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能量守恆 恆宇這個國慶沒有放假,五號是青台的秋季房展會,所有的人忙得恨不能把自己一分為二。傅特助拿著公文,看到陸曼麗拿著一摞資料從裡面出來,俏臉鐵青。 “葉總怎麽了?” 陸曼麗聳聳肩,很是不適應:“沒看過他這樣,像誰欠了他巨債似的。三句話沒聽完,冷冰冰地趕人。” 傅特助對她笑笑:“我進去看看。” 葉少寧抬起頭,幾夜沒合眼似的,兩眼紅絲,臉色陰沉。“不要請示了,房展會的事就按以前開會的要求辦。我有點累,請幫我把門關上。” 很正常呀,就是有點沮喪!傅特助點頭:“我就在外面,葉總有事叫我就好。” 葉少寧摸摸酸痛的眼睛,他也知自己不正常,可是他控制不住,那麽就一個人待著吧,省得波及他人。他直直地盯著辦公桌上的台歷,今天是三號,童悅大概已經走了。走吧,走得越遠越好,永遠別回來最好。 心口裡面像有把刀。那把刀是他給童悅的,刀尖對著自己。 他知道她回過電話,真是沒有耐心,也沒有誠意,響了三聲,她就掛了。他是不願接,他怕聽到她的聲音,不管他講什麽,她都要走的。真是乾脆利落,不像他,失眠、失落、糾結、痛苦,像在生一場無藥可治的重病。 算了,最後一次給她打電話,她要是關機,他就把她拉入黑名單。手機響了,哈,這是下的哪場紅雨,她竟然給他打電話了,不是誤按了吧! 心,咚咚咚……跳得飛快,他深吸了兩口氣,才按下了接聽鍵。手機的電流聲很大,在街上嗎?背後的雜聲那麽多,好像有孩子在哭。 童悅的聲音細細微微的,語速極慢:“少寧,我是童悅。” “我沒有老年癡呆,你的聲音我還聽得出來。”他沒好氣地哼了聲,跑到窗邊,希望信號能好點,“有事嗎?” 她停了下,像是在思考:“有,有許多。少寧,先告訴我,和你在一起的那個漂亮女人是誰?” “陸曼麗,從香港總部空降過來的公關部經理。” “只是同事?” “是的。”這還要多問嗎? 她默默消化著他的話,過了一會兒,她淺淺地歎了口氣,“少寧,你有沒有做過錯事?” “有!” “蠢事呢?” “有!” “傻事呢?” “有!” “你做的,最對的一件事是什麽?” “跳坑,和你結婚。雖然我們那時還不算非常熟悉,也沒感情基礎,但我從來都沒有後悔過。” 喉嚨一哽,她吸了吸鼻子:“那傻事是什麽?” “我不該在車歡歡身上尋找陶濤的影子,我不該為她失神、恍惚,就在那時,我才看清楚自己的心。哪怕車歡歡能讓時光倒流,我還是願意活在當下,因為我已經有了珍惜的人,我沒有遺憾,我很幸福。任何人都不能代替她,再嫵媚再性感再年輕,又如何?只有她與我契合,我隻想緊緊地抱著她。我不是聖人,責任感不能束縛自己的心,唯有愛。”他說得很急,以至於都有一點小小的喘。 “是傻,應該撒謊的。” “但還不及我做的蠢事、錯事。她非常的敏感,為了怕她多想,有些事只能瞞著、捂著,以為只要自己快快離開泰華,就什麽事都沒有了,她還是發現了。我最大的錯,是讓車歡歡認識了我媽媽,她們倆聯手,這讓她非常委屈也非常傷心。” “嗯!”那也是她不願努力的障礙之一。 “我做的最愚蠢的事,是我不該順著她,真的簽字離婚。”他扼腕長歎。 “少寧。”她柔柔地喚了一聲。 “嗯?” “你愛我嗎?” 他嘴角勾起一抹自嘲:“我以為你知道。” “我想聽你說。” 他笑了,誘哄道:“童悅,來我身邊,看著我,我說給你聽,你想聽幾遍都可以。” “少寧,我在飛機上。” 他倏地仰起頭,看著一碧如洗的藍天:“你在考驗我?