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此生不換 “回頭看,不曾走遠。” 除了陸江庭,許冬言沒有跟任何人說她回B市的事情,以至於溫琴開門看到她時,竟然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許冬言自顧自地拎著行李進門換鞋。溫琴這才反應過來:“你怎麽回來了?” 許冬言沒有應聲,直接上了樓,一把推開寧時修的房門。裡面還像以往一樣乾淨整潔,然而人卻不在。 她又轉身去了畫室。所有的東西都已經被收了起來,那些稀奇古怪的模型上都蒙上了厚厚的布。看樣子,很久沒有人用過了。 許冬言回頭,發現溫琴跟了過來,溫琴初見她時的詫異已經不見了,看著她的一舉一動,神情異常平靜。 “寧時修呢?”她問。 溫琴面無表情地說:“出差了?” “去哪兒出差?” “不知道。” “去多久?” “不知道。” 許冬言抑製不住地氣道:“你們瘋了?他都那樣了還讓他出差?” 溫琴沉下臉來:“都哪樣了?” 許冬言靜了靜說:“我都知道了。” 溫琴見事情瞞不住了,隻好說:“有劉玲在,不用你操心。你回來幹什麽?什麽時候走?” 許冬言不可思議地看著溫琴:“媽,你怎麽能這樣?” “我哪樣了?難道等著看你去給人家搗亂?” “他和劉玲的事我也知道,你們別想再騙我了!”許冬言拿出手機就要打給寧時修。 溫琴冷冷地看著,也不阻止,因為她知道寧時修根本不會接。果不其然,寧時修直接掛斷了電話。 許冬言聽著聽筒裡傳來的嘟嘟的忙音一下子就急了。她連續打了幾次都被掛斷了,最後,他乾脆關機了。 溫琴見狀歎了一口氣,無奈地勸她:“姑娘啊,人家都這個態度了,你還要硬貼上去啊?” 許冬言不依不饒地重撥著,再開口時已經帶著哭腔:“媽,你明知道他為什麽不理我!” 溫琴看她這樣也心疼,但是為了她好,她只能硬起心腸:“你剛回來,先歇一歇,說不準他過兩天就回來了。” 許冬言卻仿佛沒聽見一樣,不死心地給寧時修連發了幾條短信,內容都一樣:“回電話。” 自然還是沒有回音,許冬言呆坐了一會兒,下定了決心。她等不及他回來了,她一定得去找他! 溫琴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不阻止,也不離開。 許冬言突然想到卓華和長寧還有合作,她連忙打電話給小陶,向她打聽長寧項目的事。 小陶一聽是和寧時修有關的,也不多問,記下許冬言要打聽的事,說是過一會兒回電話給她。 看著許冬言掛斷電話,溫琴連忙問:“怎麽樣?” 許冬言斜著眼睛看她,什麽也沒說。她才不信溫琴不知道寧時修去哪裡出差了。 沒多會兒,小陶的電話打了回來:“他在新疆,還是之前那個援疆的項目。我把具體地點發你手機了,你一會兒看一下。” “新疆?”許冬言倒吸了一口氣,他那種身體狀況,跑到那邊去能受得了嗎? 小陶問:“你要去找他?” “嗯!” “有什麽需要我幫忙的?” 許冬言露出兩天以來的第一個笑容。掛上小陶的電話,她連忙訂了去新疆的機票。 聽到她訂機票,溫琴有點坐不住了:“你真要去啊?” 許冬言還在生她的氣,什麽也沒說。 溫琴繼續勸道:“冬言,你聽媽媽說,這事你可得想清楚:時修已經不是過去的時修了,他這個病啊,可說不準……雖然很殘忍,媽還是要跟你說……” 許冬言起身推著溫琴往房間外走:“既然很殘忍,那就不用說了。” 把溫琴推出房間,她連忙鎖上了門。 溫琴並沒有離開,站在門外對著房間裡的女兒繼續說著:“你爸走了之後,咱娘兒倆過的什麽樣的生活你忘了嗎?你小時候吃了多少苦,媽吃了多少苦,你忘了?你以為媽不希望你如願以償啊?媽是不希望你重蹈媽的覆轍,是怕你以後後悔!” 許冬言不耐煩地捂著耳朵大聲嚷嚷:“誰說他會早逝啊?他會長命百歲!” 溫琴站在門口默默地歎了一口氣,過了一會兒,轉身下了樓。 飛機是第二天一早的,許冬言的行李都是現成的,她早早起了床,正打算出門,卻發現房門被鎖了。 她鼓搗了幾下門鎖,這才意識到是溫琴把她反鎖在屋子裡了。她急了,不停地拍門:“你放我出去!你到底是不是我媽啊?這麽狠心!” 連喊了幾聲,溫琴終於應聲了:“正因為我是你媽,我才不能放你走!” “你總不能一直鎖著我吧?我還要上廁所,要吃飯!” “等我換了家裡的鎖,自然會放你出來。” 許冬言知道溫琴的脾氣,一時半會兒她是絕對不會放自己出去的。許冬言看了一眼時間,絕望地貼著門坐了下來。 沒一會兒,她聽到樓下來了幾個人,叮叮當當一番,好一會兒才停了下來。溫琴這才上來給她開了門:“要上廁所還是要吃飯啊?” 許冬言二話不說就衝了出去,發現防盜門鎖換了,竟然從裡面都打不開。 溫琴不緊不慢地說:“你就別折騰了,這種鎖用鑰匙鎖上就得用鑰匙打開,沒鑰匙你出不去。” “鑰匙呢?”許冬言紅著眼睛回頭問。 溫琴轉身往房間走:“昨天才剛到,你就好好歇著吧。” 這一天,許冬言不吃不喝,一心隻想著去找寧時修。她見來硬的不好使,又放低姿態哀求了溫琴幾次,可是不管是硬的還是軟的,溫琴似乎都不為所動。 許冬言心急如焚,後來母女倆乾脆吵了起來。雖然以前兩人也因為大小事吵鬧過無數回,但是從來沒有這一次吵得這麽凶。 許冬言在氣頭上,說的話完全沒有過腦:“你以前還說就愛我爸一個人,後來還不是改嫁了?如果你說的是真的,那寧叔在你心裡算什麽?就算沒有愛,也該懂得感恩吧?你整天無憂無慮的,唱唱歌、旅旅遊,你以為這種生活是哪兒來的?什麽都是寧叔給你的!你卻這樣對時修,媽,做人不能這麽沒良心!” 啪的一聲,許冬言隻覺得耳朵嗡嗡作響。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溫琴的手,從小到大,這是她第一次挨打。 溫琴的手依舊還在顫抖著,剛才那一瞬,她是使足了力氣的:“誰都可以說我,就你不可以!你想知道我怎麽想的是嗎?我現在就告訴你!我對你爸是愛,對你寧叔也是愛!