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在他眉梢停了许久,然后轻嗯了一声。 衡江不知道皇母有没有给阿父画眉,她甚至想象不出皇母给阿父画眉的样子。一脸威严的皇母和神情严肃的阿父两两相对,恩,如果把眉黛换成毛笔更和谐些,因为她们相处的方式比宣室殿更庄严肃穆。 在这样气氛中慢慢长大的衡江,似乎应该少年老成,不苟言笑。 但事实却不是这样的,小时候她很粘阿父,惧怕威严的皇母,因为她总是带着不太满意的眼光打量自己然后小声说:“、、不太像呢” 皇母走了阿父就会抱过自己,然后用柔柔的语调婉婉的向她讲述,一个她该叫父君男人的故事。 她不喜欢这样的阿父,就像他想要抹掉自己的存在一样,她不喜欢他永远柔柔的语调,永远认真的眼神,永远一丝不苟的生活,还有宫殿里永远暖暖却不合时节的熏香。他就像一幅画,记述这以前的时光,可以欣赏却不能融入当下。 于是她开始吵闹宣泄不满,她放肆的笑大声的哭,她穿大红的衣服在雪地里奔跑,她进寺院却从不跪佛。 这样的她却让皇母笑了,已经不年轻的皇母眼角有深深的鱼尾纹,像是藏着许多秘密。但她笑起来的时候,鱼尾纹都像是舒展开了一样,她说:“像了。” 没有人敢当着衡江公主的面,点评高圣夫后或是刘贵君,第一次听传说故事一样从别人口中听到关于自己父君和阿父,当然她比这些人知道更多细节。 比如帝后礼佛图刻成以后,阿父曾偷偷爬上去想要捣毁,结果从石台上摔下来跌伤了腿,高圣夫后大笑着用毛笔在他裹腿的白绫上写了天罚二字。 比如阿父丢下刚满月的自己,关在石窟寺整整一年,用心绘制摩诃僧祇律卷三十三壁画,而照顾自己的就是高圣夫后。 再比如阿父每年来石窟寺,在大佛殿却不是参佛,他总是摆上瓜果清酒然后对着东面墙上的壁画喃喃自语。东面墙上绘制的是白象浴佛图,不过十步之距一共绘制了七十二尊神态各异的众佛像。 香华者。佛住王舍城。时节会日。 高圣夫后宽慈仁爱,刘贵君谨律严礼,衡江公主觉得很适合,却又觉得这四字评语太狭隘了些,像用一个框框用来关人一样的不舒服。 高高在上的衡江公主不舒服,自然也不愿意让别人舒服。 “既然是新纸,怎么不先送去参加纸谱节的新品纸会?”她嘴角用力下撇,露出夸张的鄙夷神情:“想要先送来讨贵君的欢喜,好让你家的纸能上榜么?” 余敬惜平静的注视前方:“是的。” 哈? 衡江公主的鄙夷僵在脸上,要不要这么直白啊。 听不懂自己是在嘲笑她么? “既然你都不能保证你家的纸能上榜,也敢送来给贵君用?” “因为适合贵君。” “你说这不能上榜的纸适合贵君?”衡江拉下脸,语气变的有些森然。 “不是不能上榜,而是在上榜前,它已经适合贵君。”余敬惜微侧了下头:“并未听说新纸上榜之前不能交予人使用,例如晴雪纸。” 衡江公主一噎,世人都知道晴雪纸将是仓家这届纸谱榜的上榜新纸,而之前仓家公子将之作为生辰贺礼送给了她。 晴雪一时成了洛阳新贵,就跟以前的分雪金一样。 纸谱节未到,但晴雪上榜已经是毫无争议的事情。 “晴雪纸肯定是好纸,方能被公主点为贡品。” “余家的熟宣也是好纸,所以希望能获得贵君的赏识。” “仓公子的方法很好,这是让世人最快认识和接纳这种好纸的途径。” 余敬惜的声音很是诚恳,能听出来,这绝对不是暗讽或反义。 慎重的重新整了整衣袖拱手深一鞠:“麻烦贵君了。” 想到仓家风骨诚恳的对自己说,既然有公主府的关系为何不用? 舍近求远那不是傻子么? 衡江公主在微微夏风中凌乱。 你们两个要不要这么相像啊。 走后门也走得这么理直气壮的? 作者有话要说: ☆、珊瑚笺 难道自己又遇到一个正经人,衡江公主吊起的眼角不禁抽了抽,她这辈子最怕的就是正经人,像自己的阿父,像纪太傅,像仓家那风骨,像、、分儿。正经人不是指古板,死脑筋的人,而是从骨子里认真的人,她们从来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并且坚定不移的向自己需要的方向靠拢。 就像一个招式堂堂正正的剑客,不理会你言语挑拨,不理会你阴谋诡计,不理会你迂回弯折,一剑刺来直指眉心,两点之间只取直线,遇到问题然后解决问题,如此简单。 仓家风骨和余敬惜很是相像,万一余敬惜的想法也跟他一样,那自己岂不是没有指望了? 衡江公主突然两眼茫然:“你对做别人小侍的人有什么看法?” 余敬惜一愣,小侍?哦,男版小妾? 对做别人小侍的人?谁的小侍?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然后想到一路上听到的传闻,这个别人是指公主本人吧,那做小侍的是仓家公子?可她为什么问自己的意见?难道公主知道庚帖的事情? 想来也是,如果开始谈论婚嫁,仓家也不敢隐瞒公主,余敬惜眉头纠结了一下,如果仓家攀上公主府就是名副其实的皇亲国戚了,仓家公子如果不愿意告知自己纸药的事情,她无力可施。 可是公主为何问自己的看法?先不说余家和仓家是不是真有婚约,就是有,现在自己的庚帖也被退回来了。她有什么立场对仓公子指手画脚? 唉,只能是小侍啊,余敬惜在心中叹了声可惜,这一路她听了许多关于仓家大公子的传闻,独挑仓家大梁,金园学院三试夺魁,跟严家小姐一赌赢得华林作坊。更不要说最近沸沸扬扬的新贡纸晴雪,夺人眼球的大明宫伞会。 这样一个才华横溢的男子却只能做一个小侍,看着面前凤天娇女的衡江公主,余敬惜猜测着,她这是说出来炫耀的么? 余敬惜对仓家退回庚帖的事情没什么怨恨情绪,对仓家公子也没什么奢望,要做出嫉妒的样子好像有些困难。 前世小三小四的闹剧,分分合合的悲喜看过听过的太多。她很明白,生活求的不过是个顺心意,顺自己心意,如果因此让别人心意不顺,那只能说抱歉了。 “公主如果问的是我的看法。”余敬惜顺着自己的心意:“非吾之心,非吾之愿,非吾之礼。” 这不是我的心意,这不是我的愿望,这不是我的行事准则。 他值得更好的,虽然衡江是公主,虽然那个更好不是自己。 侍,永远为奴,即便是后面添了一个君字,也不是幸福的归宿。 无论对仓家公子,还是对天下男儿。 “我讨厌你!”衡江公主愤愤的跺脚,转身大步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