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老地方就是学校门口的一个文具店，从高三开始，他们晚自习后在那里碰面。
后来的一个多月，也依然如此。直到期中的高三年级考，江随一时失误，掉出了班级前五，被老孙叫去办公室。
隔天，周蔓和江放分别接到电话。
周五下午，两个大忙人风尘仆仆赶往学校，在老孙的办公室见上了面。
周池和江随也在。
这场谈话，说的最多的还是老孙，他絮絮叨叨讲了一堆，江放还比较淡定，脸上也没有显露特别明显的情绪反应，但是周蔓就不同了，接到电话时她还以为是周池又闹出一点斗殴打架的事，完全没有料到是这么个情况。
她明显受到了冲击，脸色不太好看，不过毕竟是商场强人，她在老孙面前没有多说什么，放学就把周池带回家。
姐弟俩一道进门，知知正在啃苹果，看见周蔓的脸色，他吓了一跳，紧接着脑袋一个激灵，立刻就想到了——嚯，歇菜了？
作为一个吃瓜群众，知知顿时抖擞起来：“妈。”他殷勤地迎上去。
“吃你的苹果。”周蔓一个眼神，知知又坐回原位。
眼见着他们去了书房，知知赶紧溜过去，躲在门外听着。
周蔓把包一扔，转过身问周池：“你交代一下，什么时候开始的？”
“上学期。”周池立在门边，薄薄的嘴唇动了一下，“三月份。”
算下来，有八个月了。
厉害啊，挺能瞒的，居然一点风声都没到她耳里。周蔓又问了句：“你追的她？”
“对。”
“我说你怎么想的，”周蔓无语地看着他，“还真是不给我省心啊，你手往哪儿伸不好呢，阿随是谁你不知道？”
“怎么了，”周池说，“你跟她爸不是离婚了？我不能跟她在一起？”
没想到这臭小子还顶嘴。
周蔓毕竟在商场上打过滚的，讽刺人的本事一点也不输这个弟弟：“阿随才多大？你就仗着她单纯是不是，人家又乖又上进，你一定要这个时候拖她后腿？你是觉得自己倾国倾城还是沉鱼落雁？就你这几年三混四混的，你拿什么跟她在一起？靠脸啊？”
“你是说我配不上她？”
“我是说你幼稚。”周蔓缓了口气，说，“老孙说她学习退步了，你没听到？老孙话糙理不糙，早恋是个大坑，共同进步基本不可能，共同堕落那是一对一对又一对的。”
“我进步了，老孙没告诉你？”
“……”周蔓难得被他堵了一下。
“江随有一道大题失误了，这很正常，不是跟我谈恋爱造成的。”周池说，“姐，你说这些没用。”
周蔓被他这一声“姐”叫得愣了一下。
两人之间的姐弟亲情一直淡薄，周池很少当面叫她，一向是有事说事，直接略过称呼，这回居然礼貌起来。
周蔓看了他一眼，觉得他和之前有些不一样，但乍一看，也就是个子长高一些，其他也看不出什么。
她懒得琢磨，说：“你这犟脾气真是传了我们老周家的，你这样搞一出，我没法跟江放交代你知道吗？”
周池不说话。
周蔓又说：“你想想吧，你什么打算？”
“反正没打算分手。”
看样子是说不通。
周蔓按了按眉心，露出倦色：“你以为你姐我闲的没事干？你俩要真不分开，我还能硬拆不成？再说，你都满十八了，做什么事儿自己想清楚，随心所欲要有资本，谈恋爱也一样，别指望靠张脸能有饭吃，你要是烂泥扶不上墙，指不准阿随哪天就瞧不上你了，懂不懂？”
这话让周池脸色很不好看，但他还是点了头：“我知道。”
“那行，话是给你说清楚了，横竖我是不支持的，你自己想想去，我还要给江放打电话。”
门外偷听的知知蹑手蹑脚地跑回房间，飞快地给江随发了信息——
“姐，你俩怎么这么快就暴露了？”
江随正在吃晚饭，看到这条，懒得回他，她翻翻通讯录，盯着“ZC”看几秒，又把手机放下。
江放接完电话回来，江随看着他的脸色，头又低下去，很有些忐忑。
“你知道，我对你的成绩一向没有什么要求，”江放继续之前的话题，“这是你自己的事，自己把握好就行，不过，你们孙老师对学生有期待，这很正常，也很负责。”