不管他們兩個能給我什麽樣的生活,我都認,因為我溫琴為了愛願意押上我的幸福。可是,你對我而言遠比我的幸福還重要,所以為了你,我守了十幾年的寡,現在也能為了你跟你寧叔翻臉!只要他不理解我的做法,我們隨時可以離婚,反正你別想跟時修在一起!” 許冬言的眼淚嘩嘩地流下來,她不願再留在這裡,不願意再多聽一句!她轉身要走,一回頭卻發現寧志恆不知道什麽時候已經回來了,此時正站在他的臥房門口看著母女倆。 許冬言什麽也沒說,快步低頭上了樓。 溫琴當然知道她說的那些話寧志恆已經聽到了,可是她剛才也顧不了那麽多了。此時,她疲憊地坐在沙發上,臉埋在手掌間,無聲地哭了起來。 寧志恆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很緩慢也很沉重,最後,他在她身邊坐下。 溫琴想,如果他說離婚吧她也能夠理解。可是寧志恆卻伸手攬住她的肩膀,帶向自己的懷裡。溫琴的身體不由得一僵,哭聲更大了:“對不起啊,老寧,其實我……” 寧志恆歎了口氣說:“時修的身體我也清楚,雖然手術成功了,但是往後的日子都得抗排,保不準什麽時候又會出事,你的擔憂我理解。” 溫琴說:“我既然嫁給了你,為了你們寧家做牛做馬我都樂意,但是我就冬言這麽一個女兒,我這半輩子過得多辛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不希望她也……可是你對我們母女這麽掏心掏肺的,我還在背後戳你心窩子,對不起!對不起……” 寧志恆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們認識都這麽多年了,又同為人父母,你的立場,我理解,不用過意不去,換作是我也是一樣。真的,小琴,別難過了。” 寧時修依舊不接電話,看來他跟溫琴一樣,鐵了心想要讓許冬言放棄。但是既然知道了這一切,她又怎麽能輕易放棄? 過了許久,她發了一條短信給寧時修,像是在告訴他,也像是在告訴自己:“寧時修,你我之間只有死別,絕無生離!” 天邊漸漸泛起了魚肚白,漸漸地,天色越來越亮。 許冬言開門下樓,發現溫琴就坐在樓下,也不開燈,就那樣坐著。聽到動靜,溫琴打開了燈,抬起頭來看她:“這麽早就醒了?還是一夜沒睡?” 許冬言看著媽媽滿眼的血絲,突然心疼了,走到她身邊坐下。 溫琴抬眼看她:“不折騰了?” 她歎了一口氣說:“媽,我餓了。” 知道要飯吃了,溫琴以為她大概是想通了,情緒不由得跟著好轉,連忙起身說:“你等著,媽給你做早飯去。” 許冬言看著母親在廚房裡忙碌的身影,鼻子酸酸的,用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說:“對不起了,媽,恐怕還是要辜負您的一片好心了。” 不一會兒,溫琴就從廚房裡端出一碗熱騰騰的面條:“你都一天沒吃飯了,吃點熱乎的吧。” 許冬言點了點頭,抬頭髮現溫琴只是坐在旁邊看著自己吃:“你怎麽不吃?” 溫琴的聲音有些喑啞:“我現在沒啥胃口,晚點再說吧。快吃吧,你小時候最愛吃這種熗鍋面了。” “是啊,現在也很喜歡吃。” 許冬言一連吃了兩碗,才滿足地擦了擦嘴。 吃完飯,她站起身說:“一晚上沒睡,我困了,上去睡一會兒。” 溫琴說:“快去吧,好好睡一覺,媽不打攪你。” 許冬言上了樓,關上房門的第一件事並不是睡覺,而是打電話給小陶。 還沒到上班時間,小陶似乎剛起床,迷迷糊糊地問:“你這是到了?” “沒走成。” “為什麽?”小陶清醒了。 “我媽把我鎖起來了,還一直盯著我。我剛才發現,我的錢包什麽的都不見了,應該是我媽趁我去衛生間的時候拿走了。好在我的身份證是放在衣服口袋裡的,還在身邊。” 小陶為難了:“看來你媽是鐵了心要棒打鴛鴦了。對了,你聯系到寧時修了嗎?” “沒。” “這麽說你也沒確定一下他的想法……那你這樣值得嗎?” 許冬言沉默了片刻說:“他的想法我當然要確認,只是要當面確認。” “女俠,說吧,有啥需要小的幫忙的?” 許冬言無聲地笑了笑,把計劃說給她聽。 九點多鍾時,許冬言的手機進來一條短信,來自小陶:“到了。” 許冬言打開窗子看了一眼樓下,小陶把一個小包放在了樓下靠牆的地上。然後小陶拿出手機按了幾下,朝樓上的她擺了擺手機。許冬言會意地去看手機,小陶短信問她:“這麽高,會不會有危險?” 許冬言回復說:“放心吧,三樓也不高,最多斷個胳膊腿兒的。” “你可別嚇我,要不我看著你?” “那不行,按照原計劃行事。” 小陶歎了一口氣,走到單元門前按響了許冬言家的門鈴。 聽到門鈴聲,溫琴警惕地看了一眼樓上,確定許冬言不會突然衝下來,這才開門放小陶進來。等小陶進來後,她又連忙把門鎖上,收好鑰匙。 小陶看著溫琴一連串的動作,表情有點尷尬:“阿姨,您這是……讓我有點害怕啊……” 溫琴見狀訕笑:“你阿姨是啥人你還不知道?想拐你的話,趁你未成年早就拐了你多少次了,這還不是被那丫頭逼的嘛!” 小陶理解地點點頭:“我都聽說了,她這人就是軸,但好好說,還是能聽得進去的。” 溫琴找到了同盟,很欣慰:“所以你得幫阿姨多勸勸她。對了,你是來找冬言的吧?” “嗯,她現在在幹什麽?” “剛回屋睡覺去了,昨天折騰了一晚上。你等一下,我上去幫你叫醒她。” 小陶連忙攔住溫琴:“別了,阿姨,我等等吧,難得她睡著了。” 溫琴一想:“也是。” 小陶笑道:“這事兒您也別太上火,我陪您聊聊天。” 溫琴為了許冬言的事情也的確是勞心勞力,許冬言不聽話的時候她也覺得委屈。就比如昨天兩人大吵那一架,她做了那麽多,還不是為了冬言嗎?冬言卻對她說出那樣的話來傷害她,她正好也想找個人傾訴一下,恰巧小陶就來了。 許冬言在樓上聽到樓下溫琴和小陶聊著天,這才悄悄地把剪開打好結的窗簾和床單死死地系在腰上,然後盡可能小聲地爬出了窗子。 平時看著覺得三樓不高,但是站在外面的窗台上低頭一看,許冬言還是忍不住腿軟。她盡量不讓自己往下看,慢慢地順著窗台爬到陽台那邊,正巧下面有一個空調盒子能站人。 