飛機上是不可以使用手機的。” “少寧,飛機出了點問題,起落架收不上來,已經在空中盤旋了三個多小時。” 他的心唰地衝到了喉嚨口。 “如果燃油耗盡,飛機有可能迫降。少寧,答應我,不要看電視,也不要上網,好好地待在屋裡。還有,我比你大方。聽著,少寧,我愛你!因為太想嫁你了,才挖了一個又一個的坑。” 葉少寧臉上的血色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他跌跌撞撞衝進傅特助的辦公室:“快,送我去機場。” 傅特助看著他緊繃的面容,什麽也沒問,飛快地下樓發動了車。 葉少寧覺得整個人都放在了火上,五內如焚,七竅冒煙,腦子像個壞了的老唱片,老在一個地方打轉,童悅在飛機上,童悅在飛機上,童悅在飛機上…… 馬航事件才過去多久,一飛機的人好好起飛的,說沒了就沒了,連個渣渣都找不到。 朋友圈裡已經刷屏了,網上也有了,交通台的最新消息:“本台記者剛從機場發回的報道,早晨九點飛往上海的航班,已與地面聯系,馬上準備迫降青台機場。消防官兵、醫護人員都已到位,機場工作人員也已做好所有的防護措施……”那記者是嚇著了嗎?聲音一頓一頓的。 “可以再快點嗎?”葉少寧問道。 傅特助點點頭,腳下猛一踩油門。 手機又響了,還是童悅。 他搶在她前面說到:“童悅,如果你敢有半點閃失,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你應該清楚我們之間有多少帳沒有算,你設計我、折磨我、疏遠我,貓捉老鼠般,我都忍著。忍到一定極限,就無須再忍。現在,你就開始好好反省,一會兒見了面,你想想該怎麽向我道歉。” 不止這些,小姑娘的事,她還欺騙了他。眼淚刺痛了童悅的眼睛,但是她狠狠地把它抹掉了。 “你為人師表,誘惑了別人,又不負責任地推開,這樣非常不道德。你早去哪兒了,前晚為什麽不問我、不告訴我?” “跌倒了,爬起,再跌倒,我怕我可能永遠爬不起來了。”好像有一隻鋼爪,在她心上劃出道道傷口。還有機會嗎?還來得及嗎? “我會扶著你,怎麽可能站不起來?你就是不信任我。” “信任的,信任的。” “如果信任,那就不要哭,聽從機組人員的安排,把鞋子脫掉,盯準緊急出口。” “好!” 機艙裡亂成一鍋沸騰的粥,但是當空姐在廣播中通知要迫降時,所有的人都安靜下來了。白著一張臉的空姐再次示范座位下的救生衣怎麽穿,艙中有幾個安全門,為了防止踩踏事件,必須有序地出艙,動作要快。 飛機仍在盤旋,童悅低頭往下看去。幾分鍾一過去,就是一片海。海水在正午的豔陽下,藍得晶瑩,白帆在海面上,星星點點。多麽美麗的季節呀,真舍不得眨眼。身邊是一個年過半百的婦人,她去上海看兒子。她很平靜,只有緊抓著椅柄的指尖微微泛白。 唯一的欣慰是蘇陌不在飛機上,這讓童悅少了點負罪感。她也給蘇陌打了電話,他已經得知消息,在來機場的路上。許多次她無助的時候,他都站在她可依賴的地方,但在這生死關頭,他缺席了。命中注定,他今生終將錯過她嗎? “怕不怕,小悅?”他想起了彥傑死的樣子,冰涼,蒼白。 “不怕。”她真的不慌亂,隻覺得遺憾。 “蘇陌,彥傑對我好,我沒有負過他,葉少寧對我好,我也沒有負過他,但是我卻要負你了。” “別亂想,你不會有事的。” “如果沒有事,我也負你了。這一生,我就負你一個,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為難我,不會報復我。你總是像座山,仿佛無所不能,而且又讓人抓不住弱點,我就覺得可以欺負你。