“爸爸，”江随主动解释，“我跟周池谈恋爱，并不像孙老师说的那样，其实这件事没有花费我很多精力，我这次考得不好，跟他没关系，他没有影响我。”
江放点点头，说：“上次问早恋的事，是因为他？”
江随承认：“是的。”
江放又问：“你觉得他很好？”
“嗯。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而且他现在很努力，这次考了十四名。”
江放并不了解周池，仅仅见过几面，印象不深，但江随的话他倒是相信。沉默片刻，他温和地说：“你觉得好就行，不过，这个年纪和男孩一起，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阿随清楚吗？”
江随愣了下，点头：“我知道的。”
江放说：“那就行了，今天的事不要多想，心态调整好。”
“……你不反对吗？”江随很惊讶。
江放笑了：“之前说过不反对早恋的，出尔反尔，阿随要生气吧。”
江随紧张的心绪放松下来，她轻轻地舒了一口气，有点开心：“谢谢爸爸。”
这天晚上，江随十点多接到周池的电话。她窝在被子里，听见他的声音：“睡了？”
“没有。”江随嘴巴贴着枕头，声音齆齆的，有点着急地说，“我在等你找我呢，我爸爸没有反对我们，你呢，周阿姨骂你了吗？”
“骂了。”
江随下意识地攥紧了手机：“周阿姨很生气吗？”
周池从沙发上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空一片黑。
“嗯，想让我们分手。”他说。
这么严重？
江随愣了，从被窝里爬起来：“那怎么办？”
周池瞥着窗外，手指在玻璃窗上画了几下，声音低了一些：“你说呢？”
江随捏着手机，眉越蹙越深，过了几秒，小声说：“反正不分手。”
“随”字的走之旁刚好写完，周池手指停下，笑了，“好啊，那就听你的。”
周蔓实在是太忙了，对于这件事只能暂时管到这里，反正她在老孙面前强烈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拜托老孙多多费心。
所以这事情最后还是落在老孙头上。
江随在之后的一个月里，被老孙找过去谈了几次话，但都没有用，每次在办公室，她就乖乖地站着，老孙说什么，她都听着。
老孙说：“还是分开吧，啊？”
她就摇头。
老孙很挫败，在他辉煌的班主任历史中，不知道成功地拆掉多少对，没想到在江随这里，居然是个大坎。
就这样耗到一月份，第一次模拟考来临，老孙终于放弃。
这次的全市模拟考，江随发挥很稳，又回到原来的班级第三，而周池第一次冲进前十。
老孙很惊讶，惊讶完就没有话说了，班会课上很公正地把他当作榜样表扬一通，一句也没有提早恋的事。
寒假依然是在学习中度过。江随没有回老家过年，所以假期里她和周池一起学习。
离二中最近的区图书馆成了高三生的第一选择，尤其是到了假期末尾，那里座无虚席。江随在那儿碰到过很多眼熟的面孔，都是考试时跟她一个考场的，各个班级都有。
有时候抢座位，一不小心就和年级第一面对面，压力山大。
不过，对江随来说，碰到陈易扬压力更大。
比如现在，她刚落座五分钟，陈易扬就背着书包坐到对面。没一会儿，周池接好热水回来了。
两个男生互相看了一眼。
江随头疼。
果然，没到半分钟，手机就亮了一下，信息来自她左手边一米之隔的人。
“？？？”
三个问号，大概比较能表现他此时此刻的心情。
如果用那种男生的糙话讲，应该是：心里很操蛋。
江随忽然又觉得有点可爱。
她低头回复：“我不知道他怎么过来啦，可能没有找到位子吧，图书馆又不是我开的，我们又不能赶别人走，是不是？”
信息发过去，她转头看向左边，周池捏着手机，唇抿着，忽然头一偏，目光也看过来。
