗的军功上进来的?衙内班,什么好名声!有种的到前线真枪真刀地给我去拼杀,凭自己真本事杀敌报国,挣个边功回来也好封妻荫子!现在这算什么,算什么!” “怎么,你不服气?”向安站在一个满脸不屑的家伙面前,“你能射几斗的?” 那家伙一言不吭,走过去拣起一把七斗的弓(禁军最低标准弓射七斗),张开马步,运口气,拉得弦如满月,连发三箭,分别命中九环、九环、十环,靶场一片欢呼。 那家伙傲气十足地盯着向安,嘴角挑起一丝冷笑。 向安定睛看了看眼前这家伙,中等偏高的身材,颇结实,长脸,眉骨很高,眼里是野马般的桀骜不驯,不禁暗赞了句:这十亩桔梗园子里到长了根人参!脸上却没带出赞许,只是淡淡地问道:“你是那个叫曹评的?” “正是。” “正经的皇亲国戚呀!”向安说着拣了把二石的弓,漫不经心地拉了拉,然后斜眼吊了吊靶心,说时迟那时快,三根箭连珠似地带着呼哨飞出去,全部命中红心! 靶场一片寂静,这些衙内们到吸着冷气呆若木鸡,接着是雷鸣般的叫好声。 曹评脸色一暗:“给我一个月时间,再来比试!” 向安摇摇头,一把捞过身后的燕达:“他是六什成绩优异者,你是五什成绩优异者,十日后,就在这里,你们两人代表六、五什比赛,胜出的便任命为真正的十将,成为一什之长,并且上报给指挥使,举荐直接参加每年秋季上四军的殿前司诸班直选拔!有不服气的可以挑战,只要胜出便推荐!” 众衙内听了这话,不禁双眼放光,虽然每个人都带着荫恩的官衔,却都是聋子的耳朵摆设,要真想进班直随侍官家左右,非得在这上四军历练一翻通过选拔才可!这个诱饵实在是吸引人! 向安环顾一圈,眼珠一瞪,吼道:“散开——继续训练!” 于是众人回归到各自队伍中,热血沸腾地拉起弓射起箭! 远处站着一直观看的军使王荣,对走过来的向安笑了笑:“也就你能调理这些公子哥儿!” 向安翻了翻眼皮:“人无欲则刚,我孑然一身,无欲无求,管这些衙内们背后都是哪些鸟人!您不比我,兵痞一个!” 王荣冲向安胸脯一拳:“说话恁地没长劲,依我看老弟身怀绝技,胸有韬略,只是无心功名罢了。” 王荣呵呵一笑:“走吧,别闲着了,快下场指点这些个衙内们吧,靶子树那简直就是摆设!” ﹍﹍﹍﹍﹍﹍﹍﹍ 高遵表去营里的药房上了药,一瘸一拐地回到宿舍,快到中午的天,又闷又热,趴在床上只觉浑身上下火辣辣地疼,只想找个凉快点的地方。想起军营的北墙角那有几块青石板,恰巧又被树荫笼罩着,于是拖着半残的身子挪了过去,果然清凉宜人,高遵表往石板上一躺,昏然睡去。醒来时,就见与自己一丛矮树影之隔的青石板上背对自己坐个人,正专心致志地翻看一本书,高遵表好奇心起,撑着快散架的身子爬起来偷偷过去看,竟是燕达,正看什么“知彼知己,百战不殆;不知彼而知己,一胜一负;不知彼不知己,每战必败”,于是拍了拍他后背:“哥哥在学《孙子兵法》呢?” 燕达看得专心,不曾想这样的僻静处还有人,心中一慌竟把书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