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叔父,真的不满意。lanlanguoji.com”陈应良在裴弘策面前倒不说假话,哭丧着脸低声答道:“因为柴家的事,小侄曾经仔细打听过这个官职的职权,知道这个官职表面看上去显赫,实际上却几乎没有什么实权,就是一个仪仗队长,小侄是真的不想当这个等于养老的官啊。” “那你想不想进军队?”裴弘策追问,又微笑说道:“如果你想进军队,大隋十六卫府随便你选,选好了告诉叔父,乘着你两位位高权重的伯父都在大兴,叔父马上就去帮你烧香拜佛走门路。” 听话听音,听出裴弘策的语气不对,陈应良不由微微一楞,忙问道:“叔父此言何意?小侄怎么不太明白?” “傻小子,你以为太子右内副率这个职位,真是皇帝陛下随口封的啊?”裴弘策低声笑骂道:“你知不知道,为了让你受封这个职位,你的裴矩伯父,在陛下面前费了多少力气和口舌?” “叔父,这个职位是你和两位伯父替小侄选的?”陈应良真正大吃一惊了。 裴弘策笑着点了点头,低声骂道:“傻小子,你以为叔父我和你的两位伯父,不想让你进十六卫府发挥你的长处啊?你不满意太子右内副率这个职位,那你想过没有,你进了十六卫府后,皇帝能给你封一个职位?是否可能直接封你为将军或者大将军?了不起就是给你封一个上镇虎牙将,到时候你的年龄资历严重不足,叔父我们在军队里又说不上话,想要继续提拔你就得和十六卫府那些老狐狸做交易,既麻烦又没十足把握,干嘛还要把你放进十六卫府吃亏受罪,将来还要看那些十六卫将军、大将军的脸色?” 陈应良张大了嘴巴,这才发现老裴家不让自己进军队确实是为了自己着想,因为老裴家在文官系统里倒是威风八面了,宰相、最高检察院和建设部都在裴家手里,权势熏天,在文官系统无人可敌,但是在军队方面,自打左金吾大将军裴亨病故后,老裴家就再没有出一个卫将军或者大将军,还连虎贲郎将都没有一个,自己如果现在进了军队,根本就无法获得老裴家的直接照应,只能在武官系统里陷入孤军苦战的窘境,每进一步都是难如登天,想要爬到手握重兵独当一面的位置,根本就不知道需要熬到那个猴年马月。 裴弘策微笑打量,见陈应良逐渐露出喜色,知道远房侄子已经明白自己的苦心,便又微笑说道:“现在明白了吧?太子右内副率,虽然名誉上还是武官,但实际上是受皇帝直接节制,升迁调动都是皇帝陛下一句话的事,别的禁军将领想要升迁调动那是难如登天,可是对你而言却是易如反掌,至于原因嘛,你是聪明人,叔父就懒得解释了。” “将来我的升迁调动,就是裴矩和裴蕴两个隋炀帝宠臣的一句话!”陈应良在心里替裴弘策解释了答案,然后赶紧向裴弘策行礼道谢,发自内心的感激老裴家替自己的考虑周到,但陈应良还是忍不住又问了一句,“叔父,那为什么不让小侄直接担任文职?” “因为你太年轻了,才十七岁,又没有任何官场资历,你的两位伯父再是位高权重,又能你谋到什么好的实权职务?”裴弘策有些无奈的答道:“所以没办法,你的裴蕴伯父这才决定让你先在右内副率这个位置上过渡一下,捞一些资历再说,反正你的顶头上司也是我们裴家的人,对你只会刻意照拂,不会故意为难你,你捞资历相对要容易许多。” 解释完了,裴弘策又拍着陈应良的肩膀微笑说道:“贤侄,好好干吧,别让你两位重臣伯父失望,他们可是很看好你的。