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思归蜷缩在床上,在黑咕隆咚的?夜里看盛大少?爷半个小时前发来的?微信。 他发来的?微信很简单,也很破天?荒地?,问: 「睡了吗?」 我没有睡。 然而余思归一个字都没回,拼命装死,成?为一只真正?的?缩壳乌龟,缩在名为被窝的?壳里怔怔地?看着屏幕上他的?消息。 然后紧接着下一秒钟,归老师意识到自己心里是高兴的?,甚至有些?雀跃的?意味。 ……为这三个字而高兴。 余思归以额头轻轻贴住手?机屏幕,睁开眼看着明亮的?光,和模糊的?大色块。 他来主动找我了,女孩子想。 但紧接着,又生出?来难言的?心酸。 思归心中被那股酸涩填满,知?道?自己是在闹脾气,却?不知?道?自己闹的?脾气究竟为何物,想让同桌来哄,却?没有任何立场这样做。 “……” 余思归觉得这样的?自己陌生至极。 长夜风声温柔,锈迹斑驳的?窗外花影婆娑,在春夜长风中敲击窗棂。 余思归缩在床上,宿舍里众人呼吸平稳,然而思归无论如何都难以入眠,摸出?手?机,将盛淅发的?消息拿出?来当晚安看了一遍。 女孩子鼻尖微微泛酸,眼底映着那三个他可能都没怎么花功夫的?、随手?发来的?“睡了吗”,在枕头上蹭了蹭,终于得以安然入眠。 - 第二天?的?活动就与第一天?截然不同。 第一天?是专哄小孩玩的?,次日学农才露出?它狰狞的?本来面目。早上十班冤大头清理田埂杂草,下午就变成?果树修剪。 余思归在拔杂草那环节就差点去了,下午班长体委拎着修剪果树的?大剪刀出?现时,思归甚至趴在刘佳宁背后哽咽了两声。 “……?”刘佳宁微微一哽,“没必要?吧?” 余思归缩在她?身后含泪、声线颤抖不已:“我……我没睡好……” “我今早都叫不醒你。”刘佳宁嘲道?,“整个宿舍没有人比你更像猪,还抱着枕头睡,口水都出?来了,怪不得你妈老说叫你起?床不好叫……” 归归老师十分倔强地?说:“这是她?的?问题,不是我的?。反正?我昨晚没睡好。” 刘佳宁面无表情:“今早我叫了你二十分钟。” “……” “那我也是没睡好。”归归含泪抽噎,“叫不起?来我是你的?问题!宁仔我害怕,我没睡好觉此时虚弱至极!我好怕这个剪刀把我砸死了,我就是不愿意修剪果……” 刘佳宁无名鬼火一蹿:“你他妈……” 但是还不待宁仔用大剪刀剪掉余思归可恶的?头,身后就响起?了一个不太和谐的?声音。 - “我给你剪。”盛淅的?声音忽然道?。 余思归大惊回头。 盛大少?爷正?站在她?身后,伸出?手?,似乎压抑着无名的?火,带着一股终于抓到龟龟的?烦躁与执着,冷冷道?: “剪刀给我。” 第三十八章 你谁啊, 就你也配替本王修果树? 余思归浑然不知自己早已代入了山大王风格,拒绝得干脆利落。 “不用了。”归归慷慨地说,“自己的事要自己做。” 那一刹那盛淅面色微变, 似乎还想说什么——然而下一秒钟学农基地的老师来了, 所?有人都?被踢了回?去。 所?以说在学农基地逃避一个人是很容易的。 其实?和朋友不应该计较这些。别说普通朋友了, 哪怕是刘佳宁——有时宁仔并不回?复余思归的消息,或者干脆一鸽就是四五天, 再或者在外头和别的同好聊得飞起, 余思归从不曾在意过。有时她?自己都?意识不到刘佳宁忽视了自己, 或自己忽视了宁仔。 如果有人对?思归说“宁仔不喜欢和你聊天”或“宁仔去漫展勾搭小妹妹了”, 试图用这两样伤害余思归,思归甚至会觉得这是个乐子人。这些事物根本不是这样衡量的,且先不提这和归老师有什么关系, 宁仔是个一定会回?归归身边的人。 十二年的友情, 令时间与空间都?成?为了次要事物。 有人说友情也需要对?等?,但?大多数友情不会经过天平称量,不会斤斤计较。 仿佛朋友只要「存在」,就足以给自己慰藉一般。 余思归用剪刀剪着桃树枝桠。四月桃花刚落, 残花仍在。 ……可?是盛淅却似乎不适用于这个标准。余思归想。 思归喜欢和他聊天,哪怕共同话题没那么多也没关系;想从他那里?听到晚安, 想和他什么都?不做地呆在一起。 不愿意被他忽略,不愿被当成?一个普通的同学,懵懵懂懂地想成?为一个有点特别的存在。 特别的……什么呢。 余思归茫然地看着桃树鼓起的、灰棕枝干。 暮春桃枝是需修剪的, 如果不将多余枝叶修剪去,会占用桃树营养, 夏天的桃子就会长得歪瓜裂枣。 ——特别的什么呢? 明明是宁仔做了就没事的,我甚至都?不会察觉的事情。 归归想, 可?是盛淅如果要做,我心底就会很难过。 ……就像是被他欺负了一下,又像是心被他用小刀轻轻划了一道。 思归难过地闭上眼睛,耳畔传来果园闹闹哄哄的噪音。 有人嘻嘻哈哈地大笑,有人挥舞着剪刀追打他朋友。 这一切与初中时无二,还是这么喧嚣,少年们?聚在一起总是鬼点子不断的,但?是又有这么一点不一样。犹如思归身上曾一往直前的、孩子般的特质被打开了一点缝隙,从中冒出一点酸涩又甜蜜的东西来。 风与阳光吹在思归面上,带着桃叶枝干的清淡气味。 - 究竟是「特别的什么」呢? 我想从这个同桌处得到什么?我见?过他身上的谜题,见?过他用以掩饰自己的温和面具,也见?过他真正流露出的温柔,见?过他的狂怒。我日夜与他朝夕相对?,在他身上感受到一种我此生不曾感受过的对?等?感。 仿佛我们?来自同一个源头…… 而我生来就是要靠近他的。 余思归心中有个答案呼之欲出,却又觉得答案可?怕,不敢去细想。 然而不敢细想的结果就是,余思归躲得更利索了…… 第一中学学农的晚自习是有考试的,余思归一到自习就粘着刘佳宁,坐得离盛同学呈一个对?角线,非常遥远。 教室窗户很大,夜风习习。 学农基地是一个农学院改建的,老旧建筑物外墙是上世纪八九十年代流行的水刷石,极具年代气息,丝丝缕缕温柔晚风穿堂而过。明明班上位置比较短缺,晚自习还叠加了数学老师的阴间小考,理论上这位考了全校第三的转学生的同桌应该是个热门位置。 但?实?际上他旁边那个座位却没坐人,只放了盛淅的校服上衣与书包,书包的主人神色平静,旁边那位置不提供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