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那天的篮球场谈话,江随一无所知。她照常过着期末生活,等待寒假的到来。作为一个素描爱好者,江随自认为对细节的观察力强于常人,然而在一天天的重复生活中,很多细微的变化她并没有注意到,只是觉得和周池的相处比以前好了一些,比较和谐。本学期的倒数第二周,体育考试来了,江随连续练了几天八百米。周池每天打完球,坐在终点线旁的台阶上等她,挂着耳机听音乐,怀里抱着她的羽绒服和书包。等到真正体育考试那天,他也坐在那儿,没去和男生打球。后来,江随的八百米顺利通过,班里的女生开玩笑地说:“有大神给江随坐镇。”江随也觉得是,于是考完之后请他喝奶茶,给他买了一盒糖,又应他要求去吃了一顿烤肉,吃完又看电影,弄到很晚才回家。一个八百米而已,需要庆祝得这么隆重?大概是从这天起,江随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不太能拒绝周池。他想要什么,她都答应了。体育考试结束,还剩下文化课的期末考,有几天时间可以复习。周六一整天,江随没干别的,就泡在屋里看书。考完试的知知早已出去放飞,这天晚上连家都没回,据说是同学过生日,几个小男孩晚上都住在那边。江随收到他的短信,叮嘱几句也就算了。对于知知的事,她深得周蔓的精神,大事上管管好,小事就随风散。吃过晚饭,江随和周池各自回屋。陶姨收拾完厨房,做些清洁工作,九点之前就睡了。晚饭吃了一碗面条,江随看书看到快十点,饿得难受。她下楼拿面包吃,却发现厨房里灯亮着。不用说,深夜下厨的只有那个人。她探头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周池站在灶台前,穿着毛衣,袖子半卷着,他从速食袋里取出一张烙饼,丢进平底锅,锅里传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很快就飘出香味。江随轻手轻脚地朝里走,走了几步就踢到小凳子。周池听到声响,回过头。“怎么下来了?”他将烙饼翻了个面。江随走过去问:“你饿了?”“嗯。”“我也饿了。我下来拿点东西吃,没想到赶上你做夜宵。”说着伸着脑袋往锅里看,“好香。”周池看了她一眼,笑道:“眼睛都快掉锅里了。”江随顺势说:“你给我一个,行吗?”“好。”这种饼很容易熟,很快,周池就弄好三张,江随站在旁边看着,偶尔帮他递一下筷子,三张饼全放在一个盘子里。周池端起盘子,说:“你拿一包番茄酱。”江随照做,拿好酱包跟在他身后上楼。屋里没开灯,只有电视机的光投在沙发和地毯上。周池走在前面,进门后随手摁亮了大灯,瞬间亮堂起来。江随习惯性地往地毯上坐,周池说:“天冷,坐沙发上。”他从床上拿来薄毯丢给她,“盖着腿。”江随接过,把自己裹了个严实。周池换了一部电影播放,是个小众的文艺爱情片,他自己没什么兴趣,纯粹放给江随看。他走回来坐下,江随把蘸好酱的饼卷好递给他,又重新弄一个自己吃。两人边吃边看电影。江随以前很少上阁楼来,总觉得自从周池来了以后,这地方就不太一样。他很会享受,沙发换了软垫,抽屉里总有很多电影光盘,手边常备一盒太妃糖。大冬天的,这里像个安乐窝,他活脱脱就是安乐窝里的富家公子。可江随不是,她还要复习,吃完饼就强迫自己站起身,生怕再坐下去就瘫在沙发上起不来了。“我要下去了。”她往外走,手腕却被周池拉住。他轻轻地握一下就松开,仰头看她:“电影没看完呢,你吃饱喝足,这就拍屁股走人了?”“不看了,我还有试卷没做。”“我也没做。”“……”这一样吗?你做不做,老师都不骂你。江随说:“考完试我再来看这部电影吧。”周池没应声,就那么温温淡淡地看了她一会儿,视线收了回来,看向电视。