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高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喊着儿子的名字,仿佛要把他活活吞进肚子里。 他生气吗?他当然生气。姜霖称赞他教儿有方,短短几分钟后,就曝出姜英才欠钱不还的丑闻,还有比这更打脸的事情么? 无论姜英才欠了小混混多少钱,要是传出去,他姜高的面子还能往哪搁。 以前倒好,大家都知道姜英才不学无术,厌恶读书,主动远赴外地打工,却是让许多人认为还算有救。但现在呢,离家几年不仅没带回来一个子儿,还倒欠了一屁股债,甚至偷拿家里人的钱财,真是废物,彻头彻尾的废物! 姜高面部肌肉不断抽搐,他几乎能想象得到那些人茶前饭后高谈阔论的模样。 “滚出去!”姜高越想越气,啪一声扇了姜英才一巴掌,脸色通红地指着门外骂道。 姜英才捂着迅速红肿起来的左脸,脑袋一片空白,竟然直接被扇懵了,脸和屁股一样么,怎么就同样遭了两次殃。 姜高看着自己儿子愣傻的模样,真是气不打一处来,他姜高一世英名,怎么就生了个这样一个废物。或许是被勾起了多年来隐忍的火气,姜高抡起棍棒,实打实地打在了姜英才可怜的屁股上。 “啊!” 姜英才惨叫一声,很配合地趴在了地上。 “你给我滚,最好不要回来!” 怒吼声在小洋房里回荡,姜英才终于回过神来,想迅速地爬起身逃出这里,可屁股传来一阵阵要命的疼痛,迫不得已,他只能双手双脚着地,像一只逃窜的乌龟爬出小洋房。 姜霖有些不忍看这虐心的场面,撇过头去,真该学学妹妹啊,眼不见心不烦,看着他们演戏,简直是脏了自己的眼睛。 “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沉静许久过后,姜高终于冷静下来,眼前这对兄妹明显给他下了个套,不得不承认,不管再怎么不愿意,他都要主动走进去。 “见外了,姜叔,我来拜访不为别的,就为了告知你两件事。”姜霖很谦虚。 “两件?”姜高眉头一皱,似乎意识到事情不可能那样简单。 “我们之所以会回来,是因为家里的柿子树倒了。”姜霖嘴角勾勒出一丝讥嘲的弧度,直言不讳地讲出回家后的所见所闻。 姜英才鬼鬼祟祟出现在那里不说,进入院子后,他和姜灵还看到树坑周围有被挖掘的痕迹,柿子树的一些树根也断成了两截,一看就是有人用锄头或者铁锹挖过的样子。 至于那人是谁,姜霖没有明说,不过看姜高那难看的脸色,心想对方应该懂得。 最后,他意味深长地说道:“我猜一定是哪个人缺钱了,想趁主人不在家的时候,把柿子树偷偷卖掉。可天不从人愿,偏偏连着下了几天几夜的暴雨,刮到了柿子树,同时也拖到了我们赶来。” 柿子树在姜霖家扎根了近百年,树形奇特,苍劲古朴,生长健壮,树冠犹如宝盖,没个几万十几万,休想把它弄到手。更别说柿子树一直陪伴着姜霖一家长大,盛开的不仅是一朵朵鹅黄色的柿子花,还蕴含着几十年累计的感情,不是价钱能够衡量的。 “你想让那人赔偿多少钱?”姜高脸色铁青,他是个生意人,自然知晓那柿子树的价值,如果柿子树死了,他怎么也要大出血一次,当然,赔不赔那就是另一个问题了。 “钱这个字未免太俗气了,我相信那人仅是一时的鬼迷心窍。”姜霖淡淡地瞥了一眼姜高,看穿了他的心思。“放心,柿子树还没死。” 姜高悄悄松了一口气,然后又变成了那和蔼可亲的长辈样子:“要不这样吧,姜霖,如果你没抓到那偷柿子树的人,我叫人来帮你把那棵树给扶起来。” “院子边的围墙也塌了。”姜霖提醒道。 “你......那好,我再帮你个忙,让人运一些砖头过来。不过事情也就到此为止了,我是看你抓不到那人,作为长辈,才好心好意地帮你。”姜高的表情一下子冷了下去,他一个长辈,被一个小辈牵着鼻子走,还要不要面子了。 可他又不敢表现得强硬点,要真的传出去,他们一家都没脸见人了,所以他只能暗暗提醒对方,反正你也没证据,就别在纠缠我了,要不然什么也得不到。 当然,他的语气之中还夹杂着长辈的威严,就为博回一点点面子。 “行,围墙我自己修,但姜叔你得搞快点,柿子树要是死了,我和那人都会很心痛。”姜霖找了个台阶给他下,同时毫不留情地刺穿他的软肋。 姜高扯了扯嘴角:“明天,明天我就叫人去。” “那就谢谢姜叔了,灵灵,我们走!” 话音刚落,姜霖挺着腰杆,牵着姜灵的小手走出小洋房,头也不回。 微风从南方田野里吹过,漫过层层绿涛波浪,送来缕缕枙子花的清香,仿佛远处高山上渺茫的歌声似的。 得胜归来的姜霖,不禁倍感心旷神怡。 “灵灵,你看姜高像只发疯的野狗似的。” 姜霖回头看了一眼,小洋房内传来瓷杯杂碎的哗啦声响,真是死要面子活受罪,大大方方拒绝不就没那么多破事儿。