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这天晚上周池没回家,从学校去了汽车站,江随很晚才收到他的信息。他回了眉城。江随不知道周池回去做什么,他不会主动交代,江随也没有立场刨根问底,反正周一早上,江随发现他和往常一样出现在学校,好像有点感冒,脸色不怎么好。这天是平安夜,这种有噱头的日子都是少男少女用来玩耍聚会的。江随也是少女,难以免俗,和去年一样,她被林琳、许小音拉出去逛到很晚,回家的时候陶姨和知知已经睡下。江随洗完澡收拾妥当,已经过了十一点。她吹完头发,调好空调温度,钻进被窝,刚熄掉灯,手机就响了,屏幕显示来电人是周池。江随一愣,接通了,电话那头嘈杂吵闹,有歌声、有吼声,然后她听到了张焕明的喊声:“江随,你们家住哪儿啊?”江随惊讶:“怎么了?”“周池喝醉了,你说下地址,我现在把他送回来,你能不能出门来接一下?”喝醉了?江随把地址报给他,赶紧起床穿衣服。十一点半,她在巷口等来出租车,张焕明跌跌撞撞地把喝醉的周池弄下车,江随跑过去帮忙,闻到一股明显的酒味。把周池弄上阁楼后,张焕明累得气喘呼呼,他也喝了不少。江随送他到门口,他顶着个红脸庞对江随说:“你照顾一下你舅啊,这家伙感冒了,好像还有点发烧,我们也不知道,一拼酒就拼多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小心点。”“行,明天见啊!”张焕明脚步虚浮地走了。周池被张焕明扔在沙发上,以一种不太舒服的姿势躺在那儿,两条腿很委屈地蜷缩着。江随进门后就拿湿毛巾给他擦脸,他眉头皱得很紧,脸庞泛红,迷迷糊糊地睁眼。“周池?”江随喊了一声,他不知听清没有,眉尖抬了抬。不知道喝酒了能不能吃感冒药?江随决定下去百度一下。她放下毛巾起身,手却被捉住,周池力气很大,江随没有防备地被他拉得跌倒。他自己也从沙发上滑下来,半个身子压在她身上,脑袋在她颈窝轻轻地蹭了蹭。“你跑什么……”生病的嗓子喑哑阴沉,有种罕见的脆弱。江随愣了一下,他是不是……把她当成别的人了?她僵着身体,用手推他。周池好像很难受,攥住她的手,脑袋抬起来,眼角微红,目光不太清明,忽然头一低,嘴唇印在她的脸颊上。气息滚烫,带着浓浓酒味儿。落地灯孤零零地立在床边。周池的脑袋还搁在江随颈上,他刚刚支撑不住,脑袋耷下来,嘴巴碰了江随的脸颊,居然就这么睡了过去。江随的小身板扛不住他一米八二的身体,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人弄到床上,帮他脱掉鞋和外套,抖开被子盖好。她在地板上坐了一会儿。床上的人闭着眼,呼吸渐渐平缓。江随扭头看过去,他半边脸揉在被子里,薄唇紧抿,眉心依然是微蹙的。屋里阒然无声,刚刚的所有动静仿佛都没有出现过。江随转回脑袋,摸了摸脸颊,意识到他大概只是没力气才摔到她身上,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脸。待了一会儿,她起身下楼。第二天,周池头昏脑涨地醒过来,烧已经退了,一身汗,睁着眼睛躺了一会儿,依然难受得很。他撑肘坐起,随手拿起床头柜上的玻璃杯,半杯凉水灌进喉咙,嗓子疼得厉害。对面墙上的小挂钟显示十一点半。房间窗帘拉了一半,阳光透过玻璃照在床边。是个大好的晴天。周池起身下床,柔光下的地板上躺着一根女孩用的黑色发卡,细细长长,没有任何花纹图案,是最简单实用的样式。