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妃无双

他是冷血嗜杀的帝王,为天下,他不惜将挚爱送上死路。她是他恨之入骨的和亲公主,他却独独对她宠爱有加,为她缔造了一场最美的爱情骗局。他是野心勃勃想要一统天下的中原霸主,初时为她登上皇位,成就的却是自己的野心。她是他奉若珍宝的敌国公主,纵使两情相悦,却注...

第三章 舍己为国千古罪
    第三章 舍己为国千古罪

    在凌无双的主持下,拓跋军队很快撤离。虽说军令不得不从,但拓跋军中对这个一来就让他们打退堂鼓的中原女人却是满怀怨气。本来低迷的军中士气倒是化成了一股戾气。

    拓跋军队的撤离是显国军队始料未及的,霍无垢闻报,立刻变了脸色,极快去了皇甫睿渊的营帐。

    皇甫睿渊看着急匆匆见礼的霍无垢,眉心几不可见的轻皱了下。

    “皇上,无双公主一进城,拓跋军队便拔营撤兵了。”霍无垢的气息有些不稳。这些日子以来,他尽是所向披靡。哪知凌无双一来,就给了他们一个始料未及。

    皇甫睿渊高大的身体微微一震,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营帐里片刻的沉静后,霍无垢忍不住问道:“皇上,要不要追?”

    皇甫睿渊闻声,这才拉回自己的思绪,冷静地吩咐道:“不要追。”

    “皇上!若是这会儿不追,等他们撤得远了,我军再想攻进便要舟车劳顿,何不乘胜追击?”霍无垢有些夹着小心的进言。

    “哼!”皇甫睿渊冷哼,“若是现在去追,我军必输。”

    霍无垢听着他笃定的口气,不禁一惊,“为何?”

    皇甫睿渊眼中的锋芒微微敛起,唇角挑起凌厉的弧度:“她那么骄傲的女子,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她又怎么会甘心背上如此骂名?”

    皇甫睿渊这话虽然带着几分赞赏,却也有些恨得咬牙切齿。这个女人就仿佛天生是他的克星。

    霍无垢微微愣住,眉心微抿,明显有话要说,却又咽了回去。

    皇甫睿渊的视线若有似无地扫了霍无垢一眼,便摆摆手:“下去吧。”

    霍无垢又打量了皇甫睿渊一眼,猜他是不想听他的劝谏了,才转身向营帐外走去。

    出了营帐,他才敢轻轻叹了声,视线望着远去,满是忧虑。

    片刻的逗留过后,霍无垢才再次抬步,向自己的营帐而去。

    霍无垢是军中主帅,营帐离皇甫睿渊的很近。须臾后,他撩开营帐的帘幕,看着大帐中间坐着的人,蓦地顿住脚步,愣了一下,才急急地放下帘子,快步进帐,跪了下去。

    “末将见过王爷。”霍无垢对着坐在桌后的忽然来客恭敬地道。

    来人一身黑色锦衣,面庞不再是当年的棱角分明,在岁月的磨砺下微微圆和了些,但一双鹰眸的凌厉却绝不亚于高坐于庙堂之上的皇甫睿渊。

    “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皇甫烨的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威慑力。

    “谢王爷。”霍无垢规规矩矩的谢了礼,才起身。

    “坐吧。”皇甫烨端起桌上的茶杯,轻抿一口,才侧头看向已经落座的霍无垢,“你对拓跋忽然撤兵的事情怎么看?”

    霍无垢微一迟疑,便听皇甫烨又道:“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本王希望你可以直言进谏。”

    霍无垢咬咬牙,撩袍跪了下去:“塞外之地荒芜,气候本就不适合我军,如今又天降大雪,我军处境就更加堪忧。”

    “哦?”皇甫烨欣赏地打量着霍无垢,“本王看将士们的士气不是很高涨吗?”

