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骁今天想溜须拍马,想好好表现,最后发觉还是最想和她谈心。她总是这样,温声细语,又猝不及防,像丝丝缕缕的风吹开了心扉,于是,当他看着她柔和而秀丽的侧脸,听她难得用俏皮的语气说“一般般啦。”那扇心扉仿佛被推得更开了些,而一股陌生的难以言说的悸动,则如海流在间隙中穿涌。他被这悸动驱使,倾身过去给了她一个极短的拥抱:“谢谢你这么懂我。”他这话百分百真心,再松开,与她视线交汇,却看清她眼中的错愕。“哦。”陈夏回神,摸了摸自己额头,这动作让徐骁意识到刚才的触碰不是幻觉,“怎么,撞疼了?”当然没有。陈夏看他的下巴,后知后觉他对自己做了什么:“你不要对我动手动脚。”“无意冒犯。”徐骁坐直,和她拉开距离,“我太开心了,一时没控制住。”“开心?”“你分析得很对,和聪明人说话很过瘾。”“那我先谢谢你的夸奖。”陈夏试图平复自己的心跳,但为什么会是过瘾?“难道你不觉得可怕吗?被人猜中心思又不是什么好事。”“无所谓,我的心思又不是国家机密,猜了就猜了,倒是你,这么会分析人心理,却成天坐办公室,不跟人打交道,难免屈才。”陈夏以为这是他的调侃:“我也只是分析你罢了。”“那我倍感荣幸。”“徐骁。”“下去走走吗?”他忽然抢白。“……”“我看你坐立不安的。”“没有,我刚想问你要不要喝点酒。”她也觉得干聊有点尴尬,但显然,他想到了比喝酒更合适的办法。“酒就算了,我还要回家。”“你不睡这儿?”“不睡。”因为接下来有得忙,再见面得下半年,老妈便勒令他这次待在襄云。陈夏很快意识到自己给他添了麻烦,她想说,那要不就先回去吧,他却读出了她的心思:“还早,消完食再走也来得及。”“不要勉强。”“我从不勉强。”“那……我去换件衣服。”“OK。”徐骁便坐在沙发上等。来都来了,他才不会浪费这个难得的夜晚——尽管她的反应证明她拒绝和他产生任何的亲密接触,但,只要是接触,不亲密也无妨。他拿了颗茶几上的草莓,入嘴汁水充盈,香甜可口。他往后靠,不知怎么,想起刚才两个人离得那么近,灯光下,他能清楚地看见她微张的红润的嘴唇……打住,他叫停脑海中不合时宜的想法。先不说他立马会被赶出去,如果真那样做了,恐怕也会吓她一跳。卧室门传来轻响,他起身,见她换了件灰色的衬衫。她好像有很多件衬衫,深的浅的,基本款的,有修饰的,花纹都不多,但都简单、清爽、好看。陈夏被他盯得心虚:“怎么了?”“没什么。”他摸摸耳朵,拿过车钥匙,跟她一块出了门。再次来到出蓝园,春天的气息似乎浓郁了不少。夜幕降临,青草和绿树萌发的香气,随着轻飘飘的风,慢吞吞地往人脸上拂。两个人并肩走在宽敞,原先的话题还在继续。陈夏听他这两天密集的安排,以及回卢城之后的打算:“你对黄有为就这么有信心?”“更好的待遇,更高的头衔,更自由的环境,对他还是有诱惑力的。只不过他节后肯定会跟三娱的领导提,所以,关键要看那边给的诚意够不够。”“那——花神和秦总什么意见。”“他们也还没想好。”“主要是难以接受你的退出吧。”她之前猜到他开栀子花不是为自己,但没想到他会退得这么快,“原来你早有准备。”“我的准备基本是被赶鸭子上架。”“是盛安这边太忙让你无暇顾及?还是徐董又给你压力了?”“都有吧,我爸从来都是以结果为导向。他总是抱着我这次考及格,下次就要考优秀,到了95还要拼一拼100的心态。他是永动机,我佩服,但其实我很讨厌这种被推着走的感觉。”“所以你会故意跟他唱反调。”