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一半却不再说下去,只是轻轻敲了下棋子,然后道:“如果你真反对,其实你的锦表妹也不错.” 或许母后已经知道这天下姓赵,并不姓锦,所以改变了策略. 他低头一笑,出了亭子. 刚刚下去,陈枢密就到殿外求见. 他启奏道:“画上那名女子曾在夜半时份回过外城那间院子里.偶尔也会回张庆德家,似乎在等人.” 果然! “那她现在在哪里?”阿乾问. “她好像担心皇上找她,所以混在了……” 混在哪里让他找不到? “乞丐帮里.” “讨饭吗?!!!” “没见她吃过.”陈枢密回答. “把那个院子推平吧!” 不知道没有落脚处的女人能熬多久? 土润溽暑 下午,阿乾命人砍了宫里最高的那棵树. 傍晚找不到落脚处的小鸟流离四处, 绕树颠沛数匝,不知何处是家? “大约连鸟笼也愿意进了吧!”内侍看着一只在天空乱飞的孤鸟低声叹气. “也许吧!看它翅膀也不甚齐全.”阿乾回答. 阿房走走停停,过桥落道,前面有康家的一品包子、李家烙饼、曹家私房肉茶、王家的豆腐铺. 她停在王家豆腐铺前,或许未到中午,喝豆腐脑的客人寥落,阿房大约在数荷包里的铜子,但是拿出来的铜板在她手里捏了再捏,店主家约摸不欢迎她,在一看见她后,马上就叫出来:“出去,出去,脏死了.” 阿乾站在铺子的侧边偷眼看她. 阿房低头默然良久后走开. 直到她走远,阿乾也慢慢地走出来,假装不经意问那店主:“刚刚那姑娘,老板为何不卖东西给她.” “公子认识她?”店主放下手里的勺子.“年纪轻轻的,有手有脚,却偏偏跟一群乞丐混在一起,真没出息.” 阿乾‘嗯’了一声,转身走掉. 街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 由北往南,阿乾与各色人等擦肩而过,单单没有看见阿房的身影. 不知道在哪里? 直等跑到一条小巷后面,阿房叹气的声音,穿过喧哗钻入耳中. 她坐不知是谁家的破院台阶上,抱着一只脏包袱,默默用了自己的眼睛去看,风回上空,杂物环聚,全都拢到她的身边, 她漠然地看着一地零落,没有瞧周围的事物. 阿乾把头靠在墙上,心里空空的,他从来没有想过,阿房会因为他的任性而变得如此落魄. 直到思绪里重新翻滚煎熬,才突然想到一事. 还是让她熬吧,等她熬完了所有的烈性,才会乖乖地留在他的身边. 回到延辉殿里,锦小娘子正在殿外等他. 她有些雀跃十足天真无知的幼孩:“以后官家回去也要带上我.我一个人在宫里闷死了.” “只要跟母后说过,你想去就随便去吧!我出宫也是为了多一点清闲的时间.不要跟着我.”他笑道. 宫人奉茶上来. 阿乾执起茶壶满茶送客,锦小娘子喏喏退出. 第二天早朝上下旨,十月册立周双宜为后,封锦小娘子为妃. 宣旨后,周双宜与锦小娘子一并出宫,回家忙着打点进宫事宜. 阿乾听着自己亲手发出的旨意,整个脸的线条略显僵硬,他也不想表现欣喜,怕做态. 他喜欢的人自始至终只有一人,但却不能用这样的方法成全自己. 天下繁雨,把御湖里的碧水激的粼粼阵阵,天地人间璀璨一片,直到湿却了发丝,阿乾又把刚才旨意的细节再一一想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会这样和母后做对,可除此之外,他不知道怎样才能引开母后的注意,把阿房迎进宫. 母后在十年前因阿房一句戏言就可以赶她全家出京城. 也许她在阿房进宫之前,早已经想好了对她的处置手法. 后宫也是战场,父皇那朝不是没有这样的覆辙,张贵妃也因此失去了生育能力. 但他和阿房若没有办法在一起,他也不留恋自己现在的生活. 况且,他已经不是六年前只会躲在被窝里哭泣的孩子. 打定了主意,他的神情复又无喜也无忧. 好象刚才那些烦恼,他从来没有想起过. 