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江随开周池的车过去,在他公司那边停好车,发现好几个年轻人看着她,有男有女,显然都是在这边上班的员工。江随陡然想到,他们可能是周池公司的,认识他的车。刚这么一想,就碰上从B区过来的知知,看见他和那几个人打了招呼。以为江随刚从周池公寓出来,知知一脸坏笑:“姐。”他嗓门大,这么一喊,同行的几个人都看过来,心里全明白了,很吃惊:小周总竟然有这么大的外甥女?偏偏知知还口无遮拦:“你昨晚跟我小舅舅住的吗?”几道目光立刻变得一言难尽。江随直接把车钥匙丢给他,转身就走:“不想跟你说话。”“……”知知莫名其妙。这天晚上,江随又加班,到公寓那边,周池已经做好了饭。江随实在佩服他,不懂他怎么靠一只左手还弄出四菜一汤,反正她吃得很饱。后来,江随洗碗,周池也跟去厨房,江随让他去休息,他没听,靠在冰箱柜门上,自始至终看着她,不知在想什么。江随主动问:“怎么了,你有话要说?”周池点头,说:“要不要一起住?”“……”同居吗?江随一愣,想了想,才说:“住在这里?”“这里太小。有另一套,也在新区,还没带你去看……或者,我让小陈在周边再看几套,你挑一挑?”“……”江随问他,“你刚刚就是一直在想这件事吗?”“嗯。”江随一时没接话。实话讲,她没有料到周池今天有这个提议。大抵是看出她心里所想,周池解释:“如果你觉得不好,那……”听出他语气有一丝失落,江随打断了他:“不是不好,只是有点突然,搬东西也不是一下子的事,还要收拾,会有点麻烦,是不是?”“不麻烦,我过去帮你,会很快。”江随:“……”周池又说:“两个人住热闹些。”“你觉得太冷清了吗?”“嗯。”周池目光平静地看着她。他脸上的伤还没好,眉目这样低垂着,江随有些说不出来的感觉,觉得他好像很乖的样子,让人无法拒绝。她答应了他:“那等你伤好一点再搬。”“等我拆线了就搬?”“好。”本以为他的伤怎么也要十多天才能拆线,谁知一个礼拜后他自己就不声不响去了医院。江随事先不知道,她周五一整天都忙,下午开完会,收到知知发来的一张偷拍照,配了文字:“今日福利。”点开大图,看到周池西装革履坐在桌后,背景看上去像是会议室,他在看文件,侧脸严肃。知知紧接着发来一条实时消息:“从来没有开过这么长的会,今天的我姐夫是个严肃残暴boy,感觉受到了伤害,哭唧唧。”江随对他的套路很熟,二话不说一个红包发过去,一秒内就被知知收了,他转手回复一个自制的动态表情——笑出血盆大口。江随好笑又无语,没有理他,将周池的照片保存到手机。这些天,他们都是晚上见面,江随最近都要忙到七点多,周池便也在公司待到那时来接她。本想着今天可以早点忙完,早点下班,结果有个方案甲方不满意,她们整组人晚上都留下来干活,集体叫了外卖。江随发消息告诉周池,他似乎在忙,没有多说,回了个“好”,附一个惯用的“摸摸头”。晚上事情做完,外面已经夜幕茫茫。江随和同事一道下楼,傍晚下过雨,走出门一阵冷飕飕的。有男同事提议送她回去,江随婉拒,旁边女同事笑着指了指:“人家有男朋友来接的,要你操什么心。”江随转过头便看到周池。他站在不远处的一盏草坪灯旁,大概已经来了有一会儿,手里的烟头亮着,江随看过去的那一秒,他掐了烟丢进垃圾桶,迈步走过来。江随和同事道别。门口这片地方灯光很差,暗乎乎的,江随看不清周池的表情,她刚走近,他已经伸手,将她抱了个满怀。“又抽烟……”周池轻笑了声:“才抽了半支,你也太严格了。”