至于实权职位,这点你更不用担心,现在你已经是从五品了,那怕是平调,也可以调到三等郡太守、二等郡丞和一等县令这些实权位置上,我们大隋的虎贲将和虎牙将,能够直接升上卫将军和大将军的那是凤毛麟角,但是从文官职位上直接转任卫将军和大将军的,那却是屡见不鲜,你耐心等上一段时间,你的两位伯父一定会给你一展所长的机会。” “原来是想让我先镀一层金,然后再提拔。”陈应良恍然大悟,赶紧又喜笑颜开的向裴弘策再三道谢,心里却还是有点担心,暗道:“这镀金捞资历的时间,可千万别太多了,按正常的历史进展,隋炀帝可是蹦达不了几年了,别隋炀帝都在扬州被宇文化及砍了,我还在这大兴城里厮混吧?如果真的这样,到时候李渊打进了大兴城,柴绍那王八蛋说不定就要把我的皮扒了。” 再怎么担心也没用,现在的陈应良还没资格和能力决定自己的前途命运,只能是乖乖的接受老裴家给自己安排的前进道路,耐心等待下一次进步机会。不过还好,正如裴弘策所言,隋炀帝面前的大红人尚书仆射裴矩对陈应良的态度也相当不错,隋炀帝回銮的当天晚上,裴弘策就领着陈应良到了裴矩家里走亲戚——和传说中一样,隋炀帝面前的头号红人尚书仆射裴矩果然是一个风度翩翩的美男子,脸上也总是挂着亲切无比的笑容,至于人品嘛……,呵呵,今天的天气很好。 裴矩的人品也是因人而论,看在裴氏家族成员中官职目前排名第三的裴弘策面子上,也看在陈应良无可限量的潜质,还有陈应良坚决依附裴氏家族的屁股位置上,裴矩拉着陈应良一口一个贤侄的叫得异常亲热,嘘寒问暖不断,还很赏脸的收了裴弘策打着陈应良旗号送去的珍贵礼物,也以裴氏家主的身份认下了陈应良这个远房侄子,正式允许陈应良踏上闻喜裴氏的官场战车。 …… 差不多是在陈应良给裴矩行晚辈礼的同一时间,即将就任弘化留守的唐国公李渊,结束了在朝廷里的各种公事之后,终于回到了他在颁政坊的唐国公府中,李建成和李世民等几兄弟一起来到府门之外迎接父亲归来,还有收到消息的柴绍与李秀宁夫妻,也早早来到了李渊家中,一同迎接李渊归来。 人之常情,与几个亲生儿子久别重逢,李渊当然是笑容满面,心情愉悦的将行礼问安的儿子们一一搀起,可是当看到柴绍夫妻来到了自己面前行礼问安时,李渊脸上的笑容却顿时消失,换了一副冷漠神色,还重重哼了一声,然后拉起身体不好的儿子李玄霸就进了家门,知道自己给李渊丢了大脸的柴绍夫妻也不敢吭声,赶紧低着头跟上李渊的脚步,跟到了大堂上后,柴绍和李秀宁还一言不发的双双跪到了李渊的面前,垂首老实请罪。 视若无睹的与几个儿子叙旧,直到李秀宁的生母窦夫人开口求情,低声提醒李渊不要太过无视女儿女婿,看在了正妻的面子上,李渊才打发走了最小的几个儿子,冷哼着向柴绍夫妻问道:“你们和陈应良之间,到底都有些什么事?仔细说来,一点都不许遗漏。” 柴绍夫妻在李渊面前不敢隐瞒,老老实实的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如实禀报了一遍,还老实交代了夫妻二人向陈应良下毒未遂的罪行,只是隐瞒了这个馊主意来自李世民的事实。结果李渊不听还好,一听之下就更是怒不可遏了,直接抓起了旁边的茶杯砸到了柴绍身上,咆哮道:“滚!老夫没有你这个女婿!老夫当年把女儿嫁给你,真是瞎了眼了!竟然敢对卫玄家里的客人下毒,无法无天!愚不可及!” “岳丈大人,请息怒。”柴绍战战兢兢的说道:“我们没有留下任何证据,没有证据,卫留守再强势治不了我们的罪。” “治不了你们的罪?!”又一个茶杯砸到了柴绍的身上,李渊怒吼道:“别以为老夫什么都不知道,那天如果不是老夫的女儿向陈应良跪地求情,你们父子的人头早就落地了!