就像小孩偷偷地擰下大人,他知道大人不會和他計較,他不怕。” “你講得我像個情聖?” “哈,是呀,我一直覺得你對待我像個情聖。我們認識幾年,你就追了我幾年,一招一式堪比愛情教科書。” “你卻要負了情聖。” “如果不是飛機的起落架收不上來,我可能還在搖晃之中。可是此刻,我的腦子裡只有葉少寧。” 生命的潮水退盡,當死亡的冷鋒自指端寒起,他的手仍是我最願意握住的,人間最後的余溫。 地面的建築物、樹木、草坪越來越近,飛機巨大的引擎聲轟鳴著。她扣緊安全帶,雙手平放在小腹上,閉上眼。 “還有五分鍾,機身即將抵達地面,請大家做好出艙準備。”空姐紅著眼睛通知。 四分鍾,三分鍾,兩分鍾……童悅睜開眼,眼淚擋住了她的視線。啪的一聲,飛機狠狠地撞擊著地面,慣性滑行,火光四射。鋪天蓋地的泡沫噴了過來,安全門打開,藍色的充氣滑梯長長延伸著,救護人員用喇叭高聲引導著人員出艙。 “小心,這裡有孕婦。”空姐叫道。擁擠的人群讓出了條道,童悅光著腳,從飛機上滑下來,然後誰拽著她拚命地向旁邊跑。她邊跑邊四處張望,她看到了像瘋了一樣跑過來的葉少寧,她哭成了個大花臉。 她安全了,她還來得及愛他。 他也看到了她,狂喜的雙臂還沒展開,瞬間被一種無形的恐懼蓋住了。那表情像是半夜被人用針扎了下,突然從夢中驚醒,他死死地盯著童悅隆起的肚子上。 “少寧!”她哭著向他走去。 他轉身就走。 “少寧,你不要走那麽快,我腳上沒有鞋,你等等我!” 他的肺都快氣炸了,他不等,肯定不等,永遠不等,但腳步還是放慢了。她小跑著追上他,怯怯地拽他的衣角:“你聽我解釋。”她知道他在氣什麽。 她有無數機會解釋的,但她放棄了。這麽大個肚子,五個月?六個月?該死的!“少寧!” 他甩開她的手,大步流星,不應聲。 “葉先生!” 他一閉眼,停下了腳步,身子一轉,臉冷著:“葉先生是你喊的嗎?” 童悅嘟著嘴,可憐巴巴,“情況能比剛才飛機迫降嚴重嗎?” “哈,我真佩服你的勇氣。知道嗎?你這個女人,差點害死我老婆和孩子,你說嚴重不嚴重?”他搖晃著她的雙肩,眼圈發紅。 “我現在把她們還給你。” “還給我就沒事了?那這錯過的幾個月,怎麽辦?她懷孕初期,我不在她身邊。孩子到現在都沒聽過爸爸的聲音。說不定還會錯把別的男人當爸爸。” 她忙否認:“不會,我有把你的聲音錄在手機裡,每天都給她聽。她聽到你的聲音,就會動動小腳。”她討好地去拉他的手。 他甩開:“原來你是蓄謀已久。” 她心虛地避開他的目光:“沒辦法。其實你也不要擔心錯過,我有寫日記。” “那能一樣嗎?”他張開雙臂,像掙扎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抱住了她。 不遠處,蘇陌扶扶眼鏡,無不傷感地對華燁說:“我真想不通,我又沒做過什麽壞事,我專一,人也不差,什麽都不缺,為什麽她就不能愛我呢?” 華燁聳聳肩:“我也想不通,可能我們就沒有愛情的命。” 這個世界上有命運嗎?有的人注定了會漸行漸遠,有的人注定了相隔再遠,阻撓再多,最終都會在一起,一生一世。他認命! 陽光,暖暖的,風,微微的,落葉旋成一個圈,緩緩起舞。機場人員慢慢散去,跑道上很快空蕩蕩的。 這一夜,童悅住進了醫院。從死亡邊緣搶回來的命,無論大人和小孩都需要好好地檢查下。 醫院是錢燕所在的醫院,童悅從眼簾下方悄悄看葉少寧。“沒事的,交給我。”葉少寧說道。 童悅不吭聲,從看到她的大肚子起,他絲毫沒有懷疑過孩子不是他的。這樣的信任,讓童悅鼻酸。 產檢記錄,已被她轉去上海,所有的資料要重建。