“是,这叫求生本能,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带着压力过活。”“那你现在怎么又顺着他了?”“因为他想做的事情很多,但因为年纪大了,不太敢用人,自己又照顾不过来,决策难免受限。”尽管徐骁不愿承认,但他能明显感觉到,徐盛安在家里待的时间在逐渐变多。盛安盘子大,根基牢,领导层的平均年龄四十往上,虽有经验和分寸,但思维固化,改革的后劲不足,效率也在变低。他在卢城和王威合作,听他讲起公司的技改其实早该开始,可惜因为高层对订器材,确定合作商等事项意见不一,拖到去年才正式上马。陈夏听了点点头:“所以徐董也一直在提拔年轻骨干,想培养出一支更有胆识,更有活力的领导队伍,”徐骁叹气:“只可惜,效果不佳。”“为什么,你不是他的重点培养对象吗?而且已经愿意和他站在同一战线了。”“可是他的读心术比你更厉害,我刚刚流露出一点专心做事的苗头,他就迫不及待地安排了好几个任务等着我。”“你怕不能休息,被压得喘不过气。”“说白了还是懒,对吧。”他露出无可奈何的微笑。陈夏没有接他的话,只陪着他慢慢走。过了会儿,徐骁问她:“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选?”“我选不了。”“是选不了还是不想选?别有顾虑,我只是听听你的想法,又不是全听你的,不用你对我负责。”他口吻冷静,陈夏犹豫了会儿,觉得她的想法的确没什么参考意义,那就权当帮他疏解疏解吧:“如果不做我是你的假设,而是站在中高层领导的立场上,我也会选盛安。”“原因。”“很简单。盛安背后有很多矿山,工厂,有成千上万的员工,它比小企业承担着更大的社会责任,身为领导,有义务保障员工的生计,以及公司的正常运行。”“但越是大公司,经营不善的负面影响就越大。”“所以这就需要有能力,有理想的人来扮演更重要的角色。”她停下脚步,看他,“你是在害怕吗?”“坦白说,有点。”“但其实你是最应该迎难而上的人。于公,你有总经理的头衔,于私,你是徐董的接班人,理应不辜负他奋斗终身的心血。”陈夏沉默半晌,不去深究逻辑,决定先好好鼓励他,“不过,你也不用现在就开始怕,徐董还在掌权,盛安目前也没有遇到重大危机,你还有试错的机会。”“哪怕最后会证明我的无能?”“不会的。你有心,肯定会做好。而就算你尽力了,最后结果却不如人意,你也知自己不适合,反而会给有才之人腾位置,”她措辞委婉,“从这点来看,你的无能也不是毫无意义。”她声量浅浅,徐骁心里的症结被她打开。他记起她说过,有时我们找人倾诉,不是没有选择,而是想通过认可来确定自己的选择。所以,遇到一个想法一致会给予自己支持的人是莫大的幸运。而她如此聪慧,心思如此玲珑,即便没有无条件站在他身边,也愿意替他排忧解难,于他近乎是一种情感上的赏赐了。心上的褶皱被她慢慢抚平。他想到什么,忽然问:“你会玩游戏吗?”“会,玩一些小游戏。”她不明白他怎么转到这方面,又听他问,“那不管打什么游戏,最好玩的是哪一关?”她瞬间恍然:“当然是玩不过的那一关。”太简单的,没意思;太难的,还无法想象。只有眼前的瓶颈,不得不过,必须要过,其中有愉悦,有懊恼,但总结经验,不断尝试,才是乐趣所在。她看向他,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徐骁想,这夜晚有风有月,比他想象得更美,而她给他的温柔和舒心,竟比这夜晚还要迷人,还要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