    “皇上御驾亲征,扭转败局,将士们的士气自然高涨。可若是放任拓跋军队退出五十里,我军再舟车劳顿地去追,我军不只会疲惫不堪,士气更会低迷。而且,越是往拓跋深处,我军的粮食补给越是难,只怕到时候胜算很低。”霍无垢眼中的忧色渐重,声音越发沉重。

    皇甫烨的眸色蓦地一沉,“既然看得如此通透,你可有向皇上进谏?”

    “末将所看到的都是面上的。皇上向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末将不敢妄下断言。”霍无垢的眸光微敛,语气诚恳。

    他虽心中自有见解,到底也知道皇甫睿渊不是个会因为儿女情长,就拿江山去赌的人。今儿他的语气又那般坚决,霍无垢迟疑一番,也就没有说话。说到底,他就是被皇甫睿渊的气势压制惯了,才会在他坚持的情况下,不敢妄自进言。

    皇甫烨起身,轻轻一叹,才道:“你太高看他了。他虽不是个会因女色而误国的帝王,可他毕竟是人。他又对凌无双用情至深,必然会影响他的判断。”

    霍无垢没有接话,这样的话皇甫烨这个当爹的可以说,他说便是大逆不道。

    “无垢,你可愿为显国的基业搏一回?”皇甫烨的声音掷地有声。

    霍无垢一怔,眼中随即斗志满溢,抱拳宣誓:“末将愿意。”

    “纵使本王保不住你,让你背上不守军纪的骂名,你也愿意?”皇甫烨复又问,语气异常严肃,显然不只是试探。

    “纵使马革裹尸,末将也愿意。”霍无垢将头重重地磕在地上,以表决心。

    “好。”皇甫烨阔步来到他的身边,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欣赏地看着他:“睿渊身边有你这样的良将,本王就放心了。”

    话落,他扶着霍无垢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拉了起来,神色凝重地说:“本王希望你趁夜带病出城,追缴拓跋的军队。”

    霍无垢的表情凝重,却并未迟疑:“末将领命。”

    皇甫烨拍了拍他的肩膀,是交托重任时的信任和感激。

    绵延的队伍急速踏在空旷的土地上,留下的沉闷脚步声皆踩在淳于莫邪的心头。他痛苦地闭了闭眼,脸色较之前更难看了几分。他眼含怨意地扫向一侧马上的凌无双。难道他看错了她?

    这时,凌无双积劳成疾的身子在马上不稳的一晃,淳于莫邪眼中的怨意便是一滞。

    “主子!”素月低声惊呼,刚想飞身去扶,凌无双已经勉强坐稳,对素月一摆手,道:“本宫没事。”

    “这般拼命,值得吗?若是显国追上来,你便是拓跋的千古罪人。”拓跋焰烁拧眉盯着她,少有的与她说话这般义正词严。他本不是个罗唆的人,这话他却问了不只一次。与其说他在质疑她,不如说他在质疑自己。这是拓跋上万士兵的命,他不敢赌,任何人都不敢赌,只有凌无双敢。纵使他知道,他们即便坚守阵营,最终的结果也只能是输。至少那样没人需要担起责任,毕竟胜败乃兵家常事。可是,凌无双的决定却是她一人的责任。

    “皇甫睿渊绝不会下令来追。”凌无双定定地望着前方,眼神并没有她的语气肯定。

    离他们的目的地还有很远,她也怕生了变数。毕竟显国不是只有皇甫睿渊一人。想到这,她不禁微扯唇角,自嘲的苦笑。她利用了皇甫睿渊对她的了解和信任。

    骄傲?没错,她曾经的确很骄傲。可是,如今她不得不践踏自己的骄傲,以保住上万士兵的性命。

    夜色越发的沉,越是前行,凌无双的心情便越是沉重。

    若是能熬过这一夜,他们就安全了。明明她是这样肯定皇甫睿渊的性格,可是她的预感仍旧很差。

    素月的神情忽然一闪,看向一旁的凌无双。

    凌无双当即敏感地察觉到,压低声音问:“怎么了?”

    “有铁蹄的声音。”素月在马上一倾身,将唇瓣贴在凌无双的耳边,低声回禀道。

    凌无双本就苍白的脸色,顿时变成了青色。

    拓跋焰烁察觉到不对,旋即追问:“怎么了?”