他不讲话,江随就有些犹豫:“你不高兴了?”“你想走就走吧,没事。”他说,“我不耽误你学习。”他眉头有意无意地微蹙着,这种细微的表情全被江随看在眼里。“我不是这个意思。”江随不知道怎么说,默默坐了回来,“那我还是再看一会儿吧。”这一看,又看了一刻钟。过了一会儿,江随起身去接水喝,快要接满时,屋里突然一下全黑了。江随吓了一跳,水洒到手上。“周池!”“没事。”视野里一片漆黑,周池站起来,“站那儿等我。”他声音清晰稳重。窗帘是拉上的,屋里没有一丝光亮,手机也不在手边,周池摸黑走过去:“在哪儿呢?”“这儿。”她手伸过去,被他一把握住。“有没有烫到?”“没,水洒了一些。”“水杯给我。”“嗯。”水杯慢慢递到周池手上,他一只手牵着她,摸黑走到桌边,把水杯放上去,拉开窗帘。屋里有了些光亮,彼此能看到对方模糊的脸庞。“怎么回事啊?”江随看着窗外,“别人家有电吗?”周池:“可能是跳闸了,你在这儿待着,我下去看看。”“哦。”他要松手,又被江随拉住。“等等。”江随想了想,告诉他,“我记得餐边柜底下好像有个旧的手电筒,你去摸摸看。要是找不到,厨房柜子里应该有以前剩下的蜡烛,你也去摸摸看。要是电弄不好,你可以点个蜡烛上来,别烫到手。”周池听得好笑:“知道了。”江随又说:“楼梯太黑了,别摔着。”“嗯。”“那你小心。”这话说完,听见他在黑暗里轻轻地笑了声:“你抓我手抓那么紧干吗?松手啊。”江随微微一僵,脸颊陡然热了起来。很尴尬。她想松手,可周围一片黑,让人心慌。“周池……”她小声叫他,却没继续说下去,也没有松手,仍然拉着他,手指不太自在地动了动。周池已经肯定了猜测:“怕黑啊?”“……”江随承认了,“嗯。”本以为他会嘲笑,可是并没有。周池反握住她:“害怕要告诉我,不用忍着。”不再是刚刚玩笑的语气。他的手掌很热,将她整只手包住,攥在掌心。江随怔了怔。周池牵着她,摸黑走到衣帽架旁,拿了件干净羽绒服把她裹到里面:“穿衣服,楼下很冷。”“哦。”黑暗中一阵窸窸窣窣,江随穿好了衣服,周池去床边找到手机,摁了一下,发现已经自动关机,只能摸黑下楼。江随被他牵着,下楼梯时小心地跟着他的步伐。两人摸摸索索。周池在前头,身后总有一道声音。“你小心点儿。”走了几步,又提醒:“别那么快。”再走几级,声音更小:“别摔着。”“……”周池有点儿无语。他发现了,江随一紧张就话痨。“摔不了,你操心什么。”他捏了捏她的手,“都牵着你了,还怕?”江随闭上嘴不说了。终于走完楼梯。楼下更黑,两人凭记忆走到餐边柜旁,找到了手电筒,赶紧去检查配电箱,发现确实是跳闸。江随松了口气:“还好,没出什么大问题,不然就麻烦了。”上回电出问题,她跟陶姨点了一桌子蜡烛。周池:“能有什么麻烦,我不是在这儿吗?”也是。家里果然还是要有个男的比较好,知知那小孩,只能算半个男的,扛不了事。周池开了客厅的灯,屋里亮起来,他这才看清江随的样子。很滑稽。他的衣服在她身上宽宽大大,她缩在里头像只小猫。周池笑着:“哪来的小孩儿?”江随低头看了看:“是你让我穿的。”周池还在笑,牵着袖子拉了她一把:“走了,上楼。”紧张的复习阶段结束,期末考终于来临,就定在周三、周四。二中期末考试是要拆班考的,按全年级的名次来排。周二中午,班长拿来考场表张贴在教室前面,大家都挤过去看。等到下午放学,大家都看完了,江随才去看自己的座位号,她上次考试成绩不错,排在第一考场。江随顺道找了找周池的名字,发现他被分在最后一个考场,那是年级里各种刺儿头的聚集地,他们是差生中的差生,全是问题少年,一共三十个人。大概是为了图方便,几个转学生都放在这个考场。周池的成绩其实没有烂到这个地步,在后排那群不爱学习的男生里,他还算过得去的,江随注意过,之前的单元考试有几次他居然也擦上了及格线。