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女面如死灰。 她此生此世都不曾如此绝望过。 以至于当她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后,她几乎快要昏厥过去。 幸好她只是抬起了脚,还没有落地。 否则精神很容易崩溃,肉体也很容易在砰然间迸发成血雾,死得连渣都不剩。 圣女收回脚步,沉默了很久很久。 她仍然意气风发,也仍然灵气充盈,菩提果的效果还在持续。 如果没有徐寒衣,她有自信成功。 可惜这方人世没有如果,她也不能将此刻发生的事实视作噩梦。 台阶上。 徐寒衣站在那里。 他站得比任何人都高,比任何人都接近那尊佛陀。 登天路上,只有一人。 那就是徐寒衣。 圣女苦笑。 “玉龙书生说你是怪物,我觉得他没错。” 徐寒衣挑了挑眉,“你都听到了?” 圣女点头,“你说这不是你第一次走这条路。” 徐寒衣道:“的确不是。” 他开始好奇圣女会做出怎么样的反应。 玉龙书生知道这件事后,自知不是对手,主动放弃登天。 圣女明明也听见了那番对话,可她好像到最后都没有放弃。 她抬起头,似宝石般晶莹美艳的眸子里,倒映出徐寒衣的白衣。 佛光就在他身后。 赤日就在他头顶。 白衣还是白衣,少年却莫名有股天下无双的仙人之姿。 她沉吟几息,感叹道:“我以为,或许我还有机会能赢。” 徐寒衣认真地说道:“你们不用在意我,如果你愿意,你可以继续。” 她只差最后一步。 就差最后一步就能抵达登天路的终点。 徐寒衣希望她继续。 圣女却摇头否认,“登天路上只有一人能成,如今你已站在这里,其他人就都没有机会。” 徐寒衣问道:“这话是谁说的?” 圣女答道:“天下事无所不知的贺成子。” “哦。” 徐寒衣又听到了这个名字。 他平静地说出了没有人敢说的话。 “扯淡。” 美人身上的羽衣被晒得很鲜艳,好似朵漂亮的大红花。 花瓣里还透着柔嫩的雪白,那是若隐若现的顺滑肌肤。 细长又匀称的大白腿撑着高挑的身姿,圣女呆呆地站在原地。 过了几息。 “噗嗤。” 她笑了出来。 那是她最近几年里笑得最开心的一次。 那仿佛人仰马翻般的姿态,让旁侧的江蒲蒲都怀疑她是不是会笑着笑着摔落下去。 从现在的高度摔下去,肯定会死,而且会死得很难看。 白月谷圣女是个很好看的美人,她不会希望死得太丑。 就算是这样,她还是在笑。 过了会儿,她忍不住含着些尚未消退的笑意,朝徐寒衣问道:“你是说贺成子在胡说八道?” 徐寒衣说道:“不管是谁,只要说出这种话,都是在胡说八道。” 圣女不解,也不明白徐寒衣话语的意思。 她敛起笑意,问道;“愿闻其详。” 徐寒衣轻甩衣袖,伸出手指,指向天空。 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 简单到徐寒衣不需要去思考,不需要遣词造句,不需要编排语言。 因为答案只有一句话。 “这世界上存在登天的路,但这条路从来就没有终点。” 就这么简单。 理所当然,毋庸置疑。 因为没有终点,所以就不存在只有一个人能登顶。 登天路连真正意义上的顶都没有,何来只有一人之说? 圣女默然。 她低头沉思良久,感觉有点道理,又不解地注视着徐寒衣。 “那你脚下踩着的是什么?”圣女很想知道徐寒衣会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徐寒衣双手背在身后,淡道:“歇脚的地方。” “不是终点?” “不是。” “那接下来的路又在哪?” “反正不在这。” 圣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徐寒衣。 如果徐寒衣说的是真的,那么贺成子就真的是在扯淡。 如果贺成子都在扯淡那大家都是被他给骗了的蠢货。 玉龙门的门主是蠢货。 万箓剑宗的墨行剑主是蠢货。 她师父,也就是白月谷的谷主也是蠢货。 就连珑月宗的那位天江婆婆难道也是蠢货? 想到这里,圣女又想起了玉龙书生和背棺人。 “你似乎没有和他们聊起过这个事。” 徐寒衣知道圣女在说谁。 他想了想,很无奈:“他们又没问。” 背棺人尚且不论。 玉龙书生肯定不希望听见这句话。 如果他听到了,肯定会气得把折扇都给撕了。 怎么会有徐寒衣这样的人? 圣女苦笑。 她除了苦笑之外想不出其他能表达情感的动作。 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就只能苦笑。 现在摆在她面前的,只有两个选择。 相信徐寒衣,向前迈步。 或者不相信徐寒衣,转身离开。 圣女还在犹豫。 她身边却刮起了阵黑风。 那阵风她很熟悉。 不久前在菩提树外比斗时,为了争抢果子的权力,她曾经面对过这阵黑风。 