    凌无双的唇瓣不停的轻颤着,却许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知道,她要立刻有一个决定,可是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却让她一时间不知该如何面对。

    她死不要紧,可是这一万多士兵该怎么办?

    若是守城阵亡,还可以算是为国捐躯的英雄,可是她让他们成了逃兵……

    拓跋焰烁从凌无双的神色上已经猜出了端倪,当即也是脸色大变。

    莫邪自然也不是傻人,从两人的反应上,不必问,自然也清楚了结果。

    他狠狠地闭上眼,再睁开时,溢满了让人害怕的冷芒。

    他抬起手,做了个停的动作,后边的大军得令,当即停了下来。

    凌无双和拓跋焰烁见他的动作,也拉住马的缰绳,停了下来。

    淳于莫邪则翻身下马,跪在凌无双的马前。

    拓跋焰烁一皱眉,凌无双却是神色平静。她知道,这会儿无论她再说什么,都给不了莫邪一个交代了。

    “请娘娘下令折回,让我军中将士保有最后的尊严。”莫邪的身体跪得直直的,声音里尽是决绝的气息。

    凌无双明明坐在马上,居高临下看着莫邪。她却觉得自己矮了一截。是她估计错了皇甫睿渊。她轻轻地闭上眼,遮去眼中的痛。

    “本王不同意折回。”拓跋焰烁忽然出声。

    “王爷!”莫邪一惊,失望地看向拓跋焰烁。

    “莫邪将军,如今不是计较对与错的时候。还是先保存实力为重。”拓跋焰烁不急不慢地说。

    凌无双闻言也是一惊,转头看向拓跋焰烁。

    拓跋焰烁回视着她的眸子,闪动着精锐的光芒。

    “如今我军距离翾国的边疆最近,也只有向那一方行进,才能对显国有威慑的作用。”

    “万万不可,若是翾国不肯开城,我军岂不是成了笑话?”莫邪当即反对,神色越加沉重。

    “有翾国的公主在,怎么可能不开城门?”拓跋焰烁的唇角微扬,看向凌无双,“公主觉得呢?”

    凌无双冷眼看着拓跋焰烁,狠狠的咬牙,不待她开口,就听拓跋焰烁接着道:“难不成公主还有别的办法?”

    “翱王这算盘打得倒是响,如果本宫不答应呢?”凌无双死死盯着他,眼中跳跃着愤怒的小火苗。

    拓跋焰烁并不如凌无双的剑拔弩张,反倒是轻轻一笑。

    “想要保住他们性命的是贵妃娘娘,难不成如今贵妃娘娘打算弃了他们?让他们返回去做一缕为国捐躯的英魂?”

    “本宫是想保住他们的性命,可是翱王不想。”凌无双压下心底的火气,淡然一笑,翻身下马,将莫邪扶起。

    莫邪向旁一侧,躲开她伸来的手。

    “莫邪受不起娘娘如此抬爱,还请娘娘下令,让末将去迎敌。”

    凌无双有些尴尬地收回手,正了正脸色,向前一步,面对着眼前的士兵,忽然高声道:“家中不是独子,没有妻儿的出列。”

    凌无双的声音一落下,立刻有传信兵将,将她的问话远远地传了出去。

    下一刻,数百名士兵迟疑着出列。

    “本宫现在要带着你们杀回去,保护其他人安全撤离,保持我拓跋的实力。你们可愿意为拓跋的将来,为我们的子女过上好日子拼一拼?”凌无双的声音顿了顿,“本宫愿意与你们共存亡。”

    “公主!”素月大惊,噗通跪了下去,“公主三思啊!”

    莫邪一怔,当即道:“娘娘的凤体尊贵,请让末将带兵杀回去。”

    “大哥,本宫必须与他们共存亡,本宫不能让任何人觉得,本宫遗弃了他们。”凌无双的视线一扫旁边的拓跋焰烁,“他们都是本宫的子民,本宫永远不会拿他们的生命冒险。”

    拓跋焰烁的用意,她怎么会不懂?

