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淼淼。” 除了做爱的时候,郑子闫很少这么亲密地叫我,我刚想转身,被他从身后整个罩进怀里。 “别动。” 我乖乖站定,看着前方减窄的土地发呆,后背热烘烘的,被他似有若无的心跳炙烤着。 “让我抱一会儿。”他说。 夏夜粘稠cháo湿,空气时不时施舍点凉风。郑子闫低头埋在我gān瘦的肩膀。我的左肩渐渐变得又厚又湿,一股钻心的痒将我穿透。 我的肩膀长了青苔,很大一片。我扭头去看,却被郑子闫囔着鼻音推回去,“别转过来。” 我一直没出声,gān脆扯了几片树叶下来,捏在手里。 “我有个弟弟。” 声音放得很轻,郑子闫漫不经心的语气好像在跟我商量明天的早餐。 “亲的,不是郑驰。” “哦对,郑辉跟你说过。” “他很可爱,真的很可爱,我记得他身上的奶香味,甚至现在还闻得到。” “我已经记不得他长什么样子了,我也记不得是怎么和他相处的。他丢的时候我才6岁。” “他刚三岁的时候郑辉带我们去过一次游乐园,就是那天我们俩看到了跳楼机上的血。回去他发了整整一个星期的烧,张嘴只知道喊哥哥喊爸爸,快把我烦死。结果过了一个月,又跟没事人一样吵着闹着要去。” 郑子闫说小孩子真他妈的傻。 我表示同意。 哥哥挪挪头,找力量似的,把我抱得紧了些,“郑辉没时间,叫我妈陪我们去。他一路上都在念叨旋转木马,因为整个游乐场,他能玩的也就这东西。” “我们排了很久的队。进去后他坐在小马车里,手舞足蹈的。吴倩说在外面等我们。” “操!”他兀自笑了,听起来像哭。 他开始说得颠三倒四,像牙牙学语的孩童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 “我不知道...那天太累了,机器一开我就睡着了,睡得特别死...那么响的声音都没把我吵醒。吴倩把我喊醒。醒来时候周围闹得很,机器刚刚停下。” “她问我弟弟哪去了?为什么车刚停,她上来找我们,弟弟就不在了?” “她叫我紧紧拉着他的手。” 郑子闫的胸腔以一种杂乱的方式开始颤抖,“我紧紧抓着的,我真的紧紧抓着的!我说我没有骗她!” 他平白无故开始吼叫,勒得我好痛。夏末的无人山路边,我背着一只血肉模糊的野shòu,它在撕心裂肺地痛哭。 一条勃发的、血淋淋的肉块生生砸在我眼前,是它,支离破碎的真相毫无防备就这么把我撂倒。 我和郑子闫突然有了默契,在闷热的七月冷得瑟瑟发抖。 我开始明白,我提议他带我去游乐场时他为什么犹豫,那天的电影他又为什么没有看完,为什么进游乐场时他不开心,为什么他将旋转木马放到视野之外。 但他答应了,就算痛恨游乐场,他还陪我玩了无数游戏。他玩得不开心,因为每一个游客的欢声笑语在他听来都是撕心裂肺的控诉。 我在他心里终于姑且能称得上特殊,明明应该欣喜,我却觉得痛不欲生。 “在那之前我恨死这个弟弟了,抢我的零食,天天就想着扒拉我眼皮,骂了他还傻兮兮跟你笑,没皮没脸的。” 什么时候郑子闫已经整个人紧紧压在我背上,我被他压得喘不过气,又觉得他轻飘飘。 郑子闫抱着我,又哭又笑,“我也是在他丢的时候,才知道我爱他。” 我的心脏不可抑制地跳动起来。就算百年后我腐烂成泥,它也会为此时此刻跳下去。 “那天以后我就不会说话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感觉说什么都是错的。我休了一年学,去看心理医生。再去上学时比周围人都大一岁。” “为什么我要睡觉?为什么游乐场没有监控?” 我无法安慰他,十多年前连大街都鲜有监控,他知道的,但说出来同样残忍。 如果说做爱时心脏升到半空的极乐称为高cháo,那跳楼机向下坠时心脏掉进胃袋的恐惧不安就应该叫反高cháo。 哥哥攀着我的肩膀,我支撑不住他。我们往下坠,cháo湿的空气,路沿的青苔,甚至沥青路面也跟着下坠。 我坐在名为郑子闫的跳楼机上经历着惊心动魄的反高cháo,心脏已凿穿胃袋直达膀胱,还不死心地一直落。 我试图拯救背后那只可怜的小动物。 “不是你的错。”我说,“吴倩会跟你说不是你的错,郑辉也会跟你说不是你的错。他们说的都不算数,只有我说,才算数。” 沉默好一会儿,郑子闫沙哑着嗓子问,“凭什么?” 明明这是我期待已久的问题,但胆怯霉斑一样迅速繁衍,我被打得措手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