這時已是上午十點多鍾,樓下有人不停地來來往往,看到她都不免好奇地駐足,甚至還有人拍照。她也顧不了許多,一定要趕在保安來之前離開。 可是看上去難度不大、支撐點很多的牆面,卻很難讓人保持平衡站立。許冬言這才後悔以前怎麽沒有多練習攀岩。 這時候一個老太太的聲音從下面傳來,“喲,這不是冬言嗎?你幹什麽呢?” 許冬言一聽,差點從二樓上掉下來,她顫顫巍巍地回頭看了一眼那老太太,原來是對門的保姆劉阿姨。許冬言訕笑一下說:“我家門被反鎖了,我有急事,只能這樣了。” “你媽呢?” 許冬言沒工夫應付,隨口應了一聲“出去了”,然後就專注地盯著腳下。十幾分鍾過去了,她還沒下到二樓。 這時候她已經遠遠看到保安在好事鄰居的帶領下朝她這邊跑過來了,她不由得有點緊張,加快了動作,膽子也跟著大了起來,看得樓下的劉阿姨一個勁兒地驚呼:“小心啊!” 保安已經離著不遠了,雖然被逮住解釋一下就好,但是免不了會驚動溫琴。她朝下望了一眼,還有不到兩米高才到地面,她乾脆解開身上的破窗簾,一咬牙,直接跳了下去。 猛然著陸時腿腳有些麻,但好在沒有傷到筋骨。她緩了片刻,連忙拎起角落裡的小包,拔腿朝著保安來的反方向跑開了。 保安在後面氣喘籲籲地大叫:“站住!你什麽人?” 許冬言隱約聽到後面劉阿姨在幫她解釋著:“鄰居的孩子,被反鎖在家了。”後面的話,她沒有聽到。 終於逃出來了,她心情大好。上了出租車,她發了一條短信給小陶:“走了。” 小陶立刻回復說:“祝馬到功成!” 許冬言低頭翻包裡小陶給她準備的東西:新的內衣褲、一些現金、一張信用卡,還有……許冬言拿起那盒子看了一眼,頓時臉紅了——這究竟是小陶自己遺留在包裡的東西還是專門為她準備的? 許冬言咬牙切齒,正想把那盒小東西丟回包裡,卻發現盒子背面寫了幾個字:“錦囊妙計——睡服。” 小陶當著溫琴的面不緊不慢地回完短信後說:“阿姨,我們公司突然有點急事,這不,叫我回去呢!我先走了啊,改天再來看您和冬言。” 溫琴見她白等了這麽久,有點不好意思:“難為你白跑了一趟。” 小陶笑了:“沒事,反正上班順路嘛。”說著,她就拿起包包起身離開了。 小陶離開後沒多久,就有人來敲門。溫琴以為是她忘了帶東西去而複返,沒想到卻是對面的劉阿姨。 劉阿姨看到溫琴打開門,不由得奇道:“咦?您在家啊?” 溫琴稀裡糊塗地問:“怎麽了?” “哦,剛才我看到您家冬言從窗戶上爬出去了,說是被反鎖在家裡了,窗簾什麽的還掛在窗戶外面。我怕沒人看著招賊,她說您不在家,我就試試運氣,沒想到您回來了?” 溫情一愣:“冬言?從窗戶上爬出去?” “對啊,剛走沒一會兒。” 溫琴心裡咯噔一下,也管不了許多,直接衝上樓去。打開許冬言房門的一刹那,風呼地吹向了她。她看著大敞的窗戶還有綁在床頭的窗簾,這一刻,她的心裡除了懊惱,還有一絲妥協——或許,這就是命吧! 許冬言訂了最近一班飛去烏魯木齊的機票,再由烏魯木齊轉機到伊犁,到伊犁市區時已經是晚上八九點鍾。但好在新疆那邊天黑得晚,八九點鍾時天色還大亮著。 照理說許冬言應該在伊犁住一晚再走,但她一刻也不想耽誤。她在市區租了一輛車,就朝著小陶給的那個地址駛去。她一路邊走邊找,穿過幾處不知名的荒漠和胡楊林後,終於到了一個峽谷的附近,這裡應該距離寧時修他們的工作地點不遠了。 天已經漸漸黑了,許冬言沒有猶豫,開車進了山。好在這次沒有找錯,走了沒多久,就看到了施工隊的警示牌。 車開不過去,許冬言下了車走過去,卻發現工地裡面沒什麽人,應該是下工休息去了。然而工人們的住處似乎也不在附近,看來是白跑了一趟。 一陣風吹過,有不知名的鳥的叫聲在峽谷中回蕩。 許冬言轉眼看向身後,夜色深沉,山路險峻,她這才開始有點害怕。先去找個住的地方,明天再來嗎?她有點等不及了。 她拿出手機,想給寧時修打個電話,知道她身處險境他應該不會不管不顧。可是拿出手機後她才發現,山裡基本沒有信號。 又是一陣鳥鳴,淒厲而尖銳,緊接著一道刺眼的光線射向她,晃得她睜不開眼——是手電的光。她連忙抬手擋了擋,眯著眼打量著來人。那人身材魁梧,逆光打量下也只能看到褲子和鞋,依稀看得出衣著也比較樸素。 大晚上的,周圍也沒有其他人,許冬言突然有些緊張。 “你……你什麽人啊?”原來那人也跟她一樣緊張。 許冬言松了一口氣說:“我是之前聯系好來跟工采訪的記者。” 那人把手電筒放下,讓光對著地面,奇怪道:“大晚上的采訪什麽?” “飛機晚點,就來晚了。” “哦,那你明天再來吧。”說著,那人就要往回走。 許冬言連忙叫住他:“工人不住在這附近嗎?” 那人頭也不回地說:“哪能都住山上啊?大部分住山下。” 許冬言連忙上了車,調了個頭追上那人,緩緩跟著他問:“那大部隊住在山下什麽地方?” 那人睨了她一眼:“叫你來的人沒告訴你嗎?” 許冬言不敢說不知道,也不敢說手機沒電了,隻好說:“說是說了,但是路不熟悉啊。” 那人不耐煩道:“沿著山路一直下山,從山腳下一個朝右的岔路口拐進去,走不了一公裡就能看到一排臨時搭建房。” 許冬言默默記下路,又問:“那設計院的人也住在那兒嗎?” “那我就不知道了,你去那邊問問工頭吧。” “多謝了。” 許冬言剛想升上車窗,那人又說:“你小心點,晚上山路不好走,前幾天剛有輛車翻下去。” 他不說還好,他這一說許冬言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她打開遠光燈,以十邁的速度慢悠悠地下了山。 到了山下,那些臨時搭建的藍白房子並不難找,但這個時候工人們已經熄燈了。 許冬言走到一個還有些光亮的房門前叫了一聲:“工頭在嗎?” 沒人搭理她,她又連續叫了兩聲,從房間裡出來一個光著膀子的男人,他眯著眼睛看她:“找誰啊?” “找工頭。” “我就是,啥事?” “我是這次過來跟工采訪的記者……” 話沒說完,那人就罵了一句髒話:“大晚上的采訪什麽啊?” 許冬言連忙解釋:“我今天剛到,設計院的人就告訴的我這個地址。” 