    他们退到翾国的城前,翾国必然不会为了他们大开城门。粮食供给是问题不说,这上万拓跋的士兵会不会忽然夺城就更是问题。

    翾国若不开城门,拓跋就必然要与显国在城外厮杀。拓跋将士必然会恨翾国见死不救。拓跋飏和翾国之间也只得明着撕破脸。

    这样的道理,将士们想不到,她不信拓跋焰烁想不到。

    有此一提,不过是希望她失了拓跋的民心。

    拓跋焰烁惊愕地看着凌无双,未想到她会想出如此玉石俱焚的办法。

    上万士兵一起迎战,尚且没有胜算,若以数百士兵敌显国军队,只怕必死无疑……

    “娘娘,请让末将追随。”淳于莫邪急道。

    凌无双看着莫邪,好一会儿都没有出声,她太过了解莫邪,让他忍辱偷生,不如为国捐躯。可是,她不想莫邪出事,这样一个英雄应该为国继续效力。

    “大哥,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凌无双认真地看着他,“如果你都出事了,我和这些将士做的牺牲就没有意义了。”

    “公主!”莫邪刚欲再开口,凌无双蓦地抬手,打断他的话,“不必说了,军令如山。你只要答应本宫,一会儿不要难为那些没有跟来的将士,谁都有选择自己生死的权利。”

    这话虽然会乱了军心,让很多人动摇不来。但凌无双却始终坚持,人心是可以捂暖的。

    说着,凌无双对所有将士命令道:“所有将官下马。”

    将官们不解地看了看凌无双,随即都下了马。

    凌无双这才看向拓跋焰烁:“王爷,无论如何,无双一定会让这些将士们安全离开。”

    她眼中坚定不移的神色,让拓跋焰烁汗颜,他的唇瓣微动,一向尖酸刻薄的他,忽然说不出话来。

    凌无双连苛责都不愿再苛责他,收回视线,看向未出列的将士,“撤离的将士就地脱下里衣。”

    所有将士闻言哗然,有将领看向莫邪用眼神询问。

    莫邪点点头,高声吩咐:“所有人都听娘娘的,快点脱。”

    将士们虽觉得这举动荒谬,却还是很快按着凌无双的命令把里衣都脱了下来。

    “所有出列的将士,将这些衣物和军中所剩的油都带上,与本宫上马。”凌无双一声令下,第一个翻身上马,扬鞭打马,向来时路奔去。素月随后打马,跟上。

    “素月,这次怕是要你和本宫一起死了。”凌无双看向一旁追上来的素月,迎着呼呼风声,大声道。

    素月是她的人,翾国的人,她不能当着那些陪她去送死的将士的面让素月留下。

    “能追随公主,是素月一生的荣耀。”素月扬起唇角,是凌无双让她的生命变得鲜活。死又何妨?她早就将生死置之度外。

    凌无双对她感激一笑,抬头看向天上的明月,身后是跟来将士的滚滚马蹄声。

    凌无双策马加鞭,大约跑出了几里路,在素月的示意下,凌无双忽然抬手,命令所有将士停下,随即翻身下马。

    她这时才看到,那些出列的将士都一脸坚决地站在她的身后。

    她忽然有了信心,或许他们也可以不必死。

    “大家把衣物分散开,好好地绑在马的身上。”她说着,自己也动作起来。

    将士们虽然懵懵懂懂,但还是按着凌无双的意思做了。

    “素月,你去查看下,对方的队伍还有多远。”

    “是,公主。”

    看着素月离开,凌无双才看向那些被绑了衣服的马匹,眼中闪过愧疚。

    她在心里对这些马匹轻声道:“对不起,今夜本宫只能先牺牲你们了。要不然想以几百人挡住显国的大军,断然不可能。”

    凌无双想起了逍遥和玲珑,它们为了救她和拓跋飏而死。很多时候,畜生比人更有情。

    素月很快赶了回来,禀报道:“公主,不出半刻钟,他们就会追上来。”

    凌无双点点头,对身后的将士吩咐道:“将带来的油都滴到马背的衣物上。一会儿本宫下令,第一排的将士就点燃马身上的衣物。等到第一排的将士撤开,第二排的将士再点燃衣物放马。你们动作都要快。听到了吗?”