她丢的不是你们柴家的脸,丢的是老夫的脸!你们知不知道,因为你们的事,皇帝把我叫到面前,当着随驾白官把我骂了多少时间?骂我有眼无珠,找了你这么一个女婿,骂我给皇亲国戚丢了脸!给皇帝陛下丢了脸!” 听到李渊这话,柴绍顿时就彻底绝望了,知道自己已经永远没有出头之日了,李秀宁则是泪流满面,向李渊连连磕头,哭泣道:“父亲恕罪,都是女儿与柴郎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使父亲颜面受损,女儿与柴郎罪该万死,请父亲宽恕。” 看到爱女这副模样,窦夫人难免也流下了眼泪,连连替女儿女婿哀求李渊,恳请李渊原谅自己身上掉下来的心头肉,李渊则怒吼道:“我原谅他们有什么用?老夫的颜面已经被他们丢光了,皇帝也已经知道了,老夫原谅他们,他们以后就可以官复原职了?!” “有那个姓陈在一天,他们和老夫就一天是全大隋的笑柄!今后再有人提起那个陈应良,就一定会提起狗眼看人低的柴家,提起有眼无珠把女儿嫁给这个蠢货的老夫!老夫这一辈子,也休想在同僚面前抬起头来了!” “可是,秀宁毕竟是你的女儿啊。”窦夫人哭出了声音,哭着说道:“老爷,木已成舟,后悔已经没用了,还是想个办法补救吧!” “怎么补救?还能怎么补救?”李渊强压怒气说道:“现在闻喜裴家已经摆明了想要扶持陈应良那个小子做为己用,让陈应良那小子出任太子右内率,就是让他过渡一下,避免他过早进入军中被别人打压或者笼络,然后再调往实职,那个小子飞黄腾达已成定局,老夫现在笼络他已经晚了,那小子只要不犯傻,就绝对不会脱离闻喜裴氏改换门庭了!老夫还能怎么补救?难道要老夫上门去求他原谅,劝他自行消失,让朝廷百官不再讥笑老夫?!” “父亲,不妨尝试让妹夫与陈应良重修旧好。”李建成建议道:“只要妹夫与陈应良重归于好,甚至重新联姻,之前的笑柄就能成为美谈,父亲你再稍微出面周旋一下,受损的名声也可以得到弥补。好在我们与闻喜裴家素无过节,裴寂裴玄真还与父亲你素来交厚,想来也不会阻挠我们李家与陈应良修好。” “这倒是个办法。”李渊点头,指着柴绍喝道:“回去告诉你父亲,如果你们父子还想东山再起,就给我去找陈应良重新旧好,最好是把你们祖父订下的婚约重新延续,这样老夫也许还有办法让皇帝重新起用你们!不然的话,你们父子就在家里赋闲一辈子吧!” 心高气傲的柴绍低下头,半晌才说道:“如果陈应良小贼,不肯接受怎么办?” “不会。”李建成赶紧说道:“那一日陈应良开口替你们父子求情,虽是因为秀宁跪求于他,他自己也有个人声誉方面的考虑,但由此可见,陈应良的心胸还是相当宽广的,你们上门赔罪,相信他一定会接受。” 柴绍还是有些犹豫,不愿去丢这么大的脸跪求仇人原谅,但是看到岳父李渊冰冷的神情后,柴绍又把话咽回了肚子里,有气无力的说道:“那我去劝劝父亲,看看父亲是什么意思。” “荣辱前程,已经在你们一念之间了,自己选择吧。”李渊冷冷说道:“你们不想和解也行,老夫大不了被人讥笑有眼无珠,把女儿嫁给了你这个蠢货,你们父子将来有什么下场,自己心里清楚!” 柴绍象霜打了的茄子一样领着老婆告辞了,窦夫人眼泪汪汪的亲自送了女儿出门,发自内心欣赏陈应良的李建成为了把陈应良拉上自家战车,也跟了出去,继续絮絮叨叨的劝说柴绍父子向陈应良低头求饶,换取与陈应良的和解。倒是与李秀宁交情最好的李二没去送别姐姐和姐夫,选择留在大堂里陪伴父亲,李渊则冲着女婿离去背影大骂,“蠢货!