童悅隻得從生理期暫停的那天說起,在身邊陪著的葉少寧,聽著聽著,皺起了眉頭:“那個做人流的童悅是誰?” “讓車歡歡懷孕的男人是誰?” 葉少寧瞪她,她感歎:“誰沒有一兩個秘密呢?” 童悅抽了血,做了B超、心電圖、肝功能檢查,醫生聽胎音,丈量腹圍,向他們保證了又保證,胎兒和孕婦都非常好,葉少寧仍堅持住院兩天。兩個小時後,不知他從哪裡請來了一位心理醫生,和她聊了三個多小時,簡直把她當成了問題媽媽對待。心理醫生是按小時收費的,而且價格不低。童悅一分一秒都非常珍惜。 傍晚,病房內總算安靜下來。童悅正吃著水果,錢燕和童大兵從外面進來了。 童悅還是有點緊張。 童大兵搓著手,看看童悅的肚子:“少寧給我電話,我還不敢相信,呵,我真的要做外公了。小悅你別再任性,為孩子考慮考慮,和少寧好好地過。跑哪裡能找到少寧這麽好的人。” 一句任性概括了所有,童大兵永遠都把自己置於卑微的角度,別人都是高高在上,童悅早就不計較這些小事了。 錢燕有些小生氣,埋怨道:“算起來,你們學校體檢那會兒,你就懷上了,為啥都不吱一聲?是哦,後媽比不上親媽,怎麽做,都不暖心。我這名聲反正在醫院臭了,沒辦法,命苦唄!” “我這做爸的,不是也不知道嗎?”童大兵用胳膊推了她一下。錢燕撇嘴。 葉少寧拎了一個大包,從外面進來,接話道:“這不是才六個月,孕期還有三個月,後面還要帶孩子什麽的,特意來阿姨的醫院,阿姨有的是機會表現。” “就怕小悅不信任我。” “鍋不熱餅不靠,阿姨待童悅如親生,她怎麽會不信任阿姨呢?” 錢燕表情一僵,笑得訕訕的,童大兵也是一臉羞愧。 童悅連忙轉移話題:“爸、阿姨吃過晚飯沒?” “吃過了,我們就是過來看下你。明天,我們再來啊。小悅,你好好休息。”童大兵沒有臉久待,拉著錢燕急急走了。 葉少寧請傅特助送人,回到病房,看到童悅手托著下巴,在燈下出神。她已洗過澡,換上了舒適的睡衣,頭髮還沒乾透。他站著,鼻子一陣陣發酸。童大兵和錢燕的注意力隻集中在突然冒出來的孩子上,沒有人問一聲她好不好,她今天差一點就消失在天空中。這些年,是不是她一直習慣這樣被忽視,所以才時時穿著厚厚的盔甲? “怎麽了?”童悅見他呆呆地站著。 他跑過去,輕輕抱住她:“你顧及阿姨是彥傑的媽媽,又可憐你爸爸,處處忍著。以前是我疏忽了,以後再也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晚輩應該孝敬長輩,但長輩也得有個長輩的樣子。” “你以為我怪罪你嗎?沒有,其實我很感動,有人在他們面前這麽維護我,我都有點受寵若驚。”感覺自己被捧在掌心中,是那麽珍貴。 “男人不是生來就頂天立地,要經過許多磨煉,才能做到真正的成熟。你教的都是學霸,所以要求特別苛刻,連個緩衝的時間都不給我。”想想自己,大概是世界上最可憐的準爸爸了。 “喀,我又有點餓了。”這人是教導主任上身了,動不動就小鞭子直揮。 童悅吃飽喝足,躺下休息。葉少寧把頂燈熄了,隻留下一盞柔柔的壁燈。一場虛驚,耗神又耗力。童悅頭沾著枕頭,眼皮就打架了。葉少寧的手臂從被下伸進來,一隻握著她的手,一隻顫顫地摸上隆起的肚子。那手像懸了空,隻敢指尖接觸,不敢用力,生怕壓著裡面的小娃娃。 童悅側過身,面向他。“別說話。”他閉上眼。今生與他生命不能分割的兩個人,現在都在他的掌心中。他差一點失去,現在,他抓住了。童悅先前還一臉溫柔地凝視著他的俊容,漸漸地,眼皮就合上了。好像打了個盹,眼睛費力睜開,發覺外面一點聲音都沒有,葉少寧還是原先那個姿勢,眼睜得大大的。 “幾點了?”她的手給他握著,都冒汗了。 “十二點多。” “怎麽不睡?” “我怕我一閉上眼睛,你又跑了。” 午夜裡,聽著這有如夢囈的指責,心特別的柔弱。睡意也沒了,眼中淚水盈眶。“我保證以後不會了。” “你總說不能信任我,其實我也不敢信任你。如果你不能徹底悔改,以後的日子怎麽過?” 童悅無語。這是要她寫保證書? “你抱著我睡,好不好?”秋夜涼意逼人,她只能采取折中的辦法。雖然床小,但緊貼著,應該不會掉下去。 “我們離婚了,不應該睡在一張床上。” 她差點沒一口氣背過去。不睡在一張床上,卻可以上下其手?“你到底想怎樣?”不會就這麽坐到天亮吧? “我不知道。”他恨恨地瞪著她。 從醫院回書香花園的當天,葉少寧就出差了,那天是五號。童悅本來想心平氣和地和他說說工作的事,學校九號開學,她最晚在八號回上海。在這個時候提起這件事,有點難以啟齒,可是又沒有辦法。他沒說去哪兒,也沒說去幾天。 他前腳剛走,李嬸跟著來了,笑得眼睛眉毛擠到一塊:“童老師,我真替你和少寧高興。你們天生就該是夫妻,棒打鴛鴦都打不散。”李嬸勤快,進了門就收拾屋子,她想搭把手,李嬸都不肯。“我告訴你,童老師,少寧那天態度才叫狠呢,他媽媽給他唬得一愣一愣的,啥都沒敢說。”李嬸直起腰,放下抹布,清了清嗓子,學著葉少寧的樣,“‘媽,童悅懷孕了,已經有了六個月。不管你怎麽難以接受這個事實,你這個時候都不可以隨便打電話給她,更不可以跑去書香花園找她,除非你想以一個婆婆的身份發自內心地關心她。孕婦這時候最不能受委屈,也不能憋著氣,不然會影響到肚子裡的寶寶。’哈哈,少寧媽媽那個臉,一會兒青,一會兒紫的,都成豬肝了。童老師,我真是佩服你,來這一招母憑子貴,就將了她的軍,讓她啞口無言。” 童悅心下流過一種熟悉的感動,輕淺卻很溫柔。她也要努力了,羅佳英畢竟是葉少寧的媽媽,她和她關系太僵,難做人的是葉少寧。如今的他,真的是成熟了,處處把她放在首位,顧及她的尊嚴,顧及她的情緒,雙臂張得大大的,她在他的懷抱裡感到很溫暖。 看電視看到睡著,睜開眼,外面已是華燈初上。這幾天的天氣都是晴好為主,晚上,窗外多了些蚊蟲,桂花的香氣越來越濃。李嬸做好晚飯已回去了。她在屋中轉了轉,打開衣櫃,裡面空蕩蕩的。她的衣服在上海,他的在荷塘月色。擰開床頭櫃上的台燈,隨手又拉開抽屜,一怔。裡面有個粉緞的盒子,她再熟悉不過了。一對戒指緊緊相依著,安安靜靜地躺在裡面。她記得離婚時,她把戒指還給他了。他什麽時候放進來的? 撥了電話過去,很快就有人接了。“事情辦得順利嗎?”她抱著抱枕,柔柔地問。 “稍微有點棘手,不過,會解決的。”他在喝水,她聽到咕嚕一聲咽水的聲音,不禁想起他蠕動的喉結,臉有些發燙。 “哎喲!”小姑娘在翻身嗎?動作幅度有點大。 “怎麽了?” “寶寶在抗議,說爸爸今天沒有陪她。” 葉少寧笑了,無限幸福:“爸爸在為她的明天而努力,事情一處理好,立刻回家。爸爸也很想寶寶,每時每刻都在想。” 出院前一天,他坐在她對面,突然看到小姑娘把她的睡衣踢得一起一伏。 她嬌嗔地說:“寶寶聽到你聲音,在向你撒嬌呢!”他興奮不已,急忙提高音量。那天真是奇怪了,他站在左邊,小姑娘就在左邊踢腳,他站在右邊,小姑娘就在右邊揮手。他倆玩得很歡,她卻被折騰得不輕。 “隻想她?”她嬌羞地道。 “你說呢?” “什麽時候回來?” “後天。” 後天就是七號,還來得及。 六號,葉一川來了。她真是無顏面對,頭一直低著。葉一川笑得合不攏嘴:“小悅,你總是帶給我們葉家許多驚喜。” 她羞愧得恨不得鑽桌子下面去。 “真是個好孩子,我一直覺得少寧不配你。