    “是。”将士们大声领命,忽然看到了希望。

    “公主,他们靠近了。”素月从旁提醒。

    凌无双点点头,转身看向远处黑压压的一片。

    “放马!”凌无双大声命令道。

    “是。”将士们得令。第一排的将士飞快的点燃马匹身上的衣物,用力一抡马鞭。第一排的马匹嘶鸣一声,飞奔了出去。随后,第一排的将士们飞快撤开。第二排、第三排以此往后,所有人都没有出一点差错。因为他们比谁都清楚,他们若是想活命,只能靠这一拼。

    霍无垢身着铠甲,严阵以待地端坐于骏马之上,脸色沉沉。

    拓跋的劣势显而易见,为国他决不能让凌无双撤离。

    刚刚他派出的探子来报,凌无双已经领着几百人又折了回来。

    他很清楚,凌无双是想以卵击石,保全拓跋的实力。而他不知道的是,凌无双在他的探子离开后,下令为马绑上衣物。

    忽然,霍无垢的眼前火光一闪。只见,几团火影向他的军队飞速冲了过来。

    “将军!”副官惊呼。

    “糟糕!”霍无垢懊恼地低呼一声,他太小看凌无双了。

    “大家向两旁让开。”霍无垢急忙下令,自己也向一旁躲了去。只是,事情发生的太急太快,队伍又太长,后边的将士根本来不及听到霍无垢的话,就只看到主将向一旁闪去,火团顷刻冲入整齐排列的大军中,将毫无防备的显军撞倒,践踏于马蹄子之下。挨上马匹身上火种的,身上的军服顷刻被点燃,又撞倒旁边的人,一个连上一个,一时间哀嚎声四起,素来军纪甚严的显军顿时乱了。而这一波还没有过去,又一波接一波带火的马匹冲了过来。

    “让开!所有人都向两旁让开!”霍无垢一时间红了眼,用力拉着身下受了惊吓的骏马。只是,显军这会儿已经大乱,士兵一个踩踏一个,哪里还听得到命令?

    “凌无双!”

    霍无垢看着哀嚎不断的显国士兵,咬牙念出凌无双的名字。他还曾想,若能活捉凌无双,便饶她一命。如今她居然用计火烧他的军队。他若不报此仇,怎么对得起显国上下,怎么对得起三军将士?

    飞奔而来的火马终于不再奔来,显军却乱作一团,哀嚎不断。

    “留下三百人在原地救火,其他人跟本将军来。”霍无垢一声令下,扬鞭向凌无双的方向冲去。

    凌无双静静地站在原地,听着哀嚎声伴着马蹄声,脸色惨白一片。

    今日欠下的,终究是罪孽。

    霍无垢在距离凌无双几仗远的地方拉住马的缰绳,狠狠地盯着她。

    “凌无双!”他咬牙念着她的名字。

    “真是没想到,多年后再见,会是在这样的情景下,”凌无双淡淡地笑了,仿若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日子,与一个老朋友见面。

    “你怎么变得如此心狠手辣!”霍无垢失望的脱口质问。

    虽说战争是残酷的,但他无法接受凌无双如此淡然地面对一切。他无法想象,这个女孩就是那年亘城毫无心机,励志要闯荡江湖的侠女。

    “若是无双一心向善,霍将军可会放弃我拓跋的一万将士?”凌无双的声音轻轻的,始终不如霍无垢的那般激动。

    罪孽,不会因为自责就会被宽恕。

    霍无垢被凌无双的问题哽住,她说的没错,不管她是否还是亘城的凌无双,他都不能放过她。

    霍无垢缓缓闭上眼,蓦地抬手:“杀!”

