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起来,晃了一晃. “我倒给你喝.”她手一去拿,瓶子晃了一下,有一点星点的药水溅在他的嘴唇,那是甜至极处的恶苦. 阿房倒了一匙接过来,正要喂进他的嘴里,旁边却有人叫道:“皇儿!” 赵乾往门口看去,阿房想了想还是把桌上的药粉放进自己的袖口. 太后的表情很平淡地道:“太医开的方子.”她非常自然地走到阿房面前,看她手里残留的药粉. “什么粉呢?”她命阿房伸出手,让她仔细地看.然后又拿起那个瓶子“紫红色的,这又是什么东西来的?” 阿房在她身后低声说了一句:“药粉是退烧的,那水是止咳水,小时候我阿娘也是喂我吃过的.” 太后瞥了她一眼,慢慢地道:“不是太医开的药.所以能那么随便给皇儿吃.” 阿房忙抓住时机“我小时候吃过,没事的.” “你小时候吃过.“太后点头看她,“你长大后吃过吗?” 没吃过. “可那时候……我也是在发烧……没事……不信,让赵乾吃下去就知道了.”阿房说得颠三倒四,毫无信服之力. “那么你告诉我,这药从哪里来的,谁开的?”太后抬眼看她.“是谁叫他吃的.” 是我娘!阿房差点冲口而出, 但她看了一眼太后凌厉的眼神,只得马上低头不再说话. 赵乾柔声对她道:“我刚刚还喝了一点,身体好像是好了一点!” 太后回头看他,声音像碎裂的玉枕一样尖利.“怎么,你的嘴巴也被她的甜粥收买了?” 原来她冲的就是这句话. 然后太后把阿房藏在袖口的药粉交给身后的内侍,“房娘子装疯害官家,直接绑了走吧!” “臣妾不敢!”阿房跪在地上. 赵乾想起那药粉,这样的白,像阿房一样,明明这般的透澈,却又好像不是它的味道. 他拿过内侍手上的药粉,一仰头,把它全部倒进了自己的嘴里. 极苦而又极涩. 也许就像阿房一样吧! 那张药纸,从他的手里散落下来,余下的粉,像尘一样在他指尖散落. 他从小就是个平庸的小孩.承欢在大娘娘膝下,被她的甜粥糨一点点喂大. 长大后,他是位懦弱的少年. 因为忘不了自己的身份,所以选择遗忘了她,情愿屈服地夹在母后与朝臣间. 他觉得一阵晕眩,但又稳住了身形. 阿房! 从她落到面前时便是他的缘分,又或许是-----她的劫难. 明明她对寂寥冰冷的皇宫已经绝望,却又忍受着留了下来. 所以他不能再害她跌下另一个地狱. 太后“啊”了一声后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是这一生的第二次.“对一个企图伤害你的人,官家就这样姑息,任她逍遥法外,以后我朝将如何立法纪,正朝纲?” 赵乾安静的站着.过了很久,他扯扯了嘴唇,“如果我今天晚上死了,再定她的罪吧!” 跪在地上的阿房抓住他的裤角,什么话也说不出,仿佛连呼吸也忘了. --------------------------------------------------------- 晚上,朦胧间听到声响. 原来是衣服的簌簌声,赵乾下意识地往声音的来源看去.却发现阿房在穿衣服. 赵乾刚屏住气息,穿好衣服的阿房已经急奔出殿. 所有的内侍守卫因为他的命令,在黑夜里悄然隐去. 一片的沉寂中,阿房挽起的黑发在风里全部散落. 或许就像她现在缭乱的心情. 她赤着脚,提着裙角. 在黑夜里渐渐没有了踪迹. 不知道她在另外一个世界里还会不会怨恨他. 赵乾急促地呼吸,顺着她的方向,踉踉跄跄跟了出去. 这像风一样的女子. 就当送她离去吧! 渐渐地他找不清方向,因为周围全是空空荡荡. 冷月下青白的光芒慢慢地向他脚下流淌. 黑色禁苑的耸影就这样毫无悬念从他的指缝间撕裂. 她就这样消失了. 忽然就觉得心力交瘁. 疲倦的赵乾坐台阶上. 他木然地靠在冰冷的墙上,密密叠叠的微雨从前面打来,与宫灯的光斑跳动,隐约就是阿房在向他告别,无知清扬的声音,第一次见面时肆无忌惮钻进他的被子,像认识许久了一样. 