這幾個月,你受苦了。”這苦是她自找的。 “爸,以前我也有不懂事的地方,你多見諒!” “不懂事的是少寧媽媽,越老越像小孩。放心,以後啊,她會把你疼到心坎裡的。” 她笑笑,不是很抱希望! 李嬸現在每天都過來,把所有的家務事都包了,還監督她每天散步至少半個小時。七號早晨,她請李嬸多買了點菜。孕婦又不是病人,做點飯菜還是很麻利的。秋天天氣乾燥,不宜吃太油膩的東西。她讓李嬸幫忙,親自下廚。她今天要包水餃,李嬸會擀麵皮,很薄很圓,一個個像是模子鑄出來的。餡做得非常講究,裡面有新鮮的蝦,一粒粒去了殼剝出來的,還有精豬肉、香菇、筍丁,和餡的時候,加進柴魚熬的高湯。 李嬸不住地咽口水:“童老師,和你一比,我做的那吃的簡直像豬食。” “別誇張啦,我這個太費事,平時哪有時間做。”今天是特地為“賄賂”某人才這般費心做的。先下了幾隻試吃了下,味道非常鮮美,咬起來還有股清香味。她又煮了條大黃魚,拌了兩碟小菜。 暮色剛降,葉少寧開門進來了,提著個大大的行李箱,她正在廚房忙碌,也沒多看,隻催他洗澡吃晚飯。他什麽也沒說,走過去抱著她,把頭埋在她肩頭,好久不動。她扭頭看他。 “沒什麽,我剛剛以為我在做夢,原來是真的。”他愛憐地摸了摸她的臉,回房換衣。 她愣在灶台前好一會兒。 他雖然沒開口誇她,但從他的表情上,她看出,他對於晚飯非常滿意。他足足吃了兩大盤水餃,是她這孕婦食量的兩倍。 收拾好鍋碗,澡也衝好,她走進書房,他已打開筆記本,查看郵件。 “少寧,我想和你說件事。”她斟酌了又斟酌,鼓足勇氣。 他抬眉。書房裡只有一把椅子,他坐著。他拍拍膝蓋,她猶豫了下,小心地坐上去,“我胖了很多。” “你先說事。”他的手自動地摸上她的肚子。 “那個、那個長假要結束了,學校也要開……”“學”字還沒說出口,她感覺後面的人身體一繃,慌忙噤聲。 “你要回上海?” “沒辦法,我簽了合約,也不能對學生不負責。” “是的,別人是不能負的,負我肯定沒關系。”牙齒又咬得咯咯響。 “少寧,你冷靜點。之前是我做得不周到,但是事情已經這樣,我只能遵守。” “好啊,你走吧,沒有人攔著你,我們又不是彼此的誰。”他氣得把臉別過去。 她歎氣,咬了咬唇,從口袋裡摸出一枚男戒,拉過他的無名指,就往上套。 “你在乾嗎?”他蹙眉。 “少寧,我們複婚,好不好?”臉皮還沒練得很堅韌,從耳朵到脖頸都是通紅的。“你考慮清楚了?” “嗯!” “不委屈?不勉強?不是坑?” “葉少寧,你得寸進尺,不複拉倒。”誰沒有脾氣,她氣得欲站起。 “誰求婚這麽凶悍,你在逼婚嗎?一點誠意都沒有,誰敢當真?”他低低地嘀咕,連忙曲起手指,不讓她碰到戒指。 “誰會把這種事當兒戲?” “還不是兒戲?結婚六個多月就離婚,離婚不到四個月又複婚,哪家婚姻這麽折騰的?” 她耷拉著頭,心虛得直抽氣。 他歎口氣,吻吻她的雙頰:“下不為例。明天去把手續辦一下。學校那邊,我已經幫你處理好了。” “你這幾天是去上海了?你怎麽處理的?” “請假呀!養胎,產假,哺乳期,就這樣一直請下去了。” 恆宇的總經理找上校長談判,校長哪裡是對手。 童悅愧疚道:“挺對不住那幫學生的。” 其實葉少寧一點都沒發揮和客戶談判的水準,他把姿態放得很低。他請校長出來喝茶,給校長講了一個故事,故事的主角是個女孩,她的童年,她的戀情,她的婚姻,她剛剛過世的媽媽,她在飛機迫降前說的話……講完,校長眼紅紅地把合同撕了。 “他們集體給你寫了張賀卡,一會兒給你看。我……還去松山看了下彥傑。” “那是個好地方,是不是?” “冷寒給了我這個,在彥傑的床鋪下找到的。”