    凌无双的唇角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她想,她大概逃不过这一劫了……

    是夜,拓跋王宫。

    纥奚沅紫一袭白衣,坐在无忧楼前的石阶上,背靠着门板。

    “飏哥哥,其实我们都只是棋子,是不是?”纥奚沅紫抬头看着天上的明月,皎洁的月亮中一张张亲人的脸孔闪过。

    四周安静得可以听到虫鸣的声音,无忧楼里黑漆漆的,仿佛没有人。没人知道,暗夜里那双锐利的眸子已经蒙了雾。拓跋飏忽然有些看不清前边的路,这是他一生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飏哥哥,如果无双公主不能平安地回来,你一定会很伤心吧!”

    一滴晶莹的泪从纥奚沅紫的眼角极快的滑落。她不想说指责拓跋飏的话,因为她知道他心里比谁都苦。以前她不懂,现在她懂了。拓跋飏的心里装着整个塞外,装了太多的野心,便注定给那个在意的女人的位置很小很小,小到你要小心翼翼的翘起脚跟,勉强站住。

    “飏哥哥,我不会再追问姑姑的死。”

    纥奚沅紫缓缓起身,步履沉重的向院外走去……

    数日后,天下传言,拓跋凌贵妃为了保护一万士兵撤离,以战马火杀显国的军队。显国将军霍无垢震怒之下,歼灭凌无双等数百人,将其剉骨扬灰,为被烧死的显国将士报仇雪恨。而拓跋的军队成功的退出五十里,显国不敢再轻易追赶,入荒芜之地。

    一时间天下沸腾,显国在皇甫睿渊的带领下,向来兵强马壮,蔑视诸国。如今竟败在凌贵妃带领的几百将士的手下,岂不是叹为观止?天下传言四起,竟有人戏言凌无双并非凡人,而是上天派下的天女,保拓跋一方安稳。

    原本拓跋民间对凌无双的不善,因此传言渐渐走向另一个极端。每个人身上都有自己的标注。当凌无双的身上最显著的标注不再是中原女人,而是保护拓跋万民的天女,向来无知的百姓自然也就愿意相信她的美好了。

    是夜,冀安在无忧楼外停下脚步,里边片刻的沉静后,传来沉沉的声音。

    “有娘娘的消息吗?”拓跋飏问。

    “没有。”冀安的声音闷闷地回。

    冀安的声音落下,周遭一片静寂,仿佛他置身于无人之地。但冀安却觉得头顶压着一块大石,随时可能砸下来,砸得他粉身碎骨。这压力来自于里边的王者。

    良久后,拓跋飏语气坚决地吩咐:“再找。”

    冀安迟疑一瞬,轻声道:“大王,那一代地势平坦,若是能找到,早就找到了,娘娘恐怕真的被显军……”冀安的话未完,便被拓跋飏喝断:“再找!”

    “是。”冀安的神色暗了暗,关切地看了看漆黑一片的无忧楼,又禀报道:“大王,民间已经有人提议帮娘娘建宗祠。我们可需做些什么?”

    “我们只需推波助澜便可。做多了,只会让人猜忌。”拓跋飏冷静地回。

    “是。属下明白。属下告退。”冀安领命,放轻脚步,退了下去。

    无忧楼周遭再次恢复死寂一般的静,拓跋飏坐在暗夜中,目光炯炯地看着空无一物的墙壁。明明漆黑一片,他却觉得那里仿佛是一面铜镜,正映出他狰狞的面孔,以及他前半生的一切。在此之前,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这一刻他却忽然有些动摇了。他的眼中一闪而过一抹惊慌。他愣了愣,闭上眼睛,不允许自己再往下想。

    相比起无忧楼的静寂,周清漪却奋力地摔了屋里所有的东西。东西落地的声音在静夜里格外的刺耳。她向来以温婉示人,如此这般的失态,惊了宫里所有的人。便是墨香,也只是从旁看着,并不敢劝。

    周清漪摔累了,跌坐在地。鬓发、衣衫已经凌乱得毫无仪态。她又哭又笑,如痴傻了一般。嘴里一直嘟囔着:“不公平,这不公平。”