他捡起那根发卡,往前走,瞥见书桌上的感冒药,走过去,看见药盒下面压着张字条,黑色笔写的几个字:我帮你请假。混沌的记忆中有些片段清晰了些,他记起昨晚屋里瘦瘦小小的身影。她身上有牛奶沐浴露的香味。周池抿着唇,失神地站了片刻。中午的食堂人来人往,学生成群结队,各自占了一片座位。林琳将校服外套一丢,对旁边的高一学妹说:“不好意思啊,这片归学姐了。”江随去窗口买了热饮回来,许小音端着三份盖浇饭边跑边喊:“快快快,接我一下,坚持不住啦。”“你千万别松手!”江随慌忙跑过去接下。她们坐下来边吃边聊,吃到一半,张焕明不知从哪儿蹦了出来:“嗨,美女们!”三个女孩吓了一跳,林琳白他一眼:“真稀罕,你们这种少爷也会来食堂吃饭?”“谁说我是来吃饭了?”张焕明龇牙笑了下,脑袋转向旁边,“江随,兄弟们派我来问问你,周池怎么样啦?他手机到现在都关机,我们都打过几遍了!”江随摇头:“我也不知道,我走的时候他还在睡。”她早上出门时,陶姨不在,她也没法让陶姨看一下周池。“啊,”张焕明叫道,“他该不会一个人烧糊涂昏过去了吧?”江随握筷子的手顿了一下,刚夹住的豆角掉回碗里。林琳骂张焕明:“你能不能别这么乌鸦嘴,故意吓阿随啊?”“没有没有!”张焕明对江随说,“我就瞎猜猜,行行行,你们先吃,我撤了!”他前脚刚走,后脚又来了个人。“学姐,又看到你啦!”穿粉色羽绒服的女生跑过来,坐到江随对面的空位上,殷勤地放了一杯热巧克力到她面前,“谢谢你上次帮我递信。”啊。江随看着她漂亮的小圆脸,认出来了:“是你啊。”“对对对,是我是我,”小圆脸笑起来露出俩酒窝,又好看又可爱。江随发觉她比之前更漂亮,好像化了妆,眼睛大了,还涂了口红,难怪刚刚一眼没认出来。可是学校不是不让化妆吗,她是怎么躲过教导主任那双鹰眼的?林琳和许小音四目一对,心知肚明,开开心心看戏。“你有什么事吗?”江随把那杯热巧克力往她面前推,“我已经买了饮料喝。”“不,学姐你一定要收下,这是我的心意。”小圆脸说,“我特别喜欢你,学姐,你人特别好,对了,我听说周池生病了,是不是真的?”江随都惊讶了,这你都知道?你在我们班有眼线啊?“我听别人说的。”小圆脸露出担忧的神情,“怎么样,他病得严重吗?”“还好。”江随说,“就是感冒而已,有点发烧。”“那……那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我买了一些吃的,还有感冒药给他。”“……”江随有点无语了,这就想登堂入室了?你胆子这么大上次怎么不自己送信呢,我进他屋都腿软呢。旁边围观的林琳和许小音也很惊奇,觉得这女孩脑回路有点奇特。小圆脸又说:“他不是住在你家里吗?放学我跟你一道走吧。”江随心情复杂:“不太方便吧。”“学姐,拜托你了,我真的很担心他。”“你不用担心。”江随的语气不自觉地低了一些,“家里有人照顾他,吃的和感冒药都有。”停了停,她话锋一转,“对了,上次那封信他给你回了吗?”小圆脸的目光倏地黯淡。“还没。”还没,言下之意就是还在等待,没有放弃。没等江随说话,她的脸庞立刻又恢复朝气:“没事儿,我继续努力!谢谢学姐,等他病好了我再找他。”她起身跑走了,粉色的身影像一朵跳跃的桃花。而这只是周池众多桃花中的一朵。江随收回视线,听见林琳说:“这女孩挺有意思啊,朝气蓬勃的。”江随点点头:“是啊。”不只蓬勃,还很漂亮。吃完午饭回到教室,江随从书包里摸出手机又下了楼。正午的太阳暖洋洋,篮球场上有很多人,男生打球,女生围观。