那人一聽,語氣緩和一點:“他是不是以為你白天來啊?” “對對,我路上耽擱了一段時間。” “設計院的人不住這邊,這裡都是工人。他們住在前面十幾公裡處的那個鎮子上。” “那怎麽走?” “就這一條路一直走,旅館好像叫什麽輝的。鎮上旅館不多,你去了就知道了。” “好的,多謝。” 許冬言按照那個工頭的話又走了不到一個小時,找到那家星輝旅館的時候,已經是十二點多了。她拿出手機,應該是有信號的,可是手機已經自動關機了。 她在包裡翻找充電器,不由得暗罵一聲:小陶真是豬腦子,這時候充電器比避孕套可重要多了,該帶的東西不帶! 她隻好跟賓館前台打聽寧時修住哪個房間。別看這只是小地方小旅館,服務員還挺有職業操守,堅決不肯透露任何信息。 許冬言無奈,隻好說:“那先給我開間房總行吧?” “不好意思,今天客滿了。” 許冬言想跳起來掐人,但折騰了兩天一夜,她已經沒有力氣了:“那你看我怎麽辦啊?” 服務員還是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好意思。” 這時候,身後響起救命的聲音:“許記者?” 許冬言聽到熟悉的聲音,不由得喜出望外,回頭一看果然是山子。許冬言幾乎要哭出來了:“可算找到你們了!” 山子原本是出來抽煙的,沒想到會遇到許冬言。他好奇地看著她:“你怎麽來了?沒聽說你要來啊!” 許冬言頓了頓說:“嗯,臨時決定的。” “你們公司臨時決定的?你不是不在卓華了嗎?” 許冬言抽動嘴角:“說來話長。” “那也該打電話叫我們去接你啊。你是怎麽找來的?” “社裡給了地址。” “嗬,真厲害!那頭兒知道嗎?” 許冬言沒吱聲。 山子似乎悟出點什麽:“我懂我懂,意外驚喜嘛!嘿嘿嘿!” 他走到前台:“先不說別的,先把東西放一下,你這一路肯定累了。服務員,開間房。” “不好意思,客滿了。” “客滿了?”山子不免有些犯愁。他們這隊伍裡一個女人都沒有,也沒有能搭著住的。 他愁了一會兒,突然眼睛一亮,乾嗎非得和女人搭著住?有個男人也可以嘛! 他拿起前台的電話,撥了一個短號碼:“頭兒,下來一下唄。” 寧時修正要睡覺,聽到山子這無賴的聲音,以為他喝了酒:“幹什麽?” “有急事。” “明天再說。” “能明天說的那還算急事嗎?您快下來一下吧,不然後悔了可別怪我。” 這臭小子,還學會賣關子了!寧時修無奈,只能穿衣服下樓。 他穿著軍綠色的大T恤和五分短褲,腳上穿著一雙黑色的沙灘涼鞋,慵懶地從樓上走下來。 原本還有些睡意,但看到許冬言的那一刻時,寧時修不由得愣住了。但那眼中的驚詫和喜悅都只是一閃而過。當許冬言轉過身看向他時,他臉上已經恢復了往日的冷漠和平靜。 一年多沒見了,再見面,寧時修對她說的第一句話竟然是:“你怎麽來了?” 當著寧時修的面,許冬言不能再編什麽謊話,她反問:“你說呢?” 山子見狀連忙說:“許記者來肯定是工作啊,頭兒你明知故問。” 寧時修冷冷地掃了他一眼,山子識相地閉了嘴。他看向許冬言:“這裡沒什麽需要你做的工作,明天回去吧。”說著就要轉身上樓去。 許冬言在他身後冷冷地冒出一句:“你管不著!” 寧時修和山子聽了都不由得一怔。山子心想這姑娘膽子不小。寧時修卻是在想,這家夥又開始作了! 許冬言說:“我的去留你管不著,這是你家地盤嗎?” 寧時修緩緩轉過身,依舊面無表情:“那你自便吧!” 許冬言心裡狠狠地疼了一下,她氣鼓鼓地拍了拍前台:“給我開間房。” 前台服務員欲哭無淚:“都說了,客滿了。” 許冬言回頭狠狠看了前台一眼,又看向寧時修,故意說:“那你讓我去哪兒?這周圍的小旅館都滿了,讓我露宿街頭嗎?” 服務員還是那句話:“不好意思……” 許冬言說:“行,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了,我在你家大堂坐一晚上總沒問題吧?” 服務員連忙說:“這個沒問題。” 山子見狀,以為兩人是鬧別扭了,難怪頭兒手術這段時間也沒見到許冬言。但他跟在寧時修身邊時間長,看得出寧時修對許冬言還是很在乎的,連忙上前當老好人:“許記者折騰一晚上了,再說一個姑娘家,哪能睡在大堂啊!” 寧時修微微挑眉:“那你把房間騰出來,你住大堂。” 山子咂咂嘴:“頭兒,都這時候了,您就別裝了。” 寧時修瞪了他一眼,山子不怕死地低聲道:“之前你們不都住一起了嗎,今天再湊合一晚上怎麽了?” 寧時修不禁一怔,剛想反駁,卻發現無從反駁。雖然不知道山子是怎麽知道的,但山子說的也的確是事實。他想說現在是現在,之前是之前,但又覺得沒必要和山子說那麽多。 他瞥了一眼山子身後的許冬言,發現她正豎著耳朵聽著他們的對話。他沉默了片刻,橫了山子一眼:“去你屋裡收拾一下,搬出來。” “啊?”山子慘叫,“怎麽還是我啊?” 寧時修補充道:“搬到我房間來。” 許冬言一聽明白了,是讓山子給她騰地方。雖然現狀距離她的目標還有些距離,但是好歹她能留下了,能有床睡了。時間一久,還怕撬不動他這塊硬石頭嗎? 許冬言跟著山子回房間收拾東西。山子搶在許冬言前面,進了門連忙收起散落在地板上、沙發上以及床上的衣服。 聽到身後許冬言的腳步聲走近,他一邊手上不停,一邊回過頭來不好意思地嘿嘿笑著說:“有點亂哈!” 許冬言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沒事,你慢慢收拾。” 山子又說:“對了,一會兒我讓服務員來給你換一套新的床單被褥。” “謝了。” 等到山子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離開,許冬言挑眉問:“你們哪個房間?” 山子露出不懷好意的笑容:“隔壁的隔壁。” 許冬言朝寧時修的房間看了一眼,點了點頭。 “您有啥吩咐,要我晚上給您留個門嗎?” 許冬言沒想到山子會這麽說,一不小心被自己的口水嗆到了,猛地咳嗽了幾聲。 山子說:“您也甭瞞我了,您和頭兒的事我都知道了。” 