在处理完朝事以后,阿乾坐在椅子上忍一忍,还是忍不住,叫人召来了陈枢密. “她现在在哪里?”阿乾问. “往郊外去了,皇上,臣要不要派人将她截住!” “不用了,她和她的父亲闹翻,京城的院子也被推平了,想来天下之大,却已经没有她的安身之地了.” 安身之地,说起这四个字的时候,阿乾的心里有微微的难受. 像是刺痛了某个地方. 其实他想要的是好好待她,让她过最顺心的生活,做最安定幸福的人,但是却又因他的命令,阿房现在连个安身处都没有. 一个月来,她在城中各处游荡,在院子被推平后,她更是失魂一般在宋府周围的街道徘徊,宋府没有人会出来接她,她也不敢停留,不敢叫宋从平,甚至她连话也不敢说. 她就象幽灵一样,偶尔只会在角落处喃喃自语. 据说她身边,除了几件从院子里扒出来的脏衣服,只有一支宋府扔在门外的残玉笛. 她最喜欢的那支玉笛. 周合欢叫人扔的. 其实阿乾在等她,等她的嘴里能叫出一声阿乾. 每一天都以为能在她的嘴里听到自己的名字,可是他等了这么久,结果,把心都等空了. 可是他为什么要等呢,阿房已经离自己很近了. 或许在他们之间的阻碍,只有他自己的固执. 阿乾松开了攥紧的手,像小孩子一样跑出了殿. 到山脚下时,已经是停雨后的薄暮,那些绿叶上微微抖动的雨珠,一眼看过去,像是蒙上了一层透明的阴蒙,似不能融化的痛. 尽雨帘,卷不及暮云朝雾,便断残露,都付与青山半屋. 远远的就听到一阵笛声,隐隐从林中传过来. 要如何去见她……在等不到她心意的时候. 他这般的费尽心力只为这一面,可现在就在她的身后,竟然会怯情思愁. 慢慢步入那间残屋,阿乾的手指都要痉挛了. 真不敢相信那位披头散发的女子是阿房,但的确是. 她瞪着手中的笛子,绝望,又似乞求地贴在脸上. 她把笛子放置唇边,可能因为残缺的缘故,响在冰冷林中的声音弱极了,无比凄清. “阿娘,你在哪里?”她突然抱膝呜咽着哭泣,“你和宋郎啊!都在哪里啊!” 突然她无声无息地站定,一动不动,但眼神杂乱地盯着走在她面前的阿乾. 为什么不过来? 阿房头顶的上乌云悄悄拢团,仿佛不见天日. 他一直在等待她过来. 她想要的安定生活,就在她的脚步中. 可阿房用几乎歇斯底里的声音道:“你滚开……” 吼完后,她的脚步进入越来越深的林子. 阿乾从后面抱住她.“放开我!”一声一顿,她挣扎的异常凶狠. 纵然如此潦倒,也不愿意到他的身边吗? 阿乾收紧臂弯,在她的耳边恶毒地地道:“如果不跟我回宫,你连乞丐都做不成!” “明明我已经告诉了皇上我和宋从平的婚事,可是皇上却向太后举从平……让他去娶周相公的女儿……”她发疯了一样推他. 是,他做了,可那又怎样! “你是我的!也只能是我的.” 阿乾不断的在她耳边低喃重复,强迫她烙入脑子里,“你应该后悔的是,为什么要遇见我,为什么还要一次次的见我……”他的话透骨冰凉,尖锐凶狠. 阿房听的脸色惨白,几乎和鬼魅一样. 阿乾突然冷笑了出来,毛骨悚然地笑了很久. 是的,他早知道,阿房只是把他当成平常嬉戏,偶然可怜一下的伙伴. 阿房盯着他的脸,道“真是想不到,……我真是自作孽……”她没办法说出完整的话.“……我早知道的.” 为了这句话,阿乾突然恨极了她. 总觉得她什么都知道. 看着自己只有在面对她时才能展露的一丝笑颜,看着自己挣扎于母后和政权之间始终不能实现的亲情,她呢喃的温情……从没有威胁,又触手可及……那些已经恍惚的影象竟己深刻在心中,六年间短暂的相处在不知不沉中成为了永恒. 于是不可磨灭,即使得到她嫁人消息时的心痛. 天那么冷,他不愿意孤独地生活,他选择了沉沦下去,一切都已经无法回首. 阿房没有理会他,在那里自顾自道:“为了你,我们全家被太后赶出了京城,为了你,我父亲恨我入骨, 怪不得我当初不怨你,怨不得我当初不恨你,原来我一直知道我是自作孽不可活……”即使她再怎么伪装也掩饰不了作茧自缚的愚蠢. “但是你回不去了,因为你现在就在我的手心,除非你能飞!” 