如果不是你这个狗眼看人低的蠢货,我们李阀怎么可能让陈应良这样的人才落到闻喜裴氏手中?!” “父亲请息怒,这事也不能完全怪姐夫。”李二劝说道:“毕竟谁也想不到,一个因为退婚上吊自杀的穷小子,会转眼变为平定杨玄感叛乱的首席功臣,如果姐夫他们早知道陈应良有这能耐,又怎么可能会上门退婚,和陈应良结下这样的深仇大恨?” 李渊点头,承认爱子所言不虚,这事确实不能完全怪柴绍一家,但还是忍不住咬牙说道:“太可惜了!陈应良这小子,真的是一个世间罕见的文武全才啊,如果他能为我李氏所用,我们李家等于是马上就得到了一条得力臂膀啊!现在只能指望柴家父子这对蠢货能够争气了,让陈应良和他们重新联姻,这样我们李家就还有把陈应良收为己用的机会。” “父亲恕罪,孩儿认为姐夫一家与陈应良重新联姻,已经再无可能了。”李二沉声说道:“因为孩儿与陈应良接触期间,发现他的心中早已别有别属,另有心仪之人,现在柴家请求与他重新联姻,他绝不可能答应。” “谁?”李渊眉毛一扬问道。 “父亲可别惊讶,是雨公主。”李二微笑回答,先是把当初在广聚楼发生的事大概说了一遍,然后又说道:“当时孩儿就已经发现,陈应良的神情模样显然就是在暗恋杨雨公主,对倩儿姐姐毫无反应,神情似乎还有一些厌恶,后来在太平坊时,陈应良虽然把病重的倩姐送回了柴家门前,却丝毫没有因为柴倩的哀求对柴郡公稍留情面,所以孩儿认为,陈应良与柴家重续婚约毫无可能,只会全力争取成为皇帝驸马。” “他娘的!抱上了闻喜裴氏的大腿,还想盯上当朝驸马的位置,这小子倒是会攀高枝!”李渊骂了一句脏话,哼道:“不过这小子如果再能蹦达出什么名堂,倒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杨雨的母妃又不受宠,皇帝是绝对不会介意用他这个不怎么在意的女儿,笼络一个能征善战的少年名将。” “只是这么一来,父亲你的声名威望又会受到进一步影响。”李二突然语出惊人,“陈应良如果成为驸马,柴家父子必然是更加死无葬身之地,柴家父子死得越惨,对父亲你的声名威望影响就更大,关于此事,还请父亲切莫掉以轻心。”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渊转过头来,看着儿子问道:“难道说,你想劝我除掉陈应良?” “不,不,父亲误会了,孩儿不是这个意思。”李二赶紧摇头,微笑说道:“正如父亲所言,陈应良确实是一个难得的文武双全之才,孩儿对他也是十分欣赏,觉得他如果不能为我李氏所用,实在太过可惜。所以孩儿想到一个办法,既可以替父亲弥补声望,又可以把陈应良逼到我们这边,为我李氏所用。” “吾儿有何妙计?说来听听。”李渊来了些兴趣。 “很简单,离间陈应良与闻喜裴氏之间的关系。”李二微笑说道:“适才父亲说过,闻喜裴氏让陈应良暂时屈居太子右副内率一职,是为了让他暂时过渡,避免过早进入军中被人打压或者笼络,然后再提拔调动其他实权位置。但就孩儿所知,陈应良与闻喜裴氏之间的关系并不是十分亲密,仅仅只是救过裴弘策的性命,通过裴弘策的门路被裴氏两大重臣欣赏看好,被闻喜裴氏当做旁系外戚栽培而已,彼此之间并没有什么牢不可破的同盟。” “既如此,那么我们只要抓住现在这个机会,设法离间闻喜裴氏与陈应良的其中之一,使二者之间的关系恶化,距离疏远,甚至断绝往来,那么陈应良就只会一辈子局限在这个有虚名无实权的官职上,再无出头之日,与杨雨公主好事成双更是毫无可能。