江随记下座位号,下楼去球场找周池,和他一道去看考场。他们不在一栋楼,江随在一教,周池在后面那栋实验楼,一层有个破旧的小阶梯教室,总是拿来做考场。第一天下午考完数学,江随走出考场就看到周池站在门口那棵柏树下,叼着吸管悠闲地喝奶茶。看到江随,他招了招手,等她走过来,把另一杯奶茶递给她。江随问:“你提前交卷的?”周池“嗯”了声。“你都做完了?”“没。”他随意地说,“算了算,分数够了,懒得再写。”江随:“……”真洒脱啊。等到第二天,江随发现她还是低估了周池,他不只洒脱,简直不是凡人。上午考完理综,江随按他的交代,在小卖部门口等他吃饭,等了一刻钟也没见人,给他打电话,无人接听。江随跑到考场找他,走到门口就看见教室里空荡荡的,只有倒数第三排有一个人。他正趴在桌上睡大觉。服了!他老人家可真会享受。江随憋着气,快步走过去。周池侧着脸,脑袋枕在胳膊上,卫衣的帽子戴了一半,露出半边头发。他眼睛紧闭,睡得安安静静,手边搁着一只旧笔袋,底下的两张草稿纸画得乱七八糟。江随这才发现他眼皮下有两块淡淡的青色。熬夜了吗?考场上都能睡这么香。江随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就有点心软。本想报复性地大吼一声吓死他,现在也吼不出口了。考场前后的空调已经被人关掉,这间教室朝向不好,冷飕飕的。江随拿起椅背上的羽绒服盖到他身上。这个时间食堂人特别多,江随过去买了牛肉面,晃悠半天没找到座位,远远听见有人叫她,转头看见张焕明和李升志坐在那边的角落。她端着碗走过去:“你们今天怎么来这儿吃了?”“我还想问你呢。”张焕明奇怪地看着她,“你怎么一个人啊,周池不是跟你一道?他说今天不跟我们出去,要来食堂,这不,我们俩也来食堂了,等半天了,也没见他人!”“他在教室睡觉呢。”江随坐下来,“大概熬夜了,好像很累的样子,我待会儿买点吃的带给他。”张焕明和李升志别有意味地对视了一眼。“周池也太幸福了。”张焕明说,“江随,你怎么对他这么好?”江随吃了一口面:“没有吧。”张焕明试探地问道:“听周池说,他不是你亲舅舅哦?”“不是啊,怎么了?”江随低头夹起一块牛肉。张焕明摸了摸鼻子,大着胆子说:“那不是亲的,是不是就……可以谈恋爱哦?”“……”江随咬了半口牛肉,僵住了,过了好一会儿,头抬起来,愣愣地看着他。李升志立刻给了张焕明一肘子:“你他妈胡说什么呢,神经病啊,你看看,都吓到江随了!”张焕明笑着做了个“抱歉”的手势:“江随,你别生气啊,我就开个玩笑哈!”李升志说:“走走走,赶紧走,别打扰人家吃饭!”说着端起两个饭盘,把张焕明连拖带拽地拉走。在食堂坐了十五分钟,江随的一碗面还剩下小半,她努力吃完了,然后去三楼的炒菜窗口买了一份小炒肉,自己装好盒饭,又去小卖部买了矿泉水,拿到实验楼。很多人都吃饭回来了,那个教室已经很吵。江随刚走到门口,教室里就有男生注意到她,都是些混事儿的,一个个打扮得很成熟,不像高中生。有个染黄毛的男生冲她吹口哨。二中校风相对开放,虽然有规定不准染发,但这些钉子户很难管,全校闻名,染发又不是什么原则性错误,学校管了很多次,一直也没采用狠手段,导致校园里时常能看见一两个黄毛。江随没有看他,绕过讲台往后走,那黄毛居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走到过道中间,好像故意逗她似的:“小美女,哪班的,上午怎么没见过?”江随心里厌恶:“请你让一下。”黄毛嬉皮笑脸地看着她:“你买的这是什么啊?”他凑过来,看她手中的饭盒。江随往后退了一步。旁边一些男生都看热闹:“赵凯,又勾搭妹子了,你色不色啊,专挑清纯系的!”“要你管。”黄毛笑了一声,伸手捉住江随的手,想拿她手里的矿泉水,“给我喝一口啊!”“别碰我。”