葉少寧張開手掌,掌心裡是一枚劣質的玉觀音。 那一年,她不是很想去峨眉山,舍不得錢。彥傑說去吧,慶祝下學生生涯的結束。旅費也是彥傑給的,還有兩個同學一起。坐了兩天兩夜的火車,又從成都坐了幾個小時的汽車,才到達峨眉山下,整個人都要散架了。 民宿安全性不夠,酒店的房價又貴,她們選的是某單位的療養所,非常雅靜。開了窗,對著遠山、水田,有老牛在田埂上慢悠悠地走。夕陽西斜,看著特別有畫面感。她激動地給彥傑打電話。 電話一通,她柔柔地叫“哥、哥”,總是連著叫兩聲,尾音拖得長長的,笑聲在唇齒間回蕩。彥傑的話少,專心聽她說。山下蚊蠅多,才說了幾句,腿上和胳膊上就被咬了幾口。 “找服務員要蚊香去,不然夜裡怎麽睡?”清清冷冷的語調,卻掩藏不住對她的關心。 “來這麽遠怎麽舍得睡?何況半夜就要起床坐車上山看日出。” “記得租件大衣上山。”彥傑叮囑。 三點起的床,黑漆漆的夜裡,一輛輛旅遊車盤旋上山。峨眉山的險峻與陡峭,在車燈一束束光線中顯露出來。沒人敢隨便講話,只是無言地看著外面的夜色。 車停下,濃濃的山霧裡出現了幾家小店,都是出租大衣的。山中的氣溫比山下降了好幾攝氏度,想必山上是寒冷的。大衣不知多少人穿過,有股無法形容的怪味,也顧不上,保暖重要。 山上霧更濃,氣溫果真更低。一堆堆的遊客這兒依依那兒靠靠拍照留念。她攏緊大衣,隨一群上了年紀的遊客去了山頂的寺廟。手伸進口袋,摸著裡面的兩塊玉。劣質的玉,在山下的商店也賣不了不少錢。一塊是玉佛,一塊是玉觀音,她向營業員還要了兩根頸繩,一根墨綠,一根紅。 在太陽升起之時,寺廟的住持都會在廟內為遊客們的信物開光祈禱,聽說非常靈驗。 進寺廟也要排隊。輪到她時,她雙手捧上玉塊,放進佛盤之中,然後跪在佛祖前,在煙霧繚繞之中,閉上眼,雙手合十。玉塊回到手中,冰涼地貼著掌心,仿佛多了一層不同的意義。 走出寺廟,霧慢慢散去,她看到了連綿起伏的山脈,看到懸崖邊掛著露珠的一蓬蓬綻放的山茶花,看到太陽像個嬉戲的孩子,俏皮地從雲層中躍出。天,亮了,霞光染紅了整個山巒,照亮了她一張清麗的小臉。 上了回青台的火車,她給彥傑打電話。“哥,這個周末回青台吧!”她站在走道上,車開了,四川慢慢遠了。 “剛回去過,這周我有事。” “回吧,你不想看看我有沒有曬黑?” 那邊沉默了。 周末,彥傑真的回來了,給了錢燕一個巨大的驚喜,匆忙之中,錢燕還是燒出了一桌好菜。習慣性的,她和彥傑坐一邊。錢燕給他夾菜,他給她夾菜,只有童大兵吃自己的。吃完飯,他說去海邊的音樂廣場,那兒晚上有人散步,有流浪歌手演出,情侶最多。他們在一座雕像前停下腳步。月色並不美,海風潮濕而又悶熱。 “哥,閉上眼睛。”她神秘地擠擠眼,雙手背在身後。 “搞什麽?”他瞪大眼睛。 “聽話,快點。”她噘起小嘴,佯裝生氣。 他失笑,無奈地閉上眼。她給他戴上了玉觀音。他睜開眼,她笑得眼都快沒了,“我也有,哥,我們是一對。”她從衣領口掏出一枚玉佛,向他晃悠著,“我請大師在佛祖前開過光,它會保佑你的。保佑你一生平平安安、幸福快樂!” 童悅一遍遍地撫摸著微涼的玉觀音:“少寧,我想我一輩子都忘不了彥傑的。” “嗯,記著吧!”葉少寧大度道。他沒有告訴童悅,冷寒說,彥傑在最後的日子裡,好多次彥傑把玉觀音貼在唇邊,一遍遍地親吻。他聽了後心裡面有點酸溜溜的,但隨即便釋然了。 彥傑已經不在,他和童悅還有很長的路攜手同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