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故死了。 雨还没停。 徐寒衣归剑入鞘,回身时只见到那同样被淋湿的青衫。 孟积苏毫发无伤。 庄彩不知去向。 在徐寒衣开口询问之前,孟积苏的声音先行响起。 “这就杀了?” 万箓剑宗的青年剑修面露愕然,盯着那具渐渐冰凉的尸体,倒抽了口冷气。 孟积苏方才见到了徐寒衣的出剑时的动作。 标准的御剑道法。 他同样清楚地见到那剑锋突刺时留下的痕迹。 那当真是安静又质朴的一剑。 越是安静,就越是吓人。 至少孟积苏被吓得不轻,此刻眼波流动,惊骇与茫然遍布俊容。 天底下怎么可能会有如此安静的一剑? 剑出必有声,有声才有势,剑势乃是剑意之基础。 如果出剑时没有剑意,那出剑之人就连剑客都称不上,最多只能算是个臭学剑的。 想刺出安静的一剑很简单。 随便找来个不曾学剑的书生,让他提着剑向前轻轻地刺动空气,大抵就是无声且安静的一剑。 徐寒衣长得确实很像书生,可他刺出的剑却破开了姜故的剑意,还把游神境的姜故送上了黄泉路。 无声之剑,为何能有如此威力? 孟积苏不明白。 他既看不明白,也想不明白。 越是如此,他就越是震惊,震惊于徐寒衣的剑道已经超出了他能理解的极限。 他到底是什么人? 雨夜,街上又多了潭血水。 想必再过不久,这片滂沱就会将血水也稀释干净。 只要处理好尸体,想必明日清晨时,青石板路还是干干净净,只留下些剑痕。 徐寒衣重新背起剑,脸色竟是少有地显出些苍白。 他来到孟积苏面前,问道:“庄彩呢?” 孟积苏醒过神来,道:“跑了。” “你没留住她?” “留不住。” 孟积苏举着灵剑,又看向徐寒衣背后的黑底金纹剑鞘。 他的意思很明确。 我是箓剑派,而你是御剑派。 众所周知,箓剑派的剑修擅长的挨打,最不擅长的是追人。 而最擅长追认的是御剑派。 可惜庄彩跑得很快,徐寒衣现在出手也已来不及。 徐寒衣皱起眉,“这就麻烦了。” 孟积苏道:“怎么麻烦?” 徐寒衣道:“人死了,那本书还在庄彩身上。” 情报来源断了。 此次发动袭击的只有西洲的两人。 姜故以及庄彩。 现在姜故死得不能再死,庄彩还带着那本书跑了,情报来源直接被截断。 孟积苏略感无奈,叹了口气道:“我没想到你能直接杀了那个人。” 徐寒衣回头望了眼姜故的尸体,淡道:“没办法,只能杀。” 他是真的没办法。 姜故和其他人不一样。 他天赋卓越,实力不俗,并且还愿意拼命。 以现如今徐寒衣的境界,不足以将姜故生擒,只能与姜故拼个你死我活。 徐寒衣不能死,死的就只能是姜故。 孟积苏也是剑客,自然能明白过来,“他的剑很厉害。” “是很厉害。” “如果他不是西洲的杀手,应该也会是年轻一代的一员。” “可惜。” 徐寒衣沉默几息,点头道:“是有点可惜。” 孟积苏稍作沉思,又幽幽地望了眼徐寒衣。 片刻过后,他认真地问道:“你觉得,我和他相比,谁更强?” 徐寒衣深深地望了他一眼,“你境界不如他。” 孟积苏避开他的眼波,徐徐收剑入鞘,“你境界也不如他,不还是赢了?” “我不一样,你们不该和我比。” “为什么?” “这对你们来说不公平。” 孟积苏愣了愣神,不由得笑道:“这算是你的自夸吗?” 徐寒衣心说自己是认真地在劝说晚辈。 只是回头又想到现在这具身体的外在年龄,他也没什么话好解释。 对于孟积苏先前的问题,他淡淡地答道:“从现在来看,他是比你强一些。” 孟积苏眼神沉郁下来,不久就恢复如初,“剑道方面?” 徐寒衣点头。 孟积苏深吸口气,不再言语。 雨里。 徐寒衣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把白伞。 孟积苏发现他是从剑戒里掏出的伞,面容上的阴郁和不甘消散了些,转而惊讶地挑了挑眉。 “你剑戒里怎么会放伞?” 徐寒衣反问:“那不然放什么?” 孟积苏理所当然道:“剑戒里放的自然是剑。” 徐寒衣撑起伞,雪白玲珑的伞骨像是撑着雪,与这条黑墨般的雨街显得格格不入。 他转而指了指背上的剑鞘,“剑可以用背的。” 孟积苏又道:“那你也不必带伞,用灵气除去雨水不就好了?” 话音刚落。 剑诀已出。 孟积苏周身散开道无形剑意屏障,将雨水全部隔绝在外。 与此同时,他沾湿的青衫和发丝也都被迅速烘干般,蒸腾的白雾飘散而起。 无非是几个呼吸的功夫,孟积苏的面容也变得干爽,如同刚沐浴归来一般。 徐寒衣面露了然,“确实很方便。” 孟积苏好奇道:“那你为何不用?” 