她说,咯咯,咯咯! 从未听过有人能这么有趣地叫他. 她又说,这世上除了宋从平大约就没人敢娶她了. 原来她的心在从前没有装过他,从前的以后也依然没有,即使努力,还是没有办法在她的心里牢牢地住下自己. 眼睁睁看她就这样奔出,从此永远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 总算他长大了,明白了如果一个人不开心,那对她是一种煎熬. 现在,只好让她走了. 或许,他还能等到见她的时候. 她有那样的珠子不是吗? 或许会是自己很老很老的以后. 但无论如何,他愿意等. 也不知在台阶上坐了多久,直到听见小郭子的脚步声. 小郭子向他施了一礼后,低声地道:“官家,回去吧!” 是该回去了,反正,阿房已经永远离开他. “你干吗不睡觉,害我好找!”另一把声音的响起令心脏里像被铁锤一击,并非疼痛,却能让他喉口抽紧,什么也说不出来. 和着眼泪看她,在紊乱春风中,她的面孔有点模糊. 突然就软弱地靠在阿房的肩上. 阿房默然冷笑“你是官家,这一辈子不能只喜欢一个女人.” 赵乾犹豫半晌,道:“如果我是了呢!” “我不答应.”阿房正视他,“以后你有女儿怎么办?” “我又没有女儿.”赵乾忍不住道.“其实我喜欢儿子多一点.” 阿房对他看了许久,道:“我妈说我这一胎有可能是女儿.”说完一推他的头,起身就走掉了. 原来……如此. 赵乾用了所有力气向她奔跑.“阿房不要小气嘛!” “你叫我怎么大气得起来!重男轻女的家伙.” 阿房头也不回的地应他. 赵乾回殿,却不就寝,“是妹妹吗?”忽明忽灭的烛火把他照得像傻子的模样. 烛火陡然爆裂出一声后他便已无声无息走至阿房的背后,将巾帕拢住她的双眼“阿房,你喜欢妹妹你就生一个,但也要生一个我欢喜的弟弟.” “赵乾!” “嗯?” “我只生一个.” 阿房扬起那张脸. 赵乾瞧她得意,便低下头去吻她,抱着她床沿上滚了一圈,险些跌在地上,幸而他扯住了纱帐. 赵乾嘟囔道:“坏阿房.” “我就只生一个.” “你唤我一声哥哥,我就听你的.” “那你要儿子怎么办?” 阿乾扯下床帐,隔开了月光“叫妹妹生,生了外孙,我一样当成是儿子养的!” 一刹那,阿房的脸白了. 阿娘,她走不了了,这一辈子都走不了. 赵乾站在她的面前,那穿过镂空窗的月华陪衬着他的笑,虽然疲倦,却似在春风里卷了皱的梨花春,徐徐飘下的烟霞色.随着流转的时光,一点点飘出浮香. 赵乾扳过阿房的脸,纠缠着她的舌尖. 阿房闭着眼,一刹那,过去与从前的都成虚空,以后不能再想其他. 赵乾伸手,擦去她脸上的一滴泪. 瞧着她,有点苍白,管她如何的变化,却仍是他最爱的模样,这三月春寒未央,却是不早不迟是他喜好的时光. 第二日,太后殿迎来了一位稀奇的客人. 阿房踏入殿中,却听得锦昭仪清脆的娇声,正说着家里发生的小事,逗得太后笑个不止. 通传入内,见太后听兴正浓,也不打扰,只站在一旁,静静候着. 当太后看到阿房后,眼角划过一道不悦——可嘴里却调侃道:“今日怎么想起我这老太婆了!” 锦昭仪却是伶俐人儿,立即起身告辞. 太后让素媚姑姑送锦昭仪. “什么事?!” 太后有些不耐烦地问道。89kanshu.com 阿房拍了两下掌. 珍珠叩门而入,手里拿着一个托盘. 上面放有一碗粥,满是甜香味,正在把玩玉珠的太后闻此味,手下不禁一凝. 她的柳眉微微皱起眼角几道的细纹, 毕竟是上了年岁的人,但面色却是如常,良久她从唇中迸出一句—— “我不是皇儿,我不爱喝甜粥.” 阿房垂下头,——“官家是喝它长大的.” 太后全身血液几乎都要逆流,“你什么意思?” 阿房跪下双手捧上那碗甜粥,“虽然母后您嘴上不说,但是官家确实从小就抱给张娘娘,与您并不十分亲近.” “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太后的语气微微颤抖,差点把粥碗掀翻. 