小巧玲珑的身体藏着无止境的锐利,她涨红了脸,像是熟透的苹果似的,倔强又势头很猛地抬起右脚。 她居然毫不犹豫地想要再拼命登上这层台阶。 她选择相信徐寒衣。 “这关乎性命。” 圣女压低了声音。 来自白月谷的美人自然知道徐寒衣和江蒲蒲关系密切,也知道江蒲蒲总是会无条件相信徐寒衣。 那是因为她还小,她太过单纯,少经人事。 她这辈子经历过的欺骗,加起来可能还不如其他修士一天遭到的恶意多。 如果是其他事那也就算了。 登天路关乎性命。 这最后一步的难度几乎是前面每一步的叠加,光是鼓起勇气就要拼尽全力。 付诸实践,那简直就是在赌命! 万一徐寒衣说的不是真的,贺成子才是正确的呢? 强行登上只有一人能成功的登天路,后果会是什么? 不敢想象。 可惜。 圣女并不知道江蒲蒲到底在想什么。 她单单以为江蒲蒲是完全信任徐寒衣。 其实不是。 信任最多只是其中一部分。 真正让江蒲蒲选择跨步的,反而是她自己的意志。 女孩不喜欢玄钟秘境的规矩。 又狠厉又无情,还很没有道理。 如果只有一人能完成登天也是秘境的规矩,那江蒲蒲也不喜欢这等规矩。 因为不喜欢,所以要打破。 而且嬷嬷还在等着她把秘境至宝带回去。 她站在这里,看到了太多失败的人。 花清影、背棺人、玉龙书生。 还有站在失败边缘,踌躇不前的白月谷圣女。 大家都有所顾虑。 江蒲蒲想得很少,她很单纯,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 “我要登天。” 她迈出了脚步。 动作很重,重得像是膝盖在被一座山压着。 江蒲蒲没有开口,声音却传了出来。 那是全身上下不知多少块骨头的声音,咯咯作响。 圣女愕然而又惊恐地盯着江蒲蒲,难以置信她居然真的在拼命。 疯了? 圣女确信江蒲蒲没有疯。 年仅十四岁的女孩眼睛里,只有对登天的渴望,而且是最纯粹的渴望。 此间。 徐寒衣的声音也适时地响起。 “你觉得这条登天路到底是在考验什么?” 他是在问圣女。 圣女想了想,回顾先前所感受的一切。 她做出了回答:“肉身、灵气、神魂。” 徐寒衣摇头。 圣女面色微惊,“难道不对?” 徐寒衣道:“当然不对。” 圣女深吸口气,等待着徐寒衣的回答。 白衣少年注视着江蒲蒲。 他可能真的只有在看向江蒲蒲时,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进而,徐寒衣也做出了解答。 “只有肉身强硬而神魂不稳者,不出百步就再难寸进。” “灵气充沛而不懂得加以运用者,无法过半。” “空有神魂强硬而孱弱无力者,终其一生也难以望见顶端风景。” “就算是三者皆备,也未必能够登天。” 徐寒衣几乎否认了圣女所猜测的一切。 只是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其他理由? 这条通天大路到底需要什么? 圣女不明白。 徐寒衣看出了她的不明白,并解释道。 “只有欲求登天者,才能登天。” 圣女愣在原地。 美眸中神情交错变化,先是惘然,然后明悟,最后遗憾。 登天的心越强,走得就越远。 背棺人走不过十步大关,是因为他倍感压力的同时,又在犹豫剑棺的秘密。 心性不纯。 玉龙书生走得艰难,是因为他始终在与其他人作比较,专注竞争。 过于好胜。 圣女能走到今天,正是她心无旁骛,只顾登天。 江蒲蒲也很不错。 她虽心中挂念的是珑月宗的嬷嬷,挂念的是徐寒衣,但也正因如此才让登天之心越发坚定。 不算最佳答案,却也还能得个及格分。 徐寒衣呢? 圣女好奇地望向他。 “你又是因为什么才能走得那么轻松?” 徐寒衣答道:“因为我以前走过一遍,所以再走一遍,我还是能走到终点,这理所当然。” 圣女:“” 她说不清这是桀骜还是别的什么性格,对于徐寒衣,她总是难以想到合适的形容词。 她只觉得徐寒衣真是个很纯粹的人。 咚。 如同玄钟落地。 女孩身形重重地倒了下来,趴在徐寒衣身边,娇柔的身体窍孔处流淌出鲜血。 血不算多,也不算少。 万幸的是,并不致命。 江蒲蒲整个人就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着,浑身狼狈不堪,全身上下仿佛遭到了万千次砍击。 衣物都绽裂开来,腰间别着的铃铛都染了血。 赤色深沉,笼罩在头顶。 江蒲蒲趴在那厚实的,完全由菩提叶构筑成的翡翠平台上,笑得很美也很惨。 她成功了。 她踏出了那最后一步。 “厉害。” 徐寒衣半蹲下来,望着趴倒在地,累到快要虚脱的江蒲蒲。 伸出手去,他轻轻揉了揉女孩的脑袋。 他丝毫不吝啬自己的赞赏,甚至还扬起了微笑。 “真厉害。” 江蒲蒲听着夸赞,嘿嘿地笑着。 “是吧我说什么来着我可不会被甩下。” 笑声痴痴的,笨笨的,像个傻子。 傻得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