許冬言好不容易緩過來,微微挑眉:“你怎麽知道的?” “上次頭兒不是突然回去了幾天?我給他家裡打過電話,接電話的人不是他,說他在睡覺,那就是您吧?” 許冬言想起有這麽一回事,那時候她和寧時修還沒分開。此時既然被山子揭穿了,她也沒想著否認,她這次跨越幾千公裡而來,本就是為了寧時修,就算現在大家不清楚他們的關系,以後肯定也都會知道的。 山子得意揚揚地笑著,笑了一會兒又想起什麽說:“既然都八卦到這兒了,那我繼續八卦一句:為啥頭兒生病這段日子沒見著您啊?” 許冬言冷冷看他一眼:“你怎麽不去問他?” “我哪兒敢問他啊!”山子怯生生地瞥了許冬言一眼,不怕死地繼續說,“之前我還以為您是因為頭兒的身體才……所以對您還挺有意見的。” “現在呢?” “您要真是那種人,您還會來這兒嗎?我剛才看到您的第一眼就想通了。是不是鬧別扭了?有誤會?” “不是鬧別扭,也不是有誤會,是有仇怨。”許冬言笑了笑,“所以這次我是來報仇的,來討債的!” 山子不禁抽了抽嘴角:“您快別說笑了……” 許冬言依舊笑了笑,笑得很瘮人。山子見狀連忙說:“我得趕緊回去了,趕在頭兒前面睡著。” 聽了這話許冬言不免好奇:“為什麽?” 山子愁眉苦臉道:“沒跟頭兒睡過,誰知道他打不打呼、磨不磨牙。” 還真是“基情”滿滿!但許冬言想說,他大可以放心了——寧時修睡覺相當安靜,別說打呼磨牙了,有的時候一整夜他連個姿勢都不會換,睡相斯文得簡直不像個男人。 想到這裡,許冬言又想到了什麽,不免有點臉紅心跳。 “怎麽了,許記者?”山子問。 “沒事,你快回去睡吧。” 許冬言也折騰了好幾天,等到服務員來換了床單被套,她簡單洗了洗,腦袋一沾著枕頭,便沉沉地睡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許冬言早早起了床,趕在寧時修他們出門前出了門。 山子開門時完全沒想到門口會候著一個人,冷不防被嚇了一跳。待看清是許冬言時,他後知後覺地拍了一下後腦杓,然後很抱歉地對許冬言悄聲說:“昨晚太累了,忘了留門了。” 許冬言聞言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只是笑呵呵地回頭對屋子裡的人說了一句:“頭兒,我先下樓了啊。” 寧時修似乎還在洗漱,隨口應了一聲。 山子走時特意把門大敞著,許冬言也不進去,就等在門外。 寧時修一晚上沒睡好,迷迷糊糊地從衛生間裡出來,看清許冬言時,睡意才去了一些。 許冬言的目光從他手指甲上移到他的臉上:“沒睡好?” 寧時修看了她一眼沒說話,出了門反手將門拉上,慵懶地朝著樓下走去。 許冬言一直跟著他到了二樓餐廳,裡面有簡單的自助早餐。他似乎胃口不太好,隻盛了碗稀粥,隨意找了個位置坐下來。 許冬言昨天一整天都沒吃什麽東西,她看寧時修一時半會兒也沒有要走的意思,也就不著急,拿了一大盤子東西坐在他旁邊。 寧時修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看到她盤子上的“小山”似乎被驚了一下,但他隻低咳了一聲,冷聲問道:“什麽時候走?” 許冬言正吃著蔥花餅,邊吃邊對寧時修一本正經道:“咱們談談吧!” “喲,您二位在這兒呢!”許冬言還沒開口,下面的話就被山子打斷了,他端著盤子大咧咧地坐在他們對面,發現兩人都在看他,他摸了摸臉問:“怎麽了,太帥了嗎?” 許冬言差點被蔥花餅噎到。 寧時修問:“你不是早就出門了嗎?” 山子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出去買了包煙,再回來吃早飯。哎,想不到昨晚睡得還不錯。” 寧時修冷冷看他:“你倒是睡得不錯。” 山子聞言不禁愣了愣:“您睡得不好啊?” “我估計隔壁也沒怎麽睡好。” 許冬言想到昨晚山子還擔心寧時修睡覺不老實,原來他自己才是,不禁撲哧笑出聲來。 寧時修沒再理會這兩人,站起身來說:“我吃好了。” 許冬言見寧時修離開,也顧不上再吃飯,連忙起身跟上。 山子看著兩人一前一後出了餐廳,有點搞不清狀況:“誤會還沒解除呢?看來還得多和頭兒睡幾天嘍!” 這家賓館裡一共住著項目相關的七八個人,每天早上,都有一輛中巴來接他們去工地。 許冬言也想跟著上車,卻被寧時修攔下:“外人不方便跟著去。” 許冬言還想說點什麽,寧時修已經關上了車門。過了一會兒,等山子也上了車,車子就啟動了。 山子趴在玻璃門上有點急:“哎,哎,許記者還沒上車呢。” 寧時修卻仿佛沒有聽到一樣,坐在一旁開始閉目養神。 許冬言看著絕塵而去的中巴車,撇了撇嘴。不讓她上車也無所謂,反正她自己租了車。 許冬言上了自己的車,一直跟著中巴車到了工地。中巴車上的人一一下了車,山子回頭看到許冬言,還想走過去跟她打個招呼,卻被寧時修叫了過去。 也不知道他跟山子囑咐了什麽,許冬言看到山子看了看她,表情很為難。眼看著寧時修就要上橋了,許冬言想跟過去,卻被山子攔下:“不好意思啊,許記者,頭兒不讓您進去。要不您還是回去吧?” “我來工作的,憑什麽不行啊?” “頭兒說沒接到通知,就不方便讓您跟著了,我也很為難啊!” 許冬言還想硬闖,但山子人高馬大地攔在前面,真的不讓她進去,她也沒有辦法。 許冬言看著寧時修越走越遠的背影,突然狠狠地大叫一聲:“寧時修,你個縮頭烏龜!” 山子聞言嚇了一跳。寧時修在這裡可是說一不二的人,投資方和當地政府的人都要對他敬上幾分。就連那些乾粗活的工人們也都知道,這活兒怎麽乾,怎麽樣才算乾得好,都是寧時修說了算。許冬言竟然敢當著這麽多人的面說他是縮頭烏龜? 山子跟著寧時修這麽久,沒見人敢這樣過,急得就差去捂許冬言的嘴了:“我說姑奶奶,您就甭惹他了!他生病之後這脾氣比以前更壞了,回頭惹怒了他,您大不了躲回B市去,我們可就有得受了!” 許冬言懶得跟他廢話,轉身上了車。 她沒有其他辦法,只能在車上等著他再出來。她也不知道這樣有什麽意義,但至少可以看見他了,知道他在做些什麽,她心裡也會更安穩一些。 