    墨香忽然懂了,陪着从旁落泪,劝道:“王后,大王向来寡情,您别难过。”

    “寡情?”周清漪自嘲一笑,泪水顺着她的眼角滑落:“他对凌无双可不寡情。”

    墨香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敢再多言。

    周清漪向来清明,把事事看得通透。这一次也不例外。整个塞外,特别是拓跋地区,将凌无双奉为神女,是与凌无双的战功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能在短期内达到这样的传播效果,可见是有人在背后操纵。拓跋的王土之上,拓跋飏若是不愿意,谁操纵得了?这是拓跋飏在替凌无双稳固她在塞外的地位,替她收买人心。而凌无双生死未卜,他还是不留余力如此。想来他是坚信她一定活着。得是怎样的情深,才能让拓跋飏如此不理智?

    周清漪殚精竭虑多年,最后若是输在纥奚沅紫这样的塞外贵族手里,她还可以骗自己说,中原女人的命运便是如此,将一切赖给命运。可显然不是,凌无双同她一样,来自中原。比起她的大气温婉,与拓跋飏的结发之情,凌无双还未嫁入拓跋,就已经声名狼藉。输在这样的凌无双手里,周清漪岂能甘心?

    可是不甘心又能如何?她比谁都清楚拓跋飏的脾性,他决定的事情必是在他的心里扎了根。

    边关一连下了几日的雨,天气越发变冷。霍无垢不知道自己在雨中跪了多久,雨水冲落他战袍上的血,清晰可见身上狰狞的伤口。他的身体不稳地晃了晃,立刻又努力跪直。他望着大营的视线越来越模糊,他不知道是雨太大,还是自己的生命在一点点的流失。

    隐隐约约,他听到大营中有震怒的斥责声。但他知道,任何人为他说情都没有用。

    皇帝恨他,恨不得杀了他。

    若不是王爷拦着,这会儿他已经没有命跪在这里了。

    于情于法,皇甫睿渊都该处死他。从他领军私自出营开始,他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下场。

    大营内,皇甫烨怒视着自己唯一的儿子,脸色铁青。纵使皇甫睿渊已经贵为帝王,皇甫烨身上的霸气却依旧不弱于他。

    虽然皇甫睿渊答应了不杀霍无垢。可是如此大的秋雨,不许医治,就那么跪在寒凉的雨里,早晚会要了命。

    “皇上如此践踏良将,就不怕寒了将士们的心?”皇甫烨勉强压下心底的怒意,声音沉沉地质问道。

    “朕只知道,不尊皇命,私自调动兵马,等同谋反。若是以后谁都效仿霍无垢,朕岂不是要随时做好被臣下诛杀的准备?”皇甫睿渊冷冷地笑,此刻已经红了眼。

    皇甫烨被噎得一哽,却还是道:“你是恨他违反你的命令,还是恨他杀了凌无双?”

    皇甫睿渊的眸色一戾,冷冷地反驳道:“父王若是觉得朕这个皇帝做得不好,朕就让位给父王。”

    皇甫烨被他的话气得胸口发堵,竟是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苦笑着点点头,他怎么就忘记了,他的儿子已经是显国至高无上的皇帝。他们虽是父子,却先要遵守君臣之礼。

    这个孩子太像他,他的决定怕是没人能改变。

    皇甫烨艰涩的挪动脚步,皇甫睿渊眸色锐利的紧紧盯着他的背影,心里猝然升起怒意。

    “父王,你也爱过,为何非要对朕如此狠心?”皇甫睿渊忍不住开口,他曾以为纵使天下人不懂他,父母也会懂他。毕竟父母曾为了厮守,历经磨难,甚至是放弃皇位。

    可原来不是,这天下没人懂他。凌无双不懂,父母不懂,没有一个人愿意懂他。

    他爱凌无双,就当真罪孽深重吗?

    皇甫烨缓缓顿住脚步,却未转身,道:“凌无双已是拓跋飏的妃子。”

    “皇叔也娶了皇爷爷的皇后。”皇甫睿渊的嘶吼脱口而出:“为何她是别人的妻子,朕就不能娶她?”