江随用力推了他一把,大声喊,“周池!”黄毛被这一声吓了一跳。睡梦中的周池则被喊得一个激灵,蓦地惊醒,睁开眼就看到前面的江随。她被一个黄毛拦着。周池的脸一下就冷了,一股气从头蹿到脚,他几步过去将黄毛推开:“干吗!”“靠。”黄毛认得周池,但跟他没交集,曾经在一个场子打过球,知道这人够彪,没想到今天惹上他。“这你家的呀?早说啊!”他自己找台阶,“早知道是你马子,我哪敢逗着玩啊,都是朋友,算了,我的错。”他痞着一张脸对江随笑了笑:“对不起啊,嫂子,开个玩笑。”“我不是。”江随心里已经很不舒服,这个人说的每句话都恶心,如果不是因为周池,她今天不会在这里跟这种人扯皮不清。可现在看情况,周池跟他还是朋友。他怎么跟什么人都能做朋友啊?江随第一次对周池的交际花属性产生了怨气。她皱着眉,又说了一遍:“我不是他女朋友。”说完,把水和盒饭一起放到旁边桌上,转头就走。江随离开实验楼,眉头还是皱着的,一想到被那个人碰了手就浑身不舒服。没过一会儿,周池追出来,看到她在外面的水池那儿。他走过去,在她身后喊:“江随。”江随没回头,默默洗手,只有自来水流动的声音。不远处有结伴走来的学生,嘻嘻哈哈的,很热闹。身后没有声音,江随知道他没走,就是不想回头,洗了好一会儿手。冬天自来水很凉,手指冷得生疼。“够干净了,都冻红了。”周池走到水池侧面,低着头看她。江随关了水龙头。周池在兜里摸了摸,没有纸巾,他走到她边上:“就在这儿擦吧。”他扯了扯卫衣下摆。江随没有吭声,自己搓着手上的水滴。周池慢慢皱了眉:“生我气?”他看着她的表情,问,“是因为我睡过头,没跟你吃饭?还是因为刚刚那人?”江随终于抬起头:“你认识他?”周池承认:“一起打过球。”江随脸色不太好看:“你为什么要跟那么讨厌的人打球?”“就是在球场遇到了,别人叫来的。”周池似乎摸到她不高兴的点了,低眸问,“你为这个生气?他见谁都攀交情,我跟他不熟,没来往。”“真的?”“真的,张焕明他们都知道。”江随不知道要说什么了,他解释了,她又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明明是那个人的错,为什么会迁怒到周池头上。其实从在食堂吃饭后,江随就有点不对,确切地说,是听了张焕明的那句话之后。她还没有把那句话消化完,偏偏那个黄毛又说什么“马子”“嫂子”的。这个年纪的江随并没有想明白心里那种古怪的感受是什么,反正不太舒服。她看了周池一眼,他眼睛睡得肿了一点,左边头发翘起一撮,左脸不知道压在哪儿了,有一道淡淡的印子。他刚刚才醒来,连羽绒服都没穿上,就这么一件薄卫衣。外面温度早就零下了,肯定很冷。“算了。你还是先进去吃饭吧,都快要凉了。”周池没动,问她:“还生气吗?”江随摇了摇头:“你以后别理那个人,行吗?”“理他干吗?我揍他才是。”江随说:“别打架。”周池头点了下:“好。”江随:“那我走了。”“放学一道走。”“今天不行,林琳喊了我和许小音陪她剪头发,我已经答应了。”“什么时候剪完?”“还不知道,可能挺晚的。”周池点了点头:“那我和他们玩去,结束了你打个电话给我。”“嗯。”等她走了,周池回到教室。江随买的饭和水还放在前面的桌子上,黄毛坐回了自己的位置,正和旁边的男生说笑,一口一个脏字。看到周池回来,他神色略微变了一下,主动笑道:“池哥,怎么回事啊,没追上?”周池说:“再有下次,你等着。”“哪能呢。”黄毛笑,“这回我都认得了,那女孩长得挺好,刚刚才听说是你亲戚,有男朋友没啊?”周池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跟你有关系?”旁边男生一看要不好,上前打圆场:“赵凯,你就别嘴贱了,找打啊,赶紧把口水擦擦。”黄毛摸摸鼻子:“开个玩笑啊,火气这么大干吗。”