這一等,就等了很久。她掃了一眼車上的儀表盤,一箱油只剩了一半。她這才想到這附近似乎沒見到什麽加油站。她也不敢一直開著空調,乾脆關掉,降下車窗。 天氣炎熱,即便在山裡也好不到哪裡去。一陣熱浪瞬間卷進車內,不一會兒,車子就在陽光下被烤得發燙。 這時候有個工人從她車前經過,許冬言未雨綢繆地谘詢道:“師傅,這附近有加油的地方嗎?” 那人想都不想地擺擺手:“山裡面哪兒有加油站!” 許冬言撇了撇嘴,又縮回車子裡。她四處看了看,發現再往前一點有塊陰涼地兒,於是發動車子,移到了陰涼地兒底下。 再一抬頭,寧時修他們竟然出來了,似乎也沒有要走的意思。寧時修正在給施工隊的人交代著什麽,山子在他說話時遞了一瓶礦泉水給他。 天氣太熱了,從橋上下來後,寧時修身上的T恤已經濕了一半。交代好事情,他擰開礦泉水瓶喝了兩口。 許冬言遠遠地看著他這動作,不由得吞吞口水。早上走得急,她忘了帶水,眼下這鬼天氣,她都快被烤成人幹了。 寧時修似乎朝她這邊瞥了一眼,她連忙探出頭跟他招手。他卻隻當沒看到,又扭頭跟身邊的人說著什麽。許冬言頹喪地靠回椅背上,就那樣默默注視著他。身體嚴重缺水,她也沒什麽力氣再在他面前耍寶了。 她看著烈日下他寬厚的脊背和臂膀,無論如何也看不出他身上剛剛發生的變化,他看上去就如往日一般健康有力、生機勃勃。她多希望他能一直如此。 許冬言正愣著神,突然聽到有人敲了敲她半降下的車窗。許冬言回頭一看,見是山子,她懶懶地問:“怎麽,在這兒待著也礙你們事了?” “您可別和頭兒置氣!”山子說著遞給她一瓶礦泉水,挑眉跟她說,“這是他讓我給您送來的。” 許冬言渴壞了,接過礦泉水就要喝,聽到山子後面半句時她愣了愣,問:“真的?” “當然了,剛才我給他遞水,他不是朝您這兒看了一眼嗎,然後就跟我說,看在場的誰還沒有,天兒太熱,水要給夠了。” 許冬言冷笑:“又沒說是給我的。”但這時候不是耍骨氣的時候,管他是不是,她趕緊擰開喝了幾口。 山子繼續說:“您聽我說啊!他讓我給大家拿水,我就裝傻說:‘水都放在門房那兒,誰渴誰就去拿唄,之前不就是這樣嗎?’結果頭兒特別不高興,說:‘那新來的又不知道!’嘿嘿,這幾天,就您一個算是新來的。” 許冬言聽著山子的描述不禁有點高興,但是又不好當著山子的面表現出來,就什麽也沒說。 山子問:“這大熱天兒的,您還打算等多久啊?” “等著唄,反正也沒啥事。” “要我說啊,您在這兒等著沒用。他又跑不了,您還不如回賓館等著。他從這兒離開就是回賓館,去不了別處。” 許冬言沉默了片刻,目光沒有離開不遠處的寧時修:“不用,他去哪兒我就跟到哪兒。” 山子也不清楚許冬言和寧時修之間究竟發生了什麽,昨晚本想著在睡前套套寧時修的話,沒想到一上床就睡著了。但此時許冬言臉色潮紅,額角全是汗,長長的發絲濕答答地黏在脖子上,應該是在這車裡熱壞了。山子有點不忍心:“要不,您有啥話我幫您帶給頭兒。” 許冬言卻說:“不用,有些話我要親口跟他說。” “那您倒是說啊,在這兒折磨自個兒有啥用!” 許冬言瞥了他一眼:“我是打算說的,就是今早吃飯那會兒,後來還不是因為你來了沒說成嘛!” 山子愣了愣,嘿嘿笑著:“這樣啊?那是我不好,下不為例啊!對了,我再去給您拿幾瓶水。” 許冬言說:“不用了。” 山子不解地問:“這麽大熱的天兒,一瓶水哪兒夠?” 許冬言小聲嘀咕了一句:“少喝點還不用找廁所。” 後來兩人又隨意聊了幾句,有人過來找山子,山子就離開了。 待山子回到寧時修身邊,寧時修還沒有忙完,抬頭看到他,問了一句:“還沒走?” “嗯,聊了幾句。” 寧時修手裡拿著本和筆記錄著什麽,邊寫邊對他說:“打算一直等著嗎?” “看樣子是。” 寧時修突然沒了話,筆下卻依舊不停。過了一會兒,他合起本子抬起頭來:“那過會兒你多送兩瓶水過去。” “她說不要了。” 寧時修詫異地回頭看他。山子解釋道:“這荒郊野嶺的,她一個女孩子不方便。” 寧時修愣了愣,隨即明白了山子的意思,不由得瞥了一眼外面那輛風塵仆仆的吉普車。 過了一會兒,他對身邊的人說:“今天就先這樣吧,一會兒回賓館。” 山子連忙問:“不等劉峰了?” 山子口中的劉峰是負責這個工程的一個小領導,是他們和當地政府直接接洽的人。這個工程意義重大,難度也高,上面對工程質量和工期十分重視,劉峰一個月會來現場好幾次。昨天晚上他剛打電話給寧時修,說今天上午要來。眼看就快到中午了,劉峰大概也快來了。 寧時修想了想說:“讓小唐留下來應付一下吧,正好晚上不是約了投資方的人嗎,讓小唐帶著劉峰一起過去。” “那也成。” 小唐是他們同來的一個設計師,山子按照寧時修的意思向小唐交代好後,跟著寧時修一起離開了工地。 許冬言見寧時修上了那輛中巴車,連忙發動車子,心裡在謝天謝地,他總算可以回賓館了。 一路跟著寧時修到了賓館,許冬言又被山子攔在了房門外。 許冬言挑眉:“這又不是工地,我就跟他說幾句話。” 山子賠笑道:“說話沒問題啊,但您看您要不改個時間?” 許冬言有點詫異:“為什麽?他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山子歎了一口氣說:“他自從手術後啊,身體就特別弱,醫生囑咐他平時要多休息。今天原本還有很多事沒做,但頭兒剛才說不舒服,我們這才提前回來了。” “他不舒服?”許冬言聞言,立刻緊張起來。 山子說:“也沒啥大事,就是有點疲勞,睡一覺就好了。您也不用太擔心。” 許冬言點點頭,也不敢這個時候去打擾他,隻好再找機會:“那他醒了你叫我。” “好嘞,沒問題。” 許冬言走後,寧時修才懶懶地問:“打發走了?” “這回是打發走了,但是頭兒,看許記者那執拗的性子,您早晚還得自己出馬擺平這事。”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說:“過幾天想辦法把她打發回B市去。” 許冬言在車裡悶了半天,此時也累了,還有點頭暈惡心,像是中暑的症狀。