江随:“你等久了吗?我没说要你接啊?”“没想接你,散了会儿步,不知道怎么就散过来了。”“……”周池下巴蹭了蹭她的头,低声说:“晚上去你那儿,明天收好东西跟我一道走。”“啊?”江随一愣。“我拆线了。”江随惊讶:“……今天拆的?”“中午去的。”“伤口都好了?”“嗯。”“你是不是故意赶着去拆线?”周池不回答,只问:“晚上去你那儿,你让吗?”刚刚他问过,现在又问一遍。江随能不让吗?“那你要回去拿衣服吗?”她家里肯定没有衣服能给他穿。“不用。”他脸上的笑容很明显,“我车里有。”“……”准备工作做得如此充分,让人挑不出毛病。晚上街道畅通,一路没有耽搁。汽车驶到江随住的小区,在门口停下,江随下车去门口的生活超市,买了男士拖鞋和牙刷。周池不是头一回来江随的住处,但是第一次在这里过夜。进屋后,他换上新拖鞋,脱了外套,领带也扯掉,好像男主人一样,很顺手地将衣物挂在玄关,只穿件衬衣满屋晃荡,江随去做什么他都要过去看一下。江随去厨房烧热水,他人就靠在门框上,姿态有点懒洋洋的,衬衣扣子解开几粒,也不知他究竟在看什么,视线和她一碰,嘴角就有笑,心情很好的样子。江随被他弄得不自在,对他说:“你先洗澡。”“好。”他特别爽快,转身走去洗手间。这套房面积还可以,但由于房型问题,卫生间不宽敞,做了干湿分离,浴室就显得小。江随平时自己用还好,周池个高,身板大,走进去就显得逼仄。他打开莲蓬头调出热水,用了她的沐浴露和洗发乳。江随在厨房忙完,给桌上的花换水,听到浴室的水声响了一阵就停了,接着听到周池喊她。江随走到门口:“怎么了?”周池隔着一道门问她:“你浴巾我能用吗?”“你用吧。”江随没有多想,走去阳台收衣服。没一会儿,听到开门声,转头一看,拿着衣架的手顿了顿。以为他要用浴巾擦身体,没想到这人根本没擦,他拿她的浴巾裹在腰那儿,就那么半裸着走了出来。他走到沙发那边,腰一弯,俯身从纸袋里拿出自己的衣服。江随看得呆呆的,有点儿当年第一次撞见他浴后尊容的感觉。周池回过身往卧室走,看见了阳台上的江随。他以为她在厨房。结果这样碰上,他不觉得有什么,仍然大大方方,尴尬的倒是江随。她手指了指房门,转过头继续收衣服。江随拿着衣服、毛巾去了浴室,洗完澡才回房间,看到周池站在床边,穿着松垮的T恤和长裤,手里拿着个本子。江随一愣,那是她的素描本。当年没给他看,昨晚刚从一堆旧物中收出来,随手放在床头柜上,结果他今天就过来留宿。那素描本已经很旧,纸页都泛黄,有些铅笔的印迹已经淡掉。周池翻到最后一页,看到那张所谓的裸画。当年那些人传得绘声绘色,他很好奇江随究竟画了他什么,但她不给看,他也没勉强,自个凭空臆想好几天。江随很窘:“不要看了。”周池抬了抬眉,没有忍住,笑了出来。江随都不知道有什么好笑的:“我早告诉过你,穿了裤子的。”这话说完,反倒起了反作用,某人笑得眼睛都弯起,对着她的耳朵说了句荤话。江随哑口无言,心一横,把他推到床上。她难得这样粗暴一回,周池乐得直笑。两人像小孩一样在床上闹了一阵。闹完,江随又觉得很幼稚,好好地躺到他身边。忙碌一整天,他们其实都很累了。周池闭着眼休息,江随探究似的摸了摸他的喉结,指腹在突起的那一处很轻地揉了一下,然后看到那浓密的一排睫毛微微颤了颤。他的脸庞别向一边,下颚线条莫名性感。江随起了玩心,又揉了一下,周池任她玩着。过了一会儿,江随轻轻搂住他的脑袋,亲了他的睫毛。“晚安。”