    皇甫烨蓦地转身,戾了神色,“胡说什么?”

    这是皇家的禁忌,即便过了很多年,仍是不能随便提起。

    “就算朕不能娶她,让朕看她活着不行吗?父王为何如此铁石心肠,非要置她于死地。”皇甫睿渊双眼泛红,恨意透过水雾迸射而出。

    “你恨的是本王啊!”皇甫烨重重地点点头,“那何不拿本王给凌无双抵命?”

    “呵呵!”皇甫睿渊冷冷地笑,似自嘲。

    没人懂他,永远不会有人懂他。

    他缓缓转了身,背对着皇甫烨,“父王带霍无垢回亘城去吧。朕不希望再有人对朕的江山指指点点。”

    皇甫烨狠狠地闭上眼,遮起眼中无奈的疼。还有什么比亲儿子的恨来得更残忍?

    他的唇瓣轻轻的哆嗦着,始终无法成音。一夕间,这个气宇轩昂的中年男人仿若已经花白了鬓角。可他并不震惊,他自小也是生于帝王家,他深知帝位可以让亲人离心。站在权利的制高点,注定成为孤家寡人。他令霍无垢出城迎战,也是想为他扫平障碍,前路好走些。

    皇甫烨长吁出一口气,掀开帘子,抬步走进雨中。

    大帐中,唯留那抹挺得僵直的孤单背影……

    高山环立,山间偶尔几株稀薄的绿色遮不住这片土地的荒凉。

    串成了珠子的大雨为原本光秃秃的洞口遮上了雨帘。洞内,偶尔传来隐隐的咳嗽声,闪动着微弱的火光。

    快要燃完的火堆旁,凌无双紧紧地闭着双眼,睫毛微微的颤动,娇颜被脏污的血迹染得变了模样。她的身上只着染血的里衣。血迹呈现暗红的颜色,显然已经干涸。而火堆另一侧,一个女子脸上带着薄薄的面纱,咳得身子震动。火光下,她一头银白的发丝,晃动着扎痛人心的光芒。

    红颜白发,形单影只,她的身上却不再是那身火红。一身黑色的紧身衣,泛着冷沉。

    终于止住了这恼人的咳嗽,她站起身,走到洞口。

    凌无双紧皱的眉心越发纠结,胸口不停地起伏着。蓦地,她睁开眼,眼中满满的皆是恐慌。

    站在洞口的幻影没有转身,仍旧静静地看着洞外的大雨。

    凌无双急切的巡视着四周,视线最后落在幻影的背影上,她才恍然顿悟,原来自己还活着。

    她费力的支撑起身子,哑声问:“婆婆,是你救了我?”

    幻影的背影一僵,缓缓地转过身,冷眼看向凌无双。

    凌无双对上她不善的眼神时一怔,这眼神是多么熟悉。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人,努力辨认了良久,唇瓣颤抖几下,才勉强发出声音:“幻影……”

    幻影死死地盯着凌无双的脸,眼神复杂,爱恨交错。

    “幻影,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凌无双的唇瓣哆嗦得越发厉害,双眼氤氲。与自己的生死相比,她更想知道这个与自己留着同样血液的妹妹到底发生了何事,竟是一夕白发。

    凌无双的心头隐隐作痛,眼中不自觉地流露出疼惜。

    “与你无关。”幻影冷冷地开口,“既然你醒了,我便走了。”

    见幻影转身离开,凌无双急得从地上爬起,虚弱的身子一个不稳,又摔了下去。

    听到凌无双摔倒的声音,幻影离开的脚步连半点停顿的意思都没有,很快便消失在雨幕中。

    凌无双看着空无一人的洞口,冰凉的泪水划过脏污的脸颊。她看得出,幻影恨她,不喜她。可她还是在她生命危机的时候救了她。凌无双忽然恨死了自己,难道她的存在便是对亲人最痛的伤害?

    洞外的雨越下越大,凄婉的哭诉着谁的情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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