江随沿着水泥小道往前走,停在图书馆外的百年老树下,她拨了周池的电话,果然如张焕明所说,关机。这个时间陶姨应该在家,江随改拨楼下客厅的座机号,响了两三声,终于有人接通,江随松了口气,贴着手机喊:“陶姨陶姨,你快去楼上看看周池,他生病了,不知道是不是烧昏过去了!”电话那头很安静。“喂?”江随又喊,“陶姨?”还是安静。“怎么回事?”江随自言自语。听筒里终于有了动静——“谁昏过去了?”低低的一句反问,声音喑哑,带着明显的倦意。“……”半天没听到声音,周池握着电话,似乎看到了她此刻的表情。他低着头,淡淡地说:“人呢?”过了三四秒——“怎么是你?”小小的声音,比先前的音量低了几个度,“你醒了?”“废话。”“……”江随几乎想象得到他嘲讽嫌弃的表情,她问:“你吃药了吗?”“吃了。”“我已经帮你请假了。”“嗯。”江随停顿了一会儿,在原地转了两步,看见树上的叶子已经快掉没了,光秃秃的,特别丑。“那我挂了,要到午休时间了。”那头的人没应声。江随准备切断通话,他却突然叫了她的名字:“江随。”“嗯?”“我想吃饺子。”他的声音很低,也更加沙哑,“友谊路78号那家。”啊?江随有点蒙,应声:“哦。”顿了下,说,“那……我放学买?”周池淡淡地答了一声:“嗯。”江随的手机还贴在耳边,一串熟悉的上课铃响了起来,等铃声停下,手机听筒里只剩下忙音。他已经挂了电话。放学后,江随收好书包去校门口等公交车,坐305路到友谊路,下车又走七八分钟,看到了周池指定的那家饺子馆。是个不太大的门店,装修得很清爽,看上去很干净,当然,价格也比一般饺子店要贵一些。江随打包了两盒饺子,有好几种口味,老板娘给她单独装了醋和辣椒油。江随提着袋子,怕饺子凉了,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二十分钟就到了巷口。她小跑进屋,在门口换鞋,陶姨正在厨房做晚饭,听到外面动静探头看了一眼,江随已经上了楼。她在阁楼门外敲门,敲了两下门就开了。周池似乎刚从床上起来,屋里没开灯,他头发乱着,一只裤脚半卷在小腿处,脚上难得穿了袜子,灰白色的短棉袜。他让到旁边,江随脱鞋走进去,站在书桌边回头看他。“放桌上。”他边说边抓了抓头发,摁亮了灯。江随把袋子放桌上,看着桌上打开的药盒。她回过头,发现周池站在几步之外,漆黑的眼睛看着她,好像在想什么。不知怎的,江随没来由地想起他昨晚醉酒后的样子。她微微皱眉,低头解袋子,把醋和辣椒油拿出来。身后的人突然走上来,低着声说:“这是你的吗?”他手心里有根黑色发卡。江随认出那是她昨晚丢失的,原来是落在这里。江随伸手拿过发卡,放进上衣口袋,抬头看了周池一眼,他比她高,看她的时候总是低着头,眼眸微垂,他的姿态比她放松很多,肩膀微耷着,目光也没有什么不自在。江随不知道昨晚的事他记得多少,或者说他全都记得,但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他喝醉了。喝醉了,所以和平常不太一样,说什么、做什么都不清楚,不是故意的。这是万能理由,让一切都不需要其他解释。周池提起袋子走到沙发边坐下,两盒饺子放到小木几上。他拆了一次性竹筷,偏过头:“你不吃?”江随拿着醋包和辣椒油走过去。这屋里的沙发很小,不够宽,堪堪能坐两个人,周池往那儿一坐已经陷下去一块,旁边位置看起来更窄,他的校服外套胡乱放在那儿。江随看了看,没坐过去,拿了旁边的懒人坐垫放在地毯上。周池递来一双筷子:“醋。”