如此一来,父亲你再出面笼络争取陈应良,岂不就是易如反掌了?陈应良为了出人头地,权势地位,岂能不心甘情愿为我李氏所用?” 听了儿子这话,李渊并没有急着表态,还略露盘算神态,李二误会了父亲的意思,便忙又说道:“如果父亲觉得不妥,这话就当孩儿没说过,陈应良刚刚才以德报怨,饶过姐夫一家,我们又以怨报德,在他背后下绊子,是有些……。” “我儿何时学得如此妇人之仁了?”李渊打断李二的话,随口说道:“为父并非觉得你的计策不妥,为父是在盘算,何时动手,如何动手?为父在前往弘化上任之前,能否将此事办成?” 第93章 离别 隋炀帝回京的第三天,陈应良乖乖的到了尚书省报到,领取了印信、鱼符与官服等一应必须之物,然后又垂头丧气的从延喜门进到东宫,拜见顶头上司新任右内率裴信,满肚子不情愿正式就任太子右内副率一职。 还好,顶头上司裴信不仅是闻喜裴家的人,能够赶走柴慎官升一级也完全是托了陈应良的福,加上裴弘策在暗中有过交代,对陈应良的态度自然是无比亲切亲热,立即就召集了麾下的长史、录事参军、录事、兵曹参军等文武官员,向众人介绍陈应良,要求部下象尊敬自己一样尊敬陈应良,而众人看在了小陈庆之的鼎鼎大名份上,也没敢耍什么花招刁难新上司,全都是老老实实的行拜见之礼,不少人还迫不及待的向陈应良拍起了马屁,吹嘘陈应良的平叛奇功。 不过很可惜,所谓的什么太子右内率府,名字听上去新鲜亮丽,实际上人员和权力都小得无比可怜,基本上就是支仪仗队就算了,整个右内率府从将到兵,连同裴信和陈应良两个正副率在内,总共只有一百二十二人,人员数量只有一个正规隋军校团的一半,让曾经统率过将近五千兵力沙场作战的陈应良难免悄悄哀叹,哀叹自己是越混越凄惨,真正掌握的权力甚至还不如房玄龄那个正八品的殿中侍御史。 权力小油水少还没完,更可怕的还是无聊,上任第一天,陈应良除了在与一干部下见面时有些事干,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站岗,随着裴信检查部下的站岗情况,还只能局限在固定的地方和固定的路线上转悠,连闲话都不能随便嘀咕,枯燥无聊得让陈应良恨不得放声大哭。然后也就是在左内率司马腾过来赔罪时,陈应良又找到了一点点事干,再然后当陈应良宽恕了司马腾那一天的不知者不为罪,司马腾迅速消失得无影无踪后,陈应良就又陷入了无聊到极点的痛苦处境。 陈应良在皇城里无聊得快要发疯,陈老三却是在陈应良的新家里笑得嘴都合不拢,因为隋炀帝回到大兴的第二天,颁赏官员就已经给陈应良送来了隋炀帝许诺的赏赐,一座位于宜阳坊相当宽阔的宅院,云阳境内千亩良田的地契,还有千匹彩绢,千斛粮食、三千贯铜钱和三百两黄金,钱箱布匹在陈应良的新家里堆积如山,蔚为壮观,此外隋炀帝还十分体贴的赏给了陈应良五十名青年男女作为奴仆,第一时间被陈应良接到新家享福的陈老三当然是想不开心大笑也不行了。 也正因为如此,当陈应良好不容易熬完值勤时间回到新家休息时,陈老三不顾自己的腿伤尚未痊愈,楞是一瘸一拐的跑到了门外迎接陈应良,结果招徕陈应良的一通埋怨,然后陈应良又还算讲良心的亲自搀着陈老三进门,要求陈老三在腿伤彻底痊愈前不可胡乱运动,更用不着出门迎接自己这些虚礼。 也是凑巧,陈应良回到新家屁股还没坐热,门外就有下人急报,说是有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领着七八个容貌同样歪瓜裂枣一看就不是好东西的男子,一同前来拜访陈应良,还说那中年男子自称姓刘名长恭。