她隨意吃了碗泡麵,洗了個澡,本想等著寧時修醒來,然而卻不知不覺地睡著了,一覺醒來已經是晚上九點多鍾。 許冬言連忙爬起來去敲寧時修的房門,敲了半天卻沒人應聲。正好有個眼熟的設計師路過,她問了那人,才知道寧時修原來是去應酬了。 他都什麽情況了還應酬?許冬言連忙打電話過去,可惜依舊是電話不接、短信不回。她又打給山子,這次竟然連山子都是一樣的態度。這倆騙子!許冬言氣得牙癢癢,但也沒辦法,只能在房間裡等著他們回來。 這一等就等了兩個小時。直到晚上十一點多,房間裡的燈突然滅了,正在燒著水的水壺也沒了聲音。她本以為只是自己房間裡跳了閘,但聽到外面走廊裡人聲漸多,才大概猜到,可能是臨時停電。 正在這時,她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似乎是在問服務員:“什麽時候來電?”這是寧時修的聲音。 她連忙從床上跳起來,開門衝了出去。 多數房客依舊還圍在走廊裡沒有離開,有人抱怨,有人閑聊,因為只有走廊裡還有微弱的應急燈的燈光。 寧時修正要回房,就看到許冬言穿著吊帶睡衣裙站在門口張望。裙子短而寬松,她那兩條白又細長的腿在裙下晃蕩著,讓人浮想聯翩。 走廊裡三三兩兩站著的都是男人,加之這小旅館層次不高,入住的什麽人都有。這時已經有人注意到了許冬言,見她一個穿著單薄的女孩子,不由得就會多看上兩眼。還有些不懷好意的,看著她的目光都有些不對勁了。 寧時修見狀走了過去,聲音清冷低沉:“怎麽穿成這樣就出來了?” 許冬言低頭看了自己一眼:“大熱的天兒,你覺得我應該穿成什麽樣?” 寧時修沉默了幾秒說:“回房間去。” 許冬言冷笑:“寧總這是給誰下命令呢?” 見許冬言又開始犯渾,寧時修的臉色明顯不太好看。 許冬言卻笑了:“回房也行,你跟我回我就回。” 還不等寧時修有所反應,她便一踮腳一伸胳膊勾上他的脖子,在眾目睽睽之下將他拉回了房間。 在房間門關上的那一刻,門外的那些男人不約而同地發出了不懷好意的笑聲,更有人還肆無忌憚地打了個口哨。但許冬言仿佛聽不見了,她直直地望向夜色中寧時修那雙明亮的眼睛。 許冬言突然斂起了那副無所謂的表情。三百多天過去了,她想了他三百多天,念了他三百多天,這是久別之後,他們第一次離得這樣近。 許冬言突然覺得眼眶有些熱,她低下頭吸了吸鼻子,低聲說:“對不起。” 沉默了半晌,寧時修的聲音從頭頂上傳來:“你不用說對不起,在我查出這病之前,你已經做出了選擇。所以你的離開只是我們感情的破裂,與其他無關。” 許冬言聞言連忙抬頭:“不是那樣的!” 寧時修卻依舊平靜:“是不是已經不重要了,事情已經是這樣了。所以你也不用覺得內疚,更不用……跑這麽遠來找我。” “我承認,那段時間,我們之間的確出了點問題,但那並不代表不愛了。事實恰好相反,我以為我可以把你放下,我也試著努力了,但是你總是冷不防地就出現在我的腦子裡。有多少次了,在我知道這一切之前,我都想回去看看你……但是我害怕,真的害怕,害怕我媽說的都是真的,害怕你親口說,你已經不愛我了……” 許冬言越說越覺得難過,不禁伸出手環抱住了寧時修結實的腰,將臉埋進他的胸膛,聽著他那強有力的心跳撞擊著她的耳膜,一下一下,絲毫沒有紊亂。 他任由她抱著,好一會兒,他深深地歎了一口氣說:“知道我要說的話或許會傷害你,但是我必須得說。我與你決絕,並不是因為其他,而是原來那顆心已經不在了,現在,這裡面空蕩蕩的,你應該也聽到了。所以冬言,我們回不去了。” “不會的,你別想再騙我了寧時修……”許冬言將臉埋得更深,似乎害怕他一下子就會消失。 “如果我說我還愛你,那才是在騙你。時間能改變一切,我們一年多沒見面、沒聯系,就算沒有這些事,我對你的感情也早就被磨光了。我真的不想說得這麽直白,但你既然非要說個明白,那我就告訴你:許冬言,我不愛你了。” 寧時修簡簡單單的一句話,已然生硬無情地給他們的感情判了死刑。許冬言怔怔地看著他,忘記了思考,也忘記了難過,除了滿心的無力感,她感受不到任何東西。 正在這時,天花板的吊燈突然亮了起來,突如其來的光亮一瞬間將屋內暗湧的情緒一掃而空。 寧時修掰開許冬言的手,看著她說:“明天就回去吧,別在這兒耗著了。” “時修!” 寧時修已經出了房間。 許冬言看著他離開的方向苦澀地笑了笑。來之前她已經做好了跟他長期鬥爭的準備,沒想到才第一天,她就已經敗下陣來。 在來這裡之前,許冬言就想到,寧時修能瞞著她做了手術,還聯合溫琴一起騙她,想必真的是下了決心要放她走的。她這次追過來,肯定不會順利說動他。所以她早就做好了打一場硬仗的準備,要和固執的他周旋到底! 第二天一早,她又像前一天一樣早早起床,守在他門前。看他出來,她就跟上;他不願意跟她說話,她就不說,就像影子一樣默默跟著他。 但是這一次她有經驗了,她帶足了水和麵包。他在現場勘查的時候,她就坐在車上等著他;他在工地臨時搭建的簡易房裡吃盒飯的時候,她就在車上啃麵包。 寧時修一開始還有些意外,後來也就習以為常了,任憑她跟著。 山子見狀特別不解地問許冬言:“您就算是要盯著頭兒,在賓館等著就行了,跑工地上受什麽罪?我們又跑不了。” 許冬言不以為然:“這你就不懂了。”她就是要不停地在他面前出現,時刻提醒他自己的存在。 “不怕中暑啊?” “怕這怕那,我就不來了。” 山子聞言連豎大拇指:“您真是條漢子!” 快中午的時候,寧時修從橋上下來了,抬頭看向許冬言這邊時,兩人正好目光相觸。但是許冬言已經有經驗了,她知道寧時修不會理她,所以也就不再浪費自己的表情,只是目光灼灼地盯著他。沒想到寧時修竟然朝她走了過來,許冬言也不下車,只是降下車窗。 他站在她車門外,猶能感受到她車內那種悶熱不流通的空氣。他朝車內看了一眼,副駕駛的位置上是幾個麵包的包裝袋和空的礦泉水瓶,再看她,頭髮濕答答地黏在臉上,臉因為悶熱而微微發紅。 他說:“別在這兒浪費時間了,趕緊回去吧。” 許冬言早有準備,說:“我又不礙著你的事,你也別管我。” 