江随低头拆醋包和辣椒,倒在店家送的塑料小碟里。周池摁了手边的遥控器,电视跳出画面,是个香港电影,警匪片,电视的音量很小,他也懒得调,拿了筷子夹饺子吃。木几太矮,他弯着背。江随注意到他只蘸醋,不碰辣椒。可江随喜欢辣椒,这家的辣椒油很有劲头,她吃了几口就开始冒汗。电视对白的声音很小,她听得模模糊糊,边吃边看着屏幕。电影已经放到后面部分,警察男主正在追捕反派恶人。周池不经意地抬眼,看到江随的脸已经红了,鼻尖有一层薄薄的汗。江随的脸很小,皮肤白皙,眉毛是天生的细细弯弯,因为太辣,她微蹙着眉,吃得很慢,无意识地舔了舔嘴唇。她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瘦,坐在地毯上只占去小小的一片地方。周池看了几秒,开口:“昨天晚上……”江随转过头,嘴巴里最后一口饺子刚咽下去,辣椒呛住喉咙,她皱着眉咳嗽。周池起身,去饮水机前接了杯水递给她。江随喝了大半,喉腔里的辣感缓解,听到他说:“吃不了辣死撑什么?”江随抬起头,说:“我喜欢吃。”“行,辣死你。”周池淡淡地睨她一眼,夹起饺子蘸醋。过了一会儿,江随鼓起勇气,主动提起:“昨晚你是不是不太开心?喝那么多酒。”周池顿了顿,没有接茬。江随一瞬间觉得说错话了,也没有再问,只说:“以后不要喝那么多,对身体不好。”周池觑了她一眼,应声:“嗯。”两盒饺子周池各吃掉一半,放下筷子,他也没起身做别的,就靠在沙发上看电视。江随也吃了不少,还剩下一些,她单独收拾好,把垃圾收了,擦干净茶几。外面天已经黑了,电影还没放完。空调开得偏高,热气很足,屋里暖烘烘的。江随坐在原处,转头看了一眼,周池的姿势更懒了,已经从靠着变成了斜躺着,他的长相得天独厚,这种姿势让他从头到脚都很少爷。两人安静地看电视,谁也没有再提昨晚的事。过了五六分钟,周池起身去了卫生间,上完厕所出来,他去书桌边翻找了一通。江随正专心看着电视,一个小铁盒递到她面前——一整盒的太妃糖。江随惊讶地看着他,周池没什么耐心地说:“不吃算了。”他手往回收,江随拉住盒子边缘:“我吃!”她抓了一把糖。周池坐回沙发,脚跷在小木几上,剥了颗糖丢进嘴里。江随想,他的口味真奇特,又爱吃酸又爱吃甜,牙齿怎么还长那么好啊。电影接近尾声,警方开始收网。江随问周池:“你喜欢看这种电影?”周池说:“不喜欢。”“那你还看?”“懒得换。”好理由。还有比你更懒的吗?“我觉得不太好看。”她说。“哪儿不好看?”“太假了。”江随指着屏幕,对他说,“逻辑不严谨,你看那个女人,她刚刚都露馅了,那些人没有一个怀疑她是卧底,不是很奇怪吗?”周池斜觑着她,轻轻地嗤笑一声,江随莫名其妙:“你笑什么?”他问:“你做什么都这个样吗?”“什么样?”他又笑了声,薄细的眼尾上扬,回她两个字:“傻样。”“……”江随正要反驳,楼下传来知知的呼喊:“姐!吃饭!”小男孩的声音穿墙入室,江随爬起来,把手里的几颗糖揣进口袋,问周池,“你还吃晚饭吗?”“不吃,饱了。”“那我下去了。”她拿着吃剩的半盒饺子,走到门口又回头,“你明天去上学吗?”“嗯。”江随点点头,穿上鞋,朝他笑了一下,灯光落进她的眼睛里。“你早点睡。”她说完就出门。电影已经结束,片尾曲高昂欢快,屏幕上播放着长长的演职员表。屋里空空荡荡,好像没有人来过一样。周池抬眸,盯着门看了一会儿。晚上,江随写完作业,在二中贴吧逛了逛,QQ的提示音响了,有一条新消息,是班上的文艺委员苏瑶。“阿随阿随,紧急求救!”