陈应良一听大喜,顾不着穿鞋就冲出了大门迎接,结果到得门前一看,还真是刘长恭领着几个右武卫熟人前来拜访自己,报国军的三个校尉郭峰、陈祠和赵昱也都在其中。 “弟兄们,我刚才怎么说的?”见陈应良光脚出迎,刘大将军顿时就乐了,大笑说道:“我刚才说,陈兄弟一定会请我们大吃一顿,你们还不信,现在信了吧?陈兄弟这么讲义气的光着脚来迎接咱们,今天晚上咱们还不能把酒肉吃饱喝足?” “没问题。”陈应良大笑着和刘长恭拥抱,道:“来我这里,别的没有,酒肉管饱,就是我刚搬进来,家具床铺什么的还没有准备齐全,弟兄们要是我在喝醉了,可是只能打地铺睡觉。” “地铺就地铺,只要有酒喝,直接睡地上都行!”刘大将军打仗不行,起哄却是一个好手,喧宾夺主的招呼道:“弟兄们,走,进去看到什么顺眼的只管拿,许昌侯陈侯爷有的是钱,拿什么他都不会心疼,咱们先把腰包装满,剩下的事慢慢再说!” 轰然答应声中,七八个右武卫武将大步就冲进了陈应良的家里,象鬼子进村一样的四处捣乱,很快就把陈老三好不容易才指挥仆人打扫出来的大厅搅得一团糟,然后还有人直接冲进了后院,说是要检查陈应良有没有金屋藏娇,把陈应良的新家搅得简直就是鸡飞狗跳,陈应良则是大笑着任由这些一起出生入死的同伴胡闹,同时少不得含着眼泪拿出刚领到的赏钱,命令仆人准备上好酒菜招待这群饭桶酒桶。 差不多把陈应良的新家拆了的时候,酒菜终于送到,右武卫的众饭桶才象饿狼一样的扑到了饭桌上,直接用手抓抢上好菜肴吃喝,同时把陈家下人准备的酒杯全部扔开,要求一律换成大碗,紧接着陈应良又在这帮饿狼的逼迫下,连赶了三大碗酒,庆祝自己的升官发财和受封爵位,直把酒量不佳的陈应良灌得脸红脖子粗,众人才老实坐下来交杯换盏,喝酒聊天打屁。 酒过三巡后,刘长恭难得收起了嬉皮笑脸,用更加难得的郑重语气对陈应良说道:“应良兄弟,我们今天是来给你道喜,也是顺便来向你道别,独孤盛将军已经下令,明天正午我们就要撤回洛阳了,右武卫的人全部得走,包括你一手组建的报国军。” “这么快?”陈应良一楞,问道:“陛下回銮才三天,怎么你们就要走了?” “我们本来就是来接受陛下检阅的,现在皇帝检阅完了,我们当然得走。”刘长恭有些无奈的答道:“独孤将军说,这是陛下的旨意,他也不敢给我们宽限时日。” 陈应良沉默了,尽管陈应良在内心不太看得起打仗无能的刘长恭,但朝夕相处几个月下来,到了需要分别的时候,陈应良心中还是万分的失落与不舍。轻叹了一声,陈应良拉住刘长恭的大手,柔声说道:“刘大哥,你要多保重,如果有机会,我们再并肩杀贼!” “你也多保重。”刘长恭点头,叹气说道:“真是搞不懂,皇帝陛下怎么会让你留在大兴,不让你进右武卫?应良兄弟你可能不知道,听说你要被皇帝留在大兴后,不少右武卫的兄弟当场就哭了出来,都舍不得你啊。” 陈应良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我又何尝舍得你们?” 叹息着,陈应良把目光转向了郭峰、陈祠和赵昱三人身上,而平时里喜欢闹腾的郭峰此刻早已是泪花闪烁,陈祠和赵昱更是直接流下了眼泪,陈应良鼻子发酸,与几个一起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战友对视无言,直到又过了片刻,郭峰才哽咽着说道:“陈记室,我们……。” “郭大哥,不说了,今天不说。”