阿房挺了挺背脊,又道:“张娘娘十一年的抚养,但官家不止这十一年,母后为何不在以后的日子里把自己的甜粥喂给官家.” 太后深深叹息着,可神情示意她继续说. 阿房的手却已经紧张得微湿. 这时阳光照在殿中的另一端. 可不等她再开口,眯着眼的太后,表情有点微妙地抢先道.“皇儿知道你来了吗?!” “官家日理万机,臣妾实在不想扰他.” 阿房再一次递上粥,轻轻说道. 殿中的光线,似乎随她这句话,为之一暗. 阿房恍若未觉,“官家十一登位,今己九年,母后以太后之尊辅政六年,那时与官家虽名为母子,实为课政关系,如今母后安享年轮,为何不以甜粥与官家共继.” 听出这言下之意的太后沉思着, “你今日怎会如此言语呢?” 早有准备的阿房闻言道,“臣妾怀了龙种,自然知晓母亲情怀.” 太后猛的抬头. 但阿房脸上却丝毫没有怯懦之色“或许,太后不屑于我,但这肚里的孩儿却是官家的长公主或者是长子,也是母后的第一个孙儿,若是他能在母后与官家的爱护下好好成长,母后到时得到不止是官家的感激,也会多了一个孙儿承欢膝下.” 太后微一想这话,便明了其中的意思,眼中在刹时放出光芒. “我肚里孩儿出生后,将会养在太后殿中,以便母后能多受天伦之乐,长享承欢之情.” 太后优雅起身,对着阿房道:“你舍得吗?” 早有预料的阿房沉稳回道:“母后若是爱孙心切,官家只会乐见其成……而我也希望这孩儿能带给母后平安喜乐!” 天见可怜的!她希望的,不过肚里的孩儿能如普通孩子一样,平安成长. 太后眼眸微闪“等我的孙儿出世再说吧!”她接过了粥碗. 阿房见事情己达到预想,所以松了一口气的她,没有发现太后在她身后静静望着她离去的背影. 这背影好像她的姑母,太后脸上露出一丝微妙的表情—— 那是得意、掩饰不住的兴奋表情. “张娘子啊,你看见了没有,你虽然养了我孩儿,可我却养了你张家人的孩儿.” 她的语气,似感慨万千. “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世间奇妙的事情,莫过于此. 而另一端的延辉殿里,“母后要养妹妹吗!她主动提的吗?” 觉得不可思议的赵乾突然明悟了,“是你要求的吗?”下一刻,他的双目闪着怒光“为什么?”他话一出口,就觉得太过激烈,正觉得过意不去时,阿房己轻叹道:“你担心妹妹会像你一样吗?” 赵乾有些惊诧:“你知道还那样做? 话一出口,他又后悔了——自己言下之意,不是在怀疑阿房的动机吗? 谁知,阿房点头应道:“我就是要这样做,如果妹妹性子像我的话,肯定会很讨人喜欢.” 赵乾摸摸鼻子,难道性子像他就不讨人喜欢了吗? “当年是两位女人抢一个儿子,现在我是母后的儿媳,她是孩儿的祖母,自然不存在利益关系.”不过是一幅天伦图. “哦!”赵乾心中飞快思量着……“其实这样也挺不错的嘛!” 阿房闻言眉头却是蹙起,一手指就指在了他的脸上“果然不是弟弟,你就嫌弃啊!” 天地良心“我没有说过啊!”这女人太善变了. “你嘴巴是没说,但你心里想了啊!” “咳!我发誓真的没有.” 谁信!“你说过你喜欢弟弟多一点!” “可我没说过我不喜欢妹妹啊!” “可是你先说了喜欢弟弟多一点!” …… 阿乾深刻明白到,有时候话是真的不能乱说. ---------------------------------------------------------------- 倒春寒后很快回暖,时有使者来朝,翌日诣骑游城,第三日朝廷里选了伴射之臣,于就地开宴. 阿房只能在场上旁边的楼阁上看,不得现身于射弓场内外,以免有池鱼之殃. 场设在京武园,它位于城东,东华门外,建于前朝,因张贵妃喜好奇珍异物,中苑养有珍禽异兽,供她观赏.所以不免修缮,并加设了亭台楼榭,此时春至,更是芳香满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