江随奇怪,赶紧问她怎么了,苏瑶飞快地打来一行字:“就是元旦汇演,我排的那个群舞现在需要一个候补,我就定你了好不好?一定要答应我!一定!”江随一脸蒙,敲了一串问号。“四班有个女生受伤退出了,明天跟你细说,我得赶紧撤了,我妈要来拔网线!”苏瑶丢下这句就遁走。第二天,苏瑶给江随传了一节课的小字条,成功说服她帮忙。离元旦只有不到一周的时间,排练时间很紧张。江随以前学过四年舞蹈,算是有点儿基础,苏瑶排的舞不难,江随连续几个中午都跟着大家练习,每天放学后再练一小时,很快就像模像样。元旦当天放假,所以汇演时间定在31号。下午三点后全校停课,表演三点半开始。这种活动除了邀请一些领导和老师,主要观众其实是高一年级新生,入场票也只发给高一的,性质类似于迎新会,这是二中的传统。当然,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每年总有不少高二、高三的以各种途径混进大礼堂。张焕明在高一学弟中有人脉,早早就弄到六张票。三班不少女生有表演,赵栩儿也在,所以很多男生想去看,张焕明手里的六张票成了香饽饽。他给几个兄弟分了分,丢一张给周池,体育委员宋旭飞跑来要走最后一张。三点二十,大礼堂已经坐满观众。张焕明早早地请小学弟占好位置,就在礼堂的左侧,离舞台不远,视野很好。张焕明和其他几个男生最先过去,等到第三个节目结束,大合唱开始时,周池才出现。“你干吗去了?”张焕明小声说,“差点以为你不来了。”前面的李升志回过头:“哪能不来啊,江随有表演,舅舅嘛,怎么也算家属,当然要给她加加油,是吧周池?”周池回了句:“少说废话。”合唱结束,主持人开始报幕,下一个正是苏瑶排的群舞《鹤飞》,一共十个女生,一半是三班的,一半是四班的,挑选的都是班里比较好看的女孩。舞台上暗了一瞬,灯光重新亮起,十个女生出场,身上是一模一样的白色吊带舞裙,露着肩膀,头发盘起,个个亭亭玉立。台下一片掌声。音乐起,舞蹈开始。白色裙摆翩跹,仿佛十只欲飞的鹤。几个男生睁大眼睛看得津津有味,嘴还不闲着,一边看一边评头论足。一个男生坏笑着说:“这衣服选的真好,小露香肩!”李升志推推旁边的宋旭飞:“欸,看见江随没?都化了妆啊,我看到赵栩儿了,反正最高的那个就是!”“看见了。”宋旭飞紧紧盯着台上那个身影,“在左边,最瘦的那个。”“靠。”张焕明拍拍宋旭飞的后脑勺,“江随可以啊,这身材,该瘦的瘦,该有的都有啊,那胸……还挺有料的啊,平常真没看出来!”张焕明不得不承认宋旭飞眼光不赖,虽然看起来赵栩儿高,但真要说起来,江随比例最好,腰细腿长,某些地方还挺让人惊喜。宋旭飞哼了声:“那是你眼瞎,她本来就好看。”周池没讲话,一直沉默地看着台上。确实是最瘦,细胳膊细腿儿,没有几两重,好像真要飞走了似的。他莫名想到那天晚上她身上的香味,那么大人了,和小孩子一样,什么都用牛奶的。前头李升志又来了句:“完了完了,我要倒戈了,下回选班花,我选江随,就冲着这小酥胸!我告诉你啊,宋旭飞,你再这么磨磨蹭蹭,别怪兄弟我先下手!”宋旭飞横了他一肘子:“你敢。”“怎么不敢?她又不是你的,我还就抢了!”张焕明很无语,转过头说:“周池看这俩傻缺!”话刚落,他愣了下,发现周池蹙着眉,脸色不太好看。张焕明不确定周池是不是因为他们讲的浑话才黑脸。其实男生在一起聊女生是再普遍不过的事,没有哪个男生圈子不讨论女生的,如果真有,那恐怕就是一群和尚。不过转瞬一想,这要是换作是他,恐怕也不怎么舒服,谁喜欢自家外甥女被人家胸啊腿啊地说来说去?