陈应良打断郭峰的哽咽,严肃说道:“明天我去给你们送行,今天我们安心喝酒,一会我拿些钱给你,你替我准备一些酒,明天我们一起喝离别酒。记住,不光要准备活着弟兄的酒碗,还要准备阵亡弟兄的酒碗,每人一碗酒,不能少……。” “对了,顺便准备一个香案,一块灵牌,灵牌写上报国军将士英灵几个字。”平静的说着,陈应良眼中还是不争气的泪花闪烁,郭峰、陈祠和赵昱三名报国军校尉却早已是泣不成声,默默点头,口中呜咽,再发不出其他声音…… …… 次日上午,陈应良早早就向上司裴信告了假,先是回到家里,带上自己在报国军时里穿戴的衣甲,然后牵了一匹马,象当初到东都投军一样,一人一骑出了大兴城门,在城外换上军衣军甲,又一路来到了右武卫军队的城外驻地所在。而右武卫队伍也早已拔营完毕,列队准备出发,见陈应良到来,右武卫整齐的队伍顿时出现了凌乱,不少与陈应良相熟的右武卫将士都不顾军法脱离了队伍,涌到陈应良的面前,含着眼泪向已经翻身下马的陈应良打招呼。 “弟兄们,保重!保重!”陈应良与熟悉的右武卫将士一一拥抱,低声嘱咐保重,一边与众人打着招呼,一边慢慢向前,靠近已经列队完毕的报国军队伍。 慢腾腾的走到了报国军的队伍旁边,人人身着白袍的报国军将士早已列队整齐,大浪淘沙下来,除陈应良外的八百四十四名报国军将士,现在已经只剩下了最后的五百二十五人,看见陈应良到来,五百二十五名将士个个都是眼泪滚滚,不少人还当场哭出了声来,只是军令严格,没有一人擅自脱离队伍出来与陈应良拥抱。 郭峰、陈祠和赵昱三名校尉早已守到了一个香案旁,香案上灵牌按陈应良的要求写着‘报国军将士英灵’七个字,香案的前面,则整整齐齐放在二百一九个装满了酒的酒碗。看到那密密麻麻的酒碗,陈应良的眼圈一红,终于还是忍不住流下了眼泪。 右武卫将军独孤盛出现在了陈应良的面前,低声说道:“应良,还有点时间,去说点什么吧,我们等着。” 抹了一把眼泪,陈应良点点头,大步走到了香案前,先向灵牌稽首行礼,然后起身转过头来面对报国军队伍,大声说道:“弟兄们,我们就要分别了,说句心里话,我舍不得右武卫,更舍不得你们!” 场面安静无比,报国军队伍中只有轻微的抽泣声起伏,听到这抽泣声,又看到一个个泪流满面的报国军将士,陈应良再一次泪满眼眶,指着身后的报国军将士灵牌,哽咽说道:“我也舍不得他们,所以,在给你们送行之前,我要先给他们送行,将士们,都把酒碗端好了,我们一起给牺牲的弟兄送行。” 哭泣声中,报国军将士一一举起了酒碗,陈应良也接过了郭峰递来的酒碗,转向阵亡将士灵牌,哽咽着大声说道:“阵亡牺牲的弟兄们,我们胜利了,杨玄感叛乱,已经平定了,我们还亲手抓到了杨玄感叛贼本人,皇帝给你们的家人赏赐了抚恤钱粮,还有良田土地,你们的在天之灵,可以瞑目了。” “来!”陈应良双手平伸,将酒碗递向了灵牌方向,强撑着不让自己落泪,大声说道:“弟兄们,来,我们该喝离别酒了,喝完了这碗酒,你们……。” “弟兄们,安心上路——!”歇斯底里的大喊了一句,陈应良将手中酒碗一饮而尽,再将酒碗放下时,陈应良的眼泪还是无法遏制的流下了脸颊。 “安心上路——!”五百二十五名报国军将士整齐哭喊,同样喝干面前酒碗,继而纷纷痛哭出声。 