他是典型的爱搞七捻三,图嘴上快活,但没胆子动真格的那种,见周池冷脸,他就识相地起身上厕所去了。周池回到座位,打开饭盒,饭和小炒肉都是温的。他确实睡饿了,饭菜都吃得干干净净。离考试还有一段时间,他摸出手机,玩了会儿系统自带的小游戏,有点儿无聊,给江随发了条信息:饭挺好吃。过了好一会儿,收到回复:凉了吗?他回:没,挺热的。你干吗呢?——看书。属于学霸的标准回答。她要看书,他不再打扰,回了句:你好好看吧。她没有再回。下午进行最后一场考试,英语试卷题目难度并不大,江随英语很好,写得很快,离结束还有大半个小时就已经填完答题卡。她一向是写完检查好就交卷,不喜欢在考场里硬熬时间。不过,这个考场全是学霸,有人和她一样早早做完,也交了试卷。江随看了一眼,认出是一班的陈易扬,也是在校草榜上被提名过的,属于阳光型,总穿白、蓝色系,其实他算不上顶好看,不过有学霸身份加持,不少女生对他很关注。江随高一时参加了一个书法社团,跟他见过几次,也有讲过几句话,后来社团散了就没什么交集,属于点头之交。这回两人同时交了试卷,一起出门。陈易扬主动跟她说话:“挺简单的,是不是?”江随点头:“是啊,好像比上学期的简单好多。”陈易扬笑了一下:“你看到没,其实好多人都做完了,他们都不交卷,大概不太相信卷子会简单成这样,我们英语老师考前忽悠我们是史上最难。”江随也笑了:“我们老师也这样讲。”已经下了台阶,陈易扬看了看她:“……你要回班吗?”“不回了,我去外面书店待会儿,还要等我同学。”“行,那一道过去吧,我正好要买杂志。”两个人往外走。校园里已经有一些学生的身影,大多是不学习的,熬满半小时就交了卷。走到大门口,碰到了张焕明。他拿着两根肉串在啃,看样子早就出来了。张焕明看到江随和一个男生走在一起,眼神变了变,有点儿惊奇,不过没有明着表现出来,问:“你这么早出来啦?这是要去哪儿?”“去对面书店。”江随想起他上午在食堂说的话,有种奇怪的尴尬感,没有多说就走了。“怎么回事啊。”张焕明瞅着走远的两个背影,挠了挠脑袋。直到下课,周池才交卷出来。张焕明他们几个已经在外面浪,给了他地址,周池独自过去,在溜冰场和他们会合。休息的时候,张焕明滑过来坐到周池旁边:“你今天怎么没带江随一起?”“她要陪林琳剪头发。”“是吗?”张焕明眼珠转了转,“不会是骗你的吧?我下午看到她和一男的一起走的,那男的是一班的……”周池顿了下,问:“一班谁?”“陈易扬,是学习好的,你不认识。”张焕明摸摸下巴,很疑惑。中午在食堂,他试探了一句,江随好像吓到了。本来以为她喜欢周池,现在有点看不明白了。“啧,女人真复杂。”他感叹了一句,起身滑冰去了。七点半,林琳的头发还没烫好。她是铁了心要在这个寒假尝试一下鬈发,等到开学再弄回来。江随和许小音坐在理发店的沙发上等她。许小音是她们中的八卦之王,闲得无聊,给江随讲了不少小道新闻,都是谁喜欢谁、谁和谁偷偷谈恋爱之类的,甚至有更劲爆的,许小音没敢大声,凑在江随耳边很小声地告诉了她。江随听得皱眉:“他们这么胆大吗?”“就是胆大啊,不过都成年了,据说那个男的是留级的,都已经十九岁了,有什么不敢做啊。”许小音凑过来小声说,“跟你讲个我的秘密啊,其实我已经跟男生亲过了,就去年暑假谈的那个。”江随惊讶:“你不是和林琳说什么都没做吗?”“我骗她的嘛,谁让她嘴巴大守不住秘密,我怕她乱说。其实就只是接个吻啊,没什么大不了的。”许小音脸红了一下,“哎呀,你谈了恋爱就知道了,肯定会做点什么,男生都是很色的。”江随:“……”“女生也一样,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肯定会愿意跟他亲近喽,跟他待在一起就很开心啊,他想要什么你都是拒绝不了的。他讲几句话,你就心软,就想对他好。”