张焕明瞬间懂了周池的护短之心,赶紧推了李升志一把:“好了好了,色兮兮的干什么呢,赶紧闭嘴!”台上的群舞渐入佳境,掌声响过好几遍。宋旭飞一直看着江随,有点儿担忧地说:“天气这么冷,她们穿这么少,冷死了吧。”“要你操什么心,”李升志揶揄道,“你还心疼起来了?”“就心疼怎么了!”“嘿,还认真了,”李升志笑道,“逗你玩呢,兄弟道义我还是讲的,不跟你抢。”在他们的插科打诨中,台上舞蹈结束,掌声如雷,一群女孩退场,主持人继续报幕。舞虽然跳完了,但并不能走,还要等最后的集体谢幕。休息室特别宽大,是个阶梯教室改建的,暖气不足,大家没换衣服,就在裙子外面裹上羽绒服。赵栩儿夸张地叫:“差点冻尿了,好想喝一杯热奶茶啊!”不说还好,一说大家都想喝。赵栩儿摸出手机:“姐妹们等着哈,我找个人来给咱们送温暖!”她很快拨出一个电话,讲了两句就挂掉,回过头向大家比了“OK”的手势。不到十分钟就有人来了。“三班的美女们辛苦啦!”张焕明的嗓音极具辨识度,江随抬头看过去,果然不只他一个,李升志和周池都来了,还有两个她不认识的男生,好像是隔壁班的。张焕明提着两个袋子,里面有好多杯奶茶,是学校小卖部卖的那种最普通的珍珠奶茶,但这个时候谁都不嫌弃。李升志给大家发奶茶,发到江随,他笑着说了句:“江随,今天舞跳得真好啊,喏,这杯是你舅奖励你的。”这个舅舅梗三班尽人皆知,旁边人都笑。江随知道这是玩笑话,接过奶茶,道了声谢,转头看一眼周池,他也正好看过来,表情如常,好像并不在意别人拿他开玩笑。几个男生都在和女生聊天,夸赞刚刚的舞蹈表演。江随走到周池身边跟他讲话:“我们刚刚跳舞的时候,你也在下面看吗?”“在啊。”他说。“那你认不认得我?”周池看了她一眼。他坐在闲置的旧课桌上,长腿撑着地,江随站在他面前,羽绒服套在裙子外面,两条腿细细白白,她脸上带着妆,肤白唇红,正咬着奶茶的吸管,一边喝一边等他说话。“认得啊,特征这么明显。”“什么特征?”他很不给面子,毒舌一句:“小矮子。”“……”江随反驳,“我不是最矮的,我一六三了已经。”他“嗯”了声,要笑不笑地看着她:“是吗?好高哦。”好高哦。哦个屁啊。江随领悟到他奚落人的本事,的确,她一米六三,和他的一米八二差了快二十厘米,他有资本嘲讽。江随低头咬着吸管,咬得有点用力,听到头顶一串轻轻的笑声。还是第一次见他这样笑,平时都是一张雪糕脸,漂亮美味,但真的冷死了,偶尔笑一声,也是那种冷得要死的嗤笑。江随很新奇地看着他。“周池。”“嗯?”“你笑起来真好看,比之前好看多了。”这句话说得太顺,几乎是脱口而出,江随讲完才意识到可能不合时宜,因为周池看了她一眼,慢慢就不笑了,淡红的唇渐渐抿了起来。江随看着他的表情变化。“我是说……”她很诡异地紧张起来,试图解释,“你平常好像不是很开心,冷冰冰的,都不怎么笑,好像别人欠了你钱似的,今天就……”他的脸更难看了。好吧,江随放弃解释。这时候,苏瑶来喊:“大家过来一下,等会儿谢幕出场,咱们还要再摆几个动作,老师临时提议的,咱们先试一下。”江随一听,赶紧跑过去。等苏瑶说完,江随才发现他们几个男生已经走了。五点半,活动结束,全员谢幕。江随在后台换好衣服,回教室拿了书包,正要回家,却在楼下被苏瑶拉走:“走吧走吧,一起吃饭,我地方都订好了!”门口有两辆出租车,坐得满满,加上江随一共七个女生。到了吃饭的包厢,江随发现已经有人在了,都是班里的男生,周池他们几个也在其中。这顿饭是几个班干凑份子请的,班里人来了一小半,男生女生各坐一桌,饭吃完又去了楼上的“明月港”。