友军将士抱着酒坛上前,含着眼泪给报国军将士一一重新倒满了酒碗,陈应良则又转向了报国军队伍,流着眼泪,强作笑颜的说道:“弟兄们,该我们了,托你们的福,皇帝给我封了一个不小的官职,但我却必须留在大兴,与你们分别。” “弟兄们,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我们就要分别了,我永远不会忘记,忘记和你们一起并肩作战的日日夜夜,永远不会忘记,我们一起杀贼平叛、精忠报国的日子!在分别前的最后一刻,我除了要和你们喝一碗酒外,我还要以报国军主将的名誉,给你们下最后一道命令!这道命令就是,不许哭,要笑着走,要永远记住我们报国军的灵魂——杀贼杀敌,精忠报国!” “杀贼杀敌!精忠报国!”报国军将士再次整齐高呼,但然后还是违反了陈应良的命令,继续痛哭出声,而陈应良本人更是带头违令,仰天落泪。 酒碗都倒满了,陈应良再一次平举酒碗,向报国军将士大声喊道:“弟兄们,喝完这碗酒,将来还做兄弟!喝完这碗酒,下辈子继续做兄弟!下辈子,咱们继续……,精忠报国!干了!” “精忠报国——!”报国军将士人人泣不成声,哭泣呼喊,与陈应良一起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 放下了酒碗,陈应良突然大声喝道:“掌旗手于乐,将我们的军旗拿上来!” “诺!” 于乐大声答应,举着军旗快步走到了陈应良面前,双手将军旗递到了陈应良面前,陈应良双手接过,然后又将军旗递向了旁边的独孤盛,朗声说道:“独孤将军,前河南赞治府记室陈应良,奉命执此军旗率军作战,剿杀杨玄感叛贼,幸不辱命,顺利完成任务!现将军旗交还,请独孤将军代为收纳,转交樊留守与皇甫将军!” 独孤盛郑重接过军旗,严肃说道:“辛苦了,打得漂亮。” 军旗离手那一刻,陈应良象是放下了千斤重担,既轻松万分,又万分不舍,眼泪也不争气的又一次流下,报国军将士同样如此,独孤盛则大步走到了报国军队伍面前,大声说道:“将士们,现在我以大隋右武卫将军的名誉宣布,报国军不会解散,并且还会挑选各营精锐将士,重新给你们补充满四个团的兵力,让你们继续高举这面军旗,杀贼杀敌,精忠报国!还有,你们这支队伍,将永远享有战时待遇,衣甲、武器和饮食优先供应,并且直接接受本将军或皇甫将军的节制,不受其他将领指挥!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报国军将士整齐回答。 “应良,你还有没有什么要对报国军说的?”独孤盛又低声问道。 陈应良摇头,只是自己倒满了一碗酒,然后缓缓走到了旁边的右武卫队伍面前,平举酒碗大声说道:“友军的弟兄们,很抱歉,我没那么多钱,请你们每一个人喝一碗酒,我只能用这一碗酒敬你们,感谢你们默默无闻的协助,感谢你们同样英勇的作战杀敌,没有你们的协助,我和报国军队伍没有今天的辉煌。” “谢了!”陈应良大喊一声,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然后将酒碗摔得粉碎,接着又向友军队伍稽首行礼,又大喊了一声,“谢谢你们了!” 喊完了这句话,陈应良起身就走,牵上自己的马头头也不回的返回大兴城内,一边拒绝理会报国军将士与友军将士的哭喊呼唤,一边默默流泪,也找不出其他办法来表达自己此刻心中的伤痛失落情感。 “狼烟起,江山北望,龙起卷、马长嘶、剑气如霜,心似黄河水茫茫,二十年纵横间谁能相抗?恨欲狂,长刀所向,多少手足忠魂埋骨他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