不过也正因如此,他才能好好出一口恶气,不出一分钱解决了这次无妄之灾。 姜灵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想到那猪肝色的臭脸,心里也舒坦了许多,只是姜霖仍然牵着她的手,热乎乎的温度贴着手背,有些痒痒的,惹得心跳加快。姜灵不清楚这几天来被他牵了几次手了,好像自从网恋过后,他就变得如此肆无忌惮了。 姜灵抽了抽手,他反而握得更紧了,抬起头,瞧着他那笑嘻嘻的样子,分明是故意的。 “放手。”姜灵嗔怒道。 “灵灵,今天我表现得怎么样?”姜霖好不容易逮到个亲近的机会,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姜灵冷着一张俏脸,决定不理他了。 “你是不是该奖励我一下啊。”姜霖厚着脸皮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就想牵着你的手,走完这段回家的路。” “自从我上初中后,已经很久没这样牵着你的手了。”他叹了一口气,如果物理试题中光滑且无限远的路真是存在的话,那他希望现在走的乡间小路便是,永远牵着妹妹的手走下去。 很简单的想法,却是永远实现不了的目标,跟屁虫终有一天会走在前面,隔着一条巨大深陷的鸿沟,站在远远的终点。有些人的相知相遇,要等到整个世界都消失了风景,要等到时光也停止了流淌,等到一个转角路口重遇消失的彼此。 妹妹不再黏着了哥哥,那做哥哥的到底有多失望。 姜灵默然无语,只是紧绷的小手却是轻松了许多,姜霖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手背在渐渐恢复温度。 他露出得逞的笑容,十分满意,相信努力下去,妹妹一定能主动握住他的手。 “对了,妹妹。”走了一段路,姜霖忽然想起一件事情来:“之前我放在茶几上的茶,你是不是也喝过?” 姜灵一下子停住了。 姜霖看了看前方已经镀上一层耀眼金边的梧桐树,转过头,看着妹妹那张精致绝美的脸庞,一丝红晕从姜灵的脖子上爬了出来,染上了还有这细细可爱绒毛的耳垂。 眼见妹妹的眼神表情越来越不对劲儿,姜霖心中咯噔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姜霖。”姜灵狠狠地瞪了他一眼,清丽透亮的贝齿咬着下唇:“你这个白痴!” 话罢,她甩开了姜霖的手,一言不发地走在前头,越走越快,越走越快,加紧着小步子,自己也好似慌慌张张逃跑一样。 为什么要生气,又为什么害羞似地逃跑?姜霖可以毫不畏惧地在长辈面前讨价还价,讥嘲暗讽,但凡是与妹妹相关的事情,他的脑袋就会死机,愣愣地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他想追上,但又不知道怎么解释,怎么用甜言蜜语哄她。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姜灵又转头望了一眼,但又马上气呼呼地离开。 龙灵潭山清水秀,矮土坡、灌木丛、翠竹林......漫山遍野,诸如枙子花、紫罗兰、桔梗花等的夏日花朵娇艳地绽放,狂蜂浪蝶不住在灿烂的阳光下飞舞。 姜霖想了想,随手在路边摘了一朵六月雪,追上去。 梧桐树下,姜灵低着头,闷闷地站在那儿,似乎还在生着闷气。 “灵灵,你瞧,这朵花漂不漂亮?”姜霖凑近姜灵,炫耀似地在她眼前晃悠六月雪。 六月雪萼檐裂片细小,霜白花冠常裂片扩展,顶端三裂,剥开五片儿柔软花瓣,露出的花心在一刹那间释放的馨香,让人迷情深陷。 “哼!”姜灵却无视了它,冷哼一声,这个白痴,难道对他来说,自己就这么廉价吗,这么好欺负吗?一朵不知从哪摘来的野花就像把她收买了,取得她的原谅,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你以为我是给你摘的?”姜霖鄙夷地看了姜灵俏丽的容貌一眼,把六月雪夹在耳朵上,美滋滋地说道:“其实这是给我自己戴的。” “白痴!”姜灵骂了一声,然后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拿出手机,屏幕上倒影着年轻人的面容,姜霖不禁感叹。 “我真好看。” “丑死了!” 彼时的少女,双颊雪润丰满,犹如棉花糖一般柔软,她踮起脚尖,取下姜霖耳朵上的六月雪,微启粉唇,瓷牙轻咬着花瓣儿,眼角却是盈着满满笑意。 浅黛青山娥儿眉,六月白雪点绛唇。 回眸一笑秋波起,慕得少艾思长情。 这一幕,或许是姜霖毕生所见的最美的风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