这是宋旭飞姑姑家的KTV,他开了个大包让大家玩。“反正明天放假嘛,咱们今天好好玩玩,赶在期末考试前放松一把!”大家欢呼。宋旭飞拿了各种饮料、零食过来,一群人嗨得很,唱歌的唱歌,唠嗑的唠嗑,最后围着茶几玩起游戏。这种场合,游戏无非那几种。有人把“真心话”改了规则:“这样,咱们掷骰子,可以选择掷一个或者两个,按点数从左往右,数到谁,谁就来回答两个问题,其中有一个是真话,一个是假话,然后大家可以就答案进行盘问,判断出哪句真,哪句假,要是被猜出来了就要罚一杯,女生就喝啤的!”“听着挺有意思!”“比真心话有难度啊……”“好,就玩这个试试!”第一轮,张焕明抢着掷骰子,抽到的是个女生,谎话编得不到位,被大家一问漏洞百出,第二轮是班长,班长就聪明多了,圆满地扛过盘问环节。玩过几轮,大家都熟悉了规则。宋旭飞跃跃欲试,算好点数,抢过骰子投掷,如愿以偿地抽到江随。在座不少同学对他蠢蠢欲动的小心思心知肚明,全都默契地笑着看戏。宋旭飞看了江随两眼,装作随意地问:“第一个问题,江随,你、你现在有没有男朋友?”江随说:“没有。”围观的一堆男生全无语:这什么鬼问题,做同学这么久,都知道江随没男朋友啊,白白浪费一个问题。“第二个问题……你讨厌成绩不好的男生吗?”江随没想到他问的都是这种问题,想到上一题答的是真话,现在要说假的,她回道:“讨厌。“……”男生憋着笑,恨不得捶地:这怂????货傻啊,非得给自己心里扎一刀!大家一边笑他一边做出判断:“第一句真话,第二句假话。”宋旭飞红着脸,把骰子递给旁边的人。旁边坐的是赵栩儿。她和宋旭飞一样,游戏的目标很明确,之前没追上周池,她一直觉得很奇怪,并非对他耿耿于怀,仅仅是想了解一下,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她轻而易举投出一个五,抽到周池。在场男生、女生全部切换八卦脸,觉得这一局有意思,连江随都突然精神起来,坐直了身体。赵栩儿向来有胆量,上来就干脆利落地发问:“第一个问题,你现在有没有女朋友?”十几双眼睛唰地一下转向周池,连张焕明都竖起了耳朵。周池坐在背光的位置,脸庞不太清晰。“没有。”他喝了一些啤酒,声音温温的。赵栩儿:“有前女友?”全场静了一秒。周池略微低头,淡淡地说:“有。”气氛一下子活起来。“哦哦哦……”男生开始吹口哨。女生则在疑惑:“哪句真哪句假啊?”对于周池的感情状况,没人搞得清楚,也没谁敢问。按理说,像他这样的人肯定不缺女朋友,但到二中这么久,一直没跟谁谈恋爱,让人摸不准内情。赵栩儿一挥手:“好了,大家可以盘问他了!”一堆问题抛过去,周池一一挡回来,全程轻描淡写,谁也没能真的刺探出什么,真假无法判断。他到最后也没公布答案。玩到散伙,已经过了九点。大家在路口四散而去,有人散步回家,有人叫了出租车先送几个女生回去。周池的自行车锁在路边。江随站在路口等他。晚上风大,她戴上羽绒服的帽子,大半张脸埋在围巾里,转个头,看他光着脖子裸着脸,就那么吹着风骑车过来,在她脚边停下。“上来吧。”江随问:“你为什么不戴围巾和手套?”他心情似乎不怎么好,敷衍地回一句:“没有那些东西。”江随看了看他,说:“那边有个店。”她指给他看,“在那儿,你等我一下。”她转身跑过去。周池进来时,江随手臂上搭了条长围巾,正在挑手套,左手拿个蓝色的,右手拿个灰的,看到他来,她面露喜色:“你喜欢哪个?”两种手套都是毛线的,样式简单。周池还没说话,江随又说:“戴一下看看吧。”