“是吗?”江随不知想到了什么,有点儿走神。许小音话题一转:“对了,你知道吗,赵栩儿又在背后说你了,我怕影响你考试心情,之前都没告诉你。”“她说我什么?”“说你跟周池啊。”许小音撇了撇嘴,“我觉得她有点过分,你俩是亲戚,全班都知道的事,她在那胡乱编排,说你们俩走得太近了,不太正常,她就知道以己度人,高一那次你还记得吧,你那时候不就参加了个书法社吗,她就给你编排绯闻了,不过那时候没人信她……”讲到这儿,许小音发现江随心不在焉,“阿随?”“嗯?”“想什么呢?在不在听啊?”“我听到了。”江随刚说完,书包里的手机响了,她赶紧拿出来。是周池的电话。江随接通,听到那头很嘈杂,他的声音不太清:“……你那边好了吗?”“还没呢,还要一会儿。”江随说,“要不你先回家吧。”周池没答应,说:“地址给我,我来找你。”“啊?”“地址。”他又说一遍。江随听出他语气不对劲,想了想,最终还是报了地址。许小音问:“怎么了,周池要来?”江随点头:“他好像不太高兴。”有点凶。即使没看到他,江随也能想象到他刚刚说话的样子。他不高兴时就是那样讲话,眉头蹙着,咬字很重,脸和眼睛都很冷淡。“他们男生今晚不是去溜冰吗?他也去了吧?”许小音觉得有点奇怪,“怎么突然来找你?”“我也不知道。”她不知道周池在哪个溜冰场,过来这里要多长时间。过了二十分钟,林琳的头发终于要烫好了。江随看了一下时间,快到八点了。就在林琳去结账的时候,江随被许小音拍了一下,她转过头看到了外面的人。周池站在那儿,手插在裤兜里,隔着理发店的玻璃门看着她。本来她们三个女孩还要去逛街,但现在周池来了,林琳也不好再拉着江随,只好和许小音先走。她们在门口分别。“你着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江随问周池。周池走到她身边,说:“你一直和她们两个在一起?”“嗯,烫头发要很久。”江随不懂他为什么这么问,“怎么了?”她一点也不像说谎的样子。周池沉默地看着她,很想问一句“陈易扬是谁”,但最终还是算了。他移开视线看向一旁的路面。江随小声问:“你不舒服吗,所以急着回家?”周池的目光挪回来,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他淡淡地“嗯”了声。“你哪里难受?”周池不回答,不着痕迹地观察她的表情。江随有点着急,扯着他的袖口:“说话啊,你怎么了?”她的音量抬高了,可仍然是软软的腔调。周池心里忽然就有些舒服了:“没怎么,骗你的。”“……”“时间还早。吃点东西,去不去?”江随:“我不饿。”“可是我饿了。”理发店门口的灯光洒下来,他的脸庞半明半暗,有着吸引人的轮廓,江随看了一会儿,不知怎的就想起了许小音的话——如果你有喜欢的人,他想要什么你都拒绝不了。心口莫名热了起来,江随移开目光,看着他的衣角,问:“没吃晚饭吗?”“没吃饱。”“那你想吃什么啊?”“随便。”“烧烤行吗?我知道前面有个店,他们家还有牛肉面。”“行。”几百米的路,两人一道走过去。店里客人不少,里头角落剩一张空桌,江随倒了两杯开水,说:“你来选吃的吧。”周池选了一盘,有肉有素。江随嘴上说着不饿,到最后,还是她吃得多。啃完最后一个鸡翅,江随抬起头,对面的周池握着纸杯喝水。他垂着眼帘,上下睫毛合在一块儿,在眼下投出小片暗影。大概刚吃过辣,他的嘴唇比平常要红一些,沾了一些水,看起来湿润柔软。江随看着看着,乱七八糟地想了一些别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脸已经热了。你在干吗呀江随。她有些羞愧地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