周池那栋空置的房子是两年前买的,在新区南边,地段和环境都好,之前他长住过半年,后来住到公司那边就很少再过来。车开到附近,江随往外看,发现绿化很好,也不吵闹。进了小区,更觉得安静。周池停好车,带她上楼。这套房子很宽敞,装修风格偏简约,客厅和主卧都有一整面落地窗,采光很好。玄关处摆放着两双一模一样的新拖鞋,一大一小,米灰色。周池去做午饭,江随听他的话去卧室放东西。拉开衣柜门,看到靠左的那边已经挂了衣服,衬衣、西装、风衣……全是黑白灰,简单纯粹又禁欲的颜色。江随把自己的衣服一件件挂到右边。柜子底下是抽屉,左右都有,江随打开左边的看了看,一共两格,一格是他的内裤,一格是袜子。她也照着样子把自己的放进右边抽屉。忙完后,江随四处看了看,发现周池已经全都准备好,卫生间有一整套新的洗漱用品和女士护肤品;置物架上放着两块叠好的新浴巾,淡粉色,还有卧室床上的熊猫大抱枕。江随有些好笑,他似乎还拿她当小孩。这是同居的第一天。他们在家里度过,下午窝在沙发上看电影,晚饭后一人占据一边,各自对着手提电脑做事。周池偶尔抬头,看看坐在那边的人,觉得那些年过得多难受都无所谓了,她如今回到他身边,怎样都好。隔天是周日,本是假期,可周池有事要处理,清早就要出门。江随蒙眬中感觉到他起床,混混沌沌的还以为在梦里,也没睁眼,恍惚地叫他一声。“没事,你睡。”周池安抚地亲了她,动作很轻地下床,去厨房忙活一通才离开。后来江随醒来,屋里已经没人。她反应过来这是在周池的床上,也想起来他一早就工作去了。这感觉真特别。江随懒得起床,拿过床尾的熊猫枕抱在怀里,手摸到床头柜上的手机。有两条十分钟前的新消息,一条问她起来没,一条叫她吃早饭。江随回复后,没过一会儿,周池就打电话过来,声音刻意压低:“起床了?睡得好吗?”“嗯。”她一边揉着熊猫屁股,一边说话,“为什么你声音那么小,不方便讲话?”“是不太方便,有应酬,我出来溜个号。”“……你还要溜?”“是啊。”他答得一本正经,问她,“早饭吃了?”“我等会儿去吃。你为什么还做了早饭?”“怕你饿。”“我自己会做啊。”江随说,“下次你忙你的事,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他爽快应了:“行。”江随又问:“你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里静了下,接着似乎听见他笑了一声:“你想我了?”江随没答。他仍是很开心,过了会儿才收敛:“暂时回不来,还有别的事,中午自己吃饭行吗?”江随:“行啊。”“晚点我回来接你。”“去哪儿?”“带你蹭饭去。”傍晚和周池碰上面,才知道是带她去张焕明那儿。之前那次聚会,江随已经听说张焕明潜心学习烹饪,厨艺精湛,本以为是他自己吹牛,这回居然有机会见识。这两天,隔壁那家搞装修,白天噪声严重,张焕明的麻将馆和台球室也受到影响,生意惨淡,即便是晚上也没几个人。他并不忧心,乐得自在,高高兴兴选了最拿手的菜做了一桌,得到江随一顿夸奖,他乐呵呵的,立马膨胀:“要不等这俩店开倒了,我整个小饭馆咋样?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明明餐馆’!”江随觉得他不怕挫折的精神很值得肯定,鼓励他:“我觉得你现在这店挺好的,不一定会倒闭,坚持下去会更好。”张焕明很高兴,喝了一口啤酒:“说实话,我做这行就是图个开心,自由自在的,养只猫,赚点小钱就够了,等过了三十再娶个老婆好好过安稳日子。”