徐寒衣看了他一眼,“你以为我还剩多少灵气?” 孟积苏顿了顿,想到了徐寒衣方才刺出的那一剑,已是明白了徐寒衣撑伞的理由。 想必那惊为天人的一剑,已然耗尽了徐寒衣所有的灵气。 如果方才那剑杀不了姜故,死的就会是徐寒衣。 他竟真有这般魄力和胆量,还有这般必胜的自信。 念及此。 万箓剑宗的剑修开心地笑了笑,“原来你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徐寒衣白了他一眼,“没有人是无所不能的。” 就算是徐寒衣也一样。 孟积苏脸上笑容不减,“那我们现在要做什么?” 徐寒衣道:“等毕镇抚回来。” 孟积苏想到了那位灵角峰的黑衣镇抚,了然点头。 旋即他又扫了地上尸体两眼,朝徐寒衣问道:“在此之前,你就不好奇为什么我会出手帮你?” 徐寒衣心想这是个很笨的问题。 他回答道:“因为万箓剑宗的那位剑主肯定能听懂我的话。” 孟积苏道:“但我不认为你的威胁会奏效太久。” 徐寒衣认真道:“我不是威胁,我是在陈述事实。” 孟积苏叹了口气,“那也的确是事实,问题是近百年内,我们都不希望你的话变成事实。” 秘密不可能永远是秘密 这就是徐寒衣留给万箓剑宗的话。 表面上来看,是在暗示徐寒衣可能会将剑棺的秘密透露给其他人。 比如珑月宗,比如隶属玄国的行天司,又比如其他很麻烦的宗门。 万箓剑宗可以为了保守秘密而杀人,但他们未必是珑月宗之类顶尖势力的对手。 所以万箓剑宗不会杀徐寒衣,他们生怕徐寒衣早已布好了局。 像是只要有人听到徐寒衣之死的消息,就会将秘密散布出去。 现在徐寒衣说这句话不是威胁。 问题是有谁会信? 只要听的人认为是威胁,那这句话就是最纯粹的威胁。 徐寒衣似乎想到了什么,问道:“你们守了这个秘密多久?” 孟积苏稍作思考,然后摇头:“不清楚,自我入宗门以来,剑棺的秘密就一直存在,而谁也都没有提过剑棺到底存在了多久。” 徐寒衣感觉奇怪,“这也是秘密?” 孟积苏轻声道:“剑棺的一切,都是秘密。” 徐寒衣“哦”了一声,没再说话。 孟积苏站在徐寒衣身边,看了他一眼,也没再说话。 雨街又变得沉默。 雨声哗然,像极了聒噪的闹市。 可街道上早已只剩下他们两人,还有两具被一剑穿心的尸体。 所以一切还是显得那么冷清。 白衣撑着白伞,青衫仗着青剑。 乌含镇的石板路上,晚风不知何时才会停歇。 今夜是十六。 月亮本该很圆很好看的才对。 不知过了多久。 远处终于有道黑点疾驰而至。 那黑衣人随意地撕开空障,破开雨帘,任由雨珠坠落而身形不湿。 他御剑而行,几个呼吸间就从城外山林来到了这条染血的雨街上。 来人正是毕远望。 他先是见到了身上有伤的徐寒衣,接着又见到了万箓剑宗的孟积苏,有些惊讶。 而在得知了西洲杀手就是庄彩和姜故之后,毕远望的些许惊讶转变为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只能说毕镇抚当真是好眼力。” 孟积苏不是行天司之人,也不在乎什么职权不职权。 他想到毕远望随便挑了五个人,五个人里就有俩是内奸。 他就不由得打趣了一句,“这样的事多来上几次,驱逐西洲奸细,净化行天司可谓指日可待。” 毕远望幽幽地盯了孟积苏一眼。 他当然认识万箓剑宗的墨行剑主亲传二弟子,那位背棺人的师弟。 正因如此,毕镇抚才没有生气,而是没好气地甩了道白眼。 同时毕远望心里也在暗自庆幸。 幸好孟积苏不知道毕远望曾经想过要杀了徐寒衣,要不然他肯定还要再阴阳怪气两句。 如此想着,黑衣镇抚又看向徐寒衣。 他的声音突然又冷了几分,“你们说的可都是真的?” 徐寒衣点点头,他没有说谎的理由。 毕远望深吸口气,“所以魔修根本不存在,陈琳和项东,都是死在他们两人手上?” 孟积苏摊开手,道:“谁也想不到,行天司斩役竟会对同门下手。” “西洲杀手毫无底线,再正常不过。” 毕远望冷声说着,随后眼神稍显犹豫,又道出一句,“可如果你们说的是真的,那事情就怪了。” 孟积苏眨了眨眼,“怎么怪了?” 毕远望指向自己身侧的灵剑。 孟积苏瞧了两眼,神色微凝。 徐寒衣也眯起双眸,不作言语。 此时此刻。 毕远望的剑锋正有少许的血水正在被雨珠冲刷。 这是谁的血? 毕远望脸色竟显出几丝苍白,沉声道:“这是魔修的血。” “我追出城外后,确实斩杀了两名魔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