阿房是知道,所以她呆呆地坐在地上,把那支玉笛抱得紧紧的. “跟我走吧!”阿乾去拉她的手,阿房用力甩开,疯了一样嘶叫“我情愿去死!”她的头发披散,脸上没有一点人色. 阿乾的手指拽过她的长发,那里纠结而发出腐味.触摸到了她的脸,那里灰暗而污黑. 阿房漠然微笑,用力在地上吐了一口水.“我是乞丐,要吗?就在那间破屋里,你敢吗?” 阿乾伸手用力抱紧她. 为何不敢呢?只要她是阿房. 轻解下她腰间破损的罗带,用了掌心紧贴她的后背,阿房的手指痉挛地抓着身下的泥土,扭曲和痛苦中所得泪珠儿不断的滚落,湿透了颊边发丝. 任凭她和宋从平的过往腐烂成灰. 阿乾抓起她的手,俯头去亲吻她那些细瘦的锁骨,那里早己蒙上了一层灰,但他不在乎. 喘息着凌乱,他穿过她的颈项缠绵,直到成全了自己. 他把外衣盖在阿房的身上,低下头在她耳边道“要不要准备一下,还是现在就跟我进宫?” 阿房没有丝毫反应,阿乾把她抱起来,才发现她昏过去了. 这样也好,她没有了抗拒. 带她回去延辉殿,抱到最里面的寝室召了太医来给她看着. 太医刚一诊脉就愣住了. 阿乾转头看他,太医结结巴巴地道:“这位……姑娘已经……怀了两个月的身孕了.” 身孕?! 这样的结果,命中注定! 阿乾悄无声息的站着. 站着看着,他又坐了下去,因为已经站不住了. 抬头看梁上的龙,狰狞地连旁边的云一起风涌. 宋从平所有与她经历的一切,都要时时刻刻的在他身边提醒. 如果是他的,他将会如何欢喜这一场!老天始终还是睁眼的,然后对自己说,因为自己的妄想,所以得到了报应?! 还是这命运予他的,注定他与她的缘分始终要曲终人散? 阿乾没有办法认命,喜欢了她六年,他怎能就这样把所有放弃. 他慢慢伸手去抚上她的脸颊,窗台上她的笑声穿越了时空而来,似情丝一样缠绕令人无法抽身,上天既然再一次把她送回自己的身边,那么,天已经让她选择了自己, 是的,有什么关系呢? 而且有了孩子,令他仿佛更得天助. 所以,她一定是他的. 那样的情况下,阿乾细细地从她的身上找到了那颗珠子.就在她的内衣里. 他一抬手想把它扔到窗外,想了想把它埋进了花盆里. 大约阿房不会知道,其实她最重要的东西,就在她触手可及的地方. 她醒来的时候是第二天. 虽然昏睡了那么久,但睁开的眼睛还是一片血红. 她转了转眼眸打量了一下周围,不说话,阿乾也说不出什么。w61p.com 沉默了许久,然后阿乾慢慢地坐在她的身边,问:“要不要沐浴?” 她闭上眼,没有说要,也没有说不要. 所以,宫女送来了浴涌,阿乾扶起她,她却挥开他的手自己艰难地慢慢坐起来,于是阿乾在旁边告诉她:“你有了两个月身孕,不要任性.” 她怔怔地出了会神,好像很久才听懂了他的意思. 阿乾帮她除去衣服,扶着她慢慢进去. 兴许地有些滑,阿房的脚一歪,差点跌到,惊吓之下,她的身子立刻缩成一团. 阿乾忙抱起她放进浴桶里,低头看一看,阿房不但还是缩成一团,连脸色都是苍白的. 他小心地替她把头发捞起来,抹上香胰子. 阿房抬头看了看他:“您也知道了吧?” 阿乾的指尖不小心划过自己的脸颊,痛到了极点,然后站在那里,脸上一点神情也没有. 外面的宫人进来看到他湿了龙袍,忙道:“皇上去换了衣服吧.” 阿乾点头就走,但走了几步回头看她。然后道“我马上回来.” 坐在浴桶里的阿房已经抱着臂背对着他. 突然想大哭一场. 两人这样的结果,远离了他原先的想像. 因为隔帘隐约却掩饰不住阿房的身影像失落的魂魄. 七月的一阵风,哗啦一声飞扑,房中跳动的焰火浓艳如湮灭般尽力倾斜. 阿房抬头,安静的泪水,冰冷地悄无声息滴在水面上,就象落在了没有尽头的深渊中,几乎没有了影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