她将那个宝蓝色的手套递到他手边,说:“我觉得这个挺好的,冬天的衣服都太暗了,这个亮一点。”周池手还插在裤兜里,微低着头看她,看了两眼,总算把手拿出来了,接过手套戴上。“挺好看的,是不是?大小也正好……对了,配一下这个围巾。”江随选的围巾是藏青色,有大格纹,但不显眼。周池接过来,随意地在脖子上裹了一圈,江随站远两步,笑起来:“你围这个真好看。”显得皮肤更好,五官也好,眼睛很黑,鼻子很挺。江随意识到这可能跟围巾没什么关系,说到底,还是脸好,也许拿个旧床单改造一下,他戴起来一样酷帅漂亮惹人爱。那个追他的小圆脸怎么说的来着?“他从身材到脸蛋,哪样不好啦?”这样的人不用愁,不管挑什么随便挑挑就好,不会丑到哪里去,这么一对比,那双蓝手套太鲜亮了点。江随走过去说:“手套你自己选吧,你是不是更喜欢灰色?”她记得,他有灰色的卫衣和毛衣,也有灰色的运动裤。“随便,就这个吧。”周池好像无所谓。“好,”江随说,“摘下来吧,要结账。”他摘了围巾和手套,江随接过来拿去前台。店里人不多,一个值班的收银姑娘给江随结账,围巾扫完码,江随就拆了吊牌,回身递给周池。收银姑娘一边敲电脑,一边笑着说:“眼光真好啊,这围巾很适合你男朋友。”江随顿了下,解释:“不是男朋友。”收银姑娘窥破了秘密似的,笑道:“哦,我懂。”“……”江随想说“他是我小舅舅”,但不知怎的就是没说出口。她手心微微发烫,低头从书包里取出钱递过去,没敢回头看后面的人,等出了门,才把手套给他:“你戴上吧,骑车太冷了。”周池难得很顺从,戴上了,说:“要还你钱吗?”“不用了,没多少钱。”江随继续往前,走到他的自行车旁。周池低头摸了摸自己的新围巾,抬脚走过去。依然是骑车回去。江随坐过几回,已经很习惯,一路揪着他背后衣服,坐得还算稳当。夜晚街灯通亮,有夜班结束的年轻人,也有玩耍归去的学生。自行车行到老巷口,江随看到面包店门外的红薯摊还在。“你吃烤红薯吗?”她的声音裹着风一齐进了周池的耳里,“我想吃。”周池将车停下,脚撑住地。江随跳下来,一溜小跑飞快地买了四个烤红薯过来:“给陶姨一个,知知一个。”周池说:“陶姨睡了,你喊她起来吃?”“我放厨房,她可以明天吃。”“随便你,上来。”他将车头摆正。回到家,陶姨果然已经睡下,知知屋里灯还亮着。江随过去敲门,给他送了个红薯,知知十分满意:“不错,出去玩还知道想着我,值得表扬。”“你好好说话。”“是是是。”知知一边啃红薯,一边打量她的妆容,“姐,你今天这妆化得不错啊,眼睛都大了不少。”江随不想接话,知知又凑过来,神秘兮兮地问:“你跟我小舅舅一起回来的啊?”“嗯。”知知又说:“你俩好像处得不错啊。”处得不错吗?江随想了想,好像还行。“怎么了?”“姐,帮我个忙。”他笑嘻嘻地央求,“我那几个同学,你知道吧,以前来烧烤的,现在又想来我家烧烤,可那大露台现在是我小舅舅的江山,你去帮我说说,我借用一天行不?”“你自己不能说?”“我这不是怕惹毛他吗?我跟他有旧仇啊,”周应知挠挠脑袋,“你不知道,他揍起人来一点不手软,我小时候被他揍过几回,简直童年阴影。”“你别这么夸张。”“实话。你不信就等着,等哪天看他发火,保不齐要吓死你。”“好了。”江随习惯了他满嘴跑火车的尿性,直接问,“你们要哪天烧烤?”“2号啊,后天,他们上午买菜,中午再过来,所以露台我就用一下午。”江随说:“那我明天问问他吧,不保证他能答应。”“行行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