江随朝他笑了下，唇语讲：“快看书。”
周池放下手机，取出数学试卷，写了半小时，把椅子往江随身边挪了点，问她题目。江随一边写给他看，一边小声地讲解。
对面的陈易扬朝他们看了一眼，又低下头。
中午，周池出去买午饭，江随在图书馆的休闲区等他，手里拿了个英语词汇表看。陈易扬吃完饭回来，走过来说：“这么勤奋？饭都不吃的？”
江随有点尴尬：“不是，我在等饭的，没事就看一下。”
“离高考越来越近了，紧张吗？”
“是有点。”江随说，“我成绩不大稳定，所以不怎么放心。”
“你有没有想考的学校，或者想去的城市？”
江随摇头：“还没想好，你呢，肯定是去首都吧？”
毫无疑问，以他的成绩，肯定是在那两所最好的学校里选择。
陈易扬点头，肯定了她说的话：“没有意外的话，应该是。其实，首都学术气息是最浓厚的，我觉得也挺适合你。那边高校很多，也许你可以看一看。”
江随点点头：“我爸爸也这么说过，我从前去过的，天气我不是很适应，好像太干燥了。”
“确实有点。”陈易扬说，“不过习惯了就会好。”停顿了下，他又问，“你选学校，需要考虑家长的意见吗？”
“不用啊，我爸爸不管我这个的，但是……”江随眼睛瞥了下他后面，说，“但是我要考虑我男朋友意见的，我们想去一个地方。”
周池提着袋子走过来，脸色如常，可嘴角还是泄露了心情。
显然，“男朋友”这个词取悦了他。
陈易扬没有再说什么，朝江随点了点头就走了。
周池把袋子放下，坐到旁边的高脚凳上，目光看向江随：“聊什么？”
“你听见了还问？”
“没听见。”他眼睛里笑意漫开，帮她拆开塑料袋，一份牛肉饭推到她面前。
很香。
江随眼睛都亮了：“看起来好好吃。”
“多吃点。”
周池自己吃另一份，把上面的几块牛肉夹给她。
江随喜欢牛肉，喜欢煎蛋，喜欢红薯……零零碎碎，他不知不觉全都记住了。
江随边吃边问：“你有没有想过，要去哪里读大学？”
“还没想。”周池无所谓地说，“反正跟你一样。”
假期如风逝。
新的学期开始，时间简直以十倍速疯跑。
大家的生活真正进入了重复的状态，重复的一日三餐和睡觉，重复的学习。也许是太单调，人会渐渐意识不到时间的流逝，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好像昨天才开学。
可教室后面的黑板已经开始高考百日倒计时。
再往后，测验越来越频繁，一轮一轮地模考、区联考、市联考、八校考……江随最大的感觉是，笔芯写没了一支又一支，不过她不用为这个操心，自从她说过哪个牌子的笔芯好用之后，周池买了一箱回来。
在离高考越来越近的日子里，江随没有错过周池一点一滴的进步和变化。
只剩两个月的时候，他经常彻夜不睡觉，把语文、英语从马马虎虎弄到了班级前几，总成绩也从第十名，到第八名，再到第五、第四……最终在最后一次模考，神奇地和江随考了同一个分数，班级并列第二。
在二中，这个成绩，考进全国前十所基本没有问题。
很快，倒计时变成6、5、3……
高考前放假两天。
2009年6月7日、8日，为期两天的高考结束。
所有人都有些飘乎乎的，也许是感觉结束得太轻易？
不管怎样，总之还是过去了。
之后还剩一件大事：等成绩、填志愿。而在这之前，还有不少时间可以浪一浪，比如一轮又一轮的聚会。
很巧，班级谢师宴这天，也是江随的生日。
江随发现，很多之前不敢谈的恋爱在这一天内迅速重见天日，班里忽然多了好几对，令她一整天处于震惊中。
周池嘲笑她“迟钝”，江随自我辩解：“爱情就是没有线索、没有逻辑的，我没有发现也很正常。”
“你很懂？”
江随谦虚：“懂一点。”她笑得眼睛晶亮，“我不是也有一点经验了嘛。”
周池“嗯”了声：“毕竟你有男朋友。”
“对。”
他笑，啤酒又灌进嘴，江随等他喝了两口，小声去提醒：“就只能这一罐。”