他这话说得很是诚恳。江随心里颇有些感慨,当年也是刺儿头之一的张同学居然变得这么安分守己,看来,人一长大,少年时的张扬和放肆都渐渐收敛,越来越清楚自己喜欢什么、想要什么。饭后,张焕明的小侄子把他的猫送来了。江随吃饱了,过去看那大白猫。桌边两个男人继续喝着酒。“你们这是啥时和好的?”刚刚江随在这儿,张焕明憋住了,到这时候才好奇地问。周池说:“有一阵了。”“她回来也没多久吧,这速度够快!”张焕明笑他,“我说你那会儿不还端着吗,怎么就想通了?”周池没答他的话,目光看向那边的懒人沙发,她和那小男孩一道逗猫玩,一直在笑着,兴致高昂。他眼底情绪涌动,在不知不觉中,目光已经很温柔。张焕明啧啧两声:“你这人真是……”他懒得问了,瞅瞅那边,说:“等以后大白生了小白,要不要给你留一只养养?”“等我问问江随。”“……”张焕明无语,“哟,你们家现在江随说了算啦?”周池一笑,不置可否。张焕明又啧叹:“你们什么时候把事儿办了吧,这年头要娶到一个好姑娘,多不容易。”他无奈地叹气,吐槽自己被老妈胁迫相亲的坎坷经历,末了羡慕地看着周池,“你是不是幸福死了,江随做你老婆,做梦要笑醒吧。”这话他没有等到回答,但看周池的表情也就懂了。恋爱中的男人哪。晚上和张焕明道别。周池喝了酒,江随开车,她将汽车拐出小道,对周池说:“想不想去学校那边?”她这么问就是想去了。周池说:“行,我们去玩玩。”车开上主路,行了十多分钟,到二中后面的小街入口,江随找地方将车停下。窄窄长长的小街很热闹,夜市没结束,灯全都亮着,餐馆、小吃摊一个不少,隔壁师专的年轻学生三五成群地过来吃东西。周池牵着江随穿过小吃摊。周围飘着各种食物的香味,江随都闻饿了,路过一个小食车,炸红薯球的阿姨正在吆喝,江随的脚步慢下来。周池问:“想吃?”她点头:“我们买一点?”“好。”他们走过去,买了一份。阿姨用纸袋装好,周池接到手里递给江随。一路往前走,江随一路吃,时不时停下来,用竹签戳起一个给周池。这些小食周池平常并不喜欢,但江随喂的,他自然是什么都吃。再往前一点,花店、蛋糕房、饰品店……这条街上始终有着十足的烟火气。小街走到尽头,道路宽了,灯光更加亮。江随跟在周池后面从小侧门进了二中。这个小侧门当年是男生逃课贪玩的专属通道。这个时间,二中晚自习还没结束,教学楼灯火通明,校园里却安安静静。他们从宿舍楼往前走,经过图书馆,到了操场。怕江随冷,周池脱了风衣给她。两个身影缓慢地绕圈走着,边走边低声聊天。和当年不同的是,他们已经是步上社会的人,不再背着书包,也没有了学业的压力。夜幕下的大操场零星亮着几盏灯,空旷静谧,灯光昏昧而温柔。周池说起张焕明的那只猫。江随很惊讶:“……他说以后生了小猫给我们一个?”“嗯。”周池借着寒碜的光线看她的表情,“要养吗?”“可以啊,”江随眼睛亮亮的,“那大白它什么时候生?”“……”周池说,“傻不傻?这个我怎么会知道?”“也对,你又不是猫,猫那么可爱,你……”她说到这里轻轻笑起来。“我什么?”周池也笑了,手掌有点用力地把她搂过来,低头看着她的脸,一瞬间又想起张焕明的话。也许是气氛太好,他有点情不自禁,“江随?”“嗯?”“我……”江随:“你什么?”我想结婚。这话搁在喉咙口,弄得他从胸腔到嗓子眼都是热的。一阵凉风吹到脸上,他冷静下来,把话憋了回去。怕她觉得太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