“还想再喝点，不行？”他说，“就今天。”
“今天怎么？”
“你生日啊。”周池低头靠过去，沾了啤酒的唇润润的，“十七岁了，生日快乐。”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江随和周池都很平静，因为和预估的分数差不多，周池发挥得很好，比江随还稍微要高一些。
后面就是选学校、选专业。
平行志愿已经实行，但大家更在意的还是第一志愿。
江随和周池的第一志愿都选在S市，江随不想再学理科，所以选了偏文科的A大，填了两个专业，一个新闻传播类，一个经济类，周池定了工科强校的C大，选的是最红火的电院。两人分数都高，按历年录取情况，学校和专业都稳进，连老师都说毫无悬念，但还是象征性地填了后面的志愿。
第二志愿都填首都的高校，专业不变，再后面的志愿就填得比较敷衍。
等录取结果的时候江随根本没有担心过。在出结果的前几天，她跟着江放回江城老家访亲。因为她不在，周池也没有留在家里，和几个男生去邻市玩耍。
查结果那天，还是林琳在QQ上提醒，江随才记起来。
周池的准考证和她的在一起，都在她的书包里。
江随先查了周池的，和预想的一样，C大，计算机专业。虽然早已经想到，但亲眼看到结果，还是很兴奋，江随立刻就发了信息给他。
周池正和张焕明他们在玩漂流，结束后才拿到手机，看到江随的信息，十五分钟前发来的。
他坐在石头上给江随打电话，响了很久都没人接。
张焕明在那边喊：“池哥，吃饭。”
周池正要挂断，电话通了。
“江随？”
听筒里没人讲话，他周围声音却嘈杂。
周池往远处走了几步，站到树荫下，这样安静下来，才听出不对。
他心一紧：“江随，怎么了？”
“周池……”江随一下一下抹着眼睛，蹲在墙角，哭得快要说不清话。
“别哭，”他皱眉，“怎么了，是不是录取出了问题？”
好一会儿，才从她断断续续的话里听明白了。
江随没被A大录上，两个专业一个都没挂到，直接进了第二志愿——首都的Z大，广告学专业。
那个暑假的后半段，江随过得不太开心，周池也是。
江随意识到，跟周池到一个地方，或许比她的专业更重要。明明当初可以选择“服从调剂”。
是太自信了吗？
不管怎样，这个极小概率的遗憾就是发生了。
江随从来没有想过要和周池异地，她甚至想要不要再读一年，重新考去S市。但这个想法被所有人否定，包括周池。事实上，周池心里的郁闷或许更重一点，但江随已经很难过，他什么话都不能再说。
复读什么的，更不可能，凭什么要她这样？Z大同样是很好的学校，为这样一个理由复读，怎么都说不过去。
暑假结束前，班里男生组了饭局，说是开学前的散伙饭，还请了几位老师。
大家都在畅想即将来临的大学生活，不少人都对江随表示遗憾：虽然Z大也非常好，但是怎么一不小心就异地了呢。
连之前致力于拆散班对的老孙都觉得这俩人有点可惜。
玩到后面有些过头，江随也拿啤酒去敬几位老师，等到转场去KTV的时候，她已经脸红红的。
大家都挤在大包厢里，老师们先撤了，一群男生吼着今晚要通宵，不通宵是小狗。
等到十一点，江随撑不住，晕乎乎地靠在角落沙发上休息。
周池不知道什么时候过来了，江随睁眼，蒙胧中就看见他。她眼睛潮潮的，来不及躲闪。
他靠近了，扣着她的手，深深地吻她。
那边歌声没断，欢乐热闹。
江随听见他的声音：“没关系，我在哪儿都是你男朋友。”
江随一言不发，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
这一天，是二零零九年的八月三十一日。
十七岁的江随始终耿耿于怀，可时间马不停蹄，再不能踟蹰，也再不能回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