寧時修咬了咬牙:“你怎麽就不礙著我的事了?這來來往往的多少人,你讓人家怎麽想?” 許冬言笑了:“你還在乎這個呀?那沒辦法了,誰讓你招惹了我又不負責任的,這都是你自找的!” 寧時修壓著火氣無奈道:“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走?” 許冬言理所當然地說:“你去哪兒我去哪兒,你走我自然就跟著走了。” 寧時修咬著牙點了點頭,沒再說什麽,轉身離開了。 見寧時修黑著臉從許冬言這兒離開,好事的山子找了個機會又溜達了過來:“頭兒跟您說什麽了?” “你怎麽不去問他?” “這話說得,要是敢問他,我還用跑來問您嗎?” “沒說什麽。” 山子點了點頭:“那還把他氣成那樣……” 許冬言在車裡悶得夠嗆:“今天什麽時候走啊?” “且走不了呢,還有好多事。” 許冬言想打開空調涼快一會兒,一發動車子,卻看到油箱已經見底了。也是,雖然賓館到工地來回不過才十幾公裡,寧時修也不是天天來工地,但是十來天過去了,也的確該加油了。 她問山子:“附近有加油站嗎?” 山子說:“就從咱們住的賓館一直往下走,岔路口右轉,再走幾公裡有個加油站。” 她微微皺眉:“那麽遠……” 山子無語:“有十來公裡吧,你不會撐不到了吧?” 許冬言看了一眼儀表盤:“不會,還夠開幾十公裡的。” 許冬言記下路線,跟山子道了別,往山下駛去。 寧時修見她的車離開了,不免有些意外。 吃午飯的時候,他狀似不經意地問山子:“她去哪兒了?” “加油去了。”山子邊吃邊說著。 寧時修了然地點點頭,沒再多問。 吃過午飯休息了一會兒,工人們便繼續開工了。 寧時修對山子說:“工程最難的階段過去了,是不是我們的人能先回去幾個了?” 這幾個月來其他設計師都陸陸續續地回過家,只有寧時修沒有回去過。他的主治醫生倒是來過幾次,看他情況還算穩定也就沒勸他回去,但其實眾人還是很擔心的。此時他主動提起,山子連忙說:“是啊,後面的事弟兄們自己就能搞定,頭兒,您可以放心地先回去了。” 本來以為寧時修還會頑固抵抗一下,沒想到他竟然什麽都沒說,這是同意了?山子連忙趁熱打鐵道:“昨天您也看到了,劉峰對咱的工作還挺滿意的,所以您真可以放心回去了,大不了有事再來。” 寧時修點點頭:“好吧。” 見他真的同意了,山子略微松了口氣。這樣一來,那位擅長自虐的許記者也不用再在這受罪了。 想到許冬言,山子抬手看了一眼手表。她離開有一段時間了,加個油,不需要這麽久吧? 寧時修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問他:“她去多久了?” “兩個多小時吧。” 寧時修回過頭:“去哪兒加油要這麽久?” “照理說不用這麽久啊。”山子指了指停在門口的一輛剛租來的SUV(越野車),“今早我開咱們這小車去加油,半個小時就搞定了。我估計,她是不是直接回賓館了?” 寧時修沒有接話,又看向外面的工地。 這裡不比城市,工地附近山路陡峭,一個不留神都能連車帶人葬身山窩。賓館附近非常荒涼,鎮子很小,幾十公裡外就已經出了城,城外是荒無人煙的無人區,走得再遠一點還有一片戈壁,外地人在那附近迷路的不少。 寧時修沉默幾秒說:“你有她電話嗎?問問她到哪兒了。” “好。”山子拿起旁邊桌子上的座機,一邊撥著許冬言的號碼,一邊暗笑寧時修其實還是很在意她的。 沒想到許冬言的電話竟然關機了,山子愣了愣,抬起頭對寧時修說:“關機了……” 寧時修不由得皺眉道:“給賓館去個電話,看她回去沒。” 山子也開始有點擔心,連忙打過去,結果賓館的前台說許冬言房間裡沒有人。 山子嘀咕著:“是不是去哪兒逛了?” 寧時修已然有點急了:“就這麽巴掌大的地兒,她能去哪兒逛?” 他說著拿過山子的車鑰匙便出了門:“一會兒讓中巴司機來接你們吧。” 山子見他要一個人去,不太放心:“頭兒,我陪您去吧?” 寧時修想了一下說:“你先等我消息吧,說不準她真的只是去哪兒逛了。” 寧時修先回了賓館,許冬言還沒有回來。他又開著車在小鎮子裡繞了繞,也沒有見到許冬言的那輛吉普車。他又去了山子說的那家加油站,結果加油站的人說並沒有見過一個開吉普車的女孩。 寧時修這下真的有點慌了。她沒有來加油,那她去哪兒了?照理說,她的車應該也跑不了多遠了。 許冬言並沒有找到山子說的那家加油站。她從山上下來路過賓館,然後按照山子說的一直往北走,又走了許久也沒有見到加油站。 她不由得有些犯嘀咕。山子說的十幾公裡應該很快就到了,但是路上很荒,兩邊光禿禿的什麽標志性的東西都沒有。她也摸不準自己究竟走了多遠,就一直往前開。 路過一個岔路口時,她依稀記得要右拐,可是前面的路卻越來越荒涼,她拿出手機想開導航,這才發現手機已經電量耗盡自動關機了。 許冬言懊惱地咬了咬牙,再看儀表盤,應該還能撐一段路,但她對這車也不太了解,不知道究竟能撐多久。 許冬言猶豫了一下,下了車,想找個路過的人問問。如果附近剛巧有加油站,那麽她就去加油;如果沒有,她就只能開著車原路返回,到時候能走多遠走多遠。 她在路邊等了好一會兒,才有一輛本地車經過。見她停在路邊不走,司機也很好心地問她是不是車拋錨了。 許冬言問:“這附近有加油站嗎?” 那司機是路經這裡,但對這兒也不完全陌生,想了想說:“我上次過來時倒在這附近加過油,好像是前面那個岔路口走左邊吧。” “大概多遠?” “十幾公裡吧。” 許冬言又問:“這裡距離山腳下有多遠?” “那可遠了,四五十公裡吧。” 她出來時也沒留意裡程表,想不到不知不覺中已經跑了這麽遠了。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決定按照司機指的路線去加油。 然而這一次,或許是她又找錯了路,也或許是那司機記錯了地方,總之她去的地方斷然不會有加油站,因為走著走著,她發現腳下已經不是公路了,而是漫漫黃沙。 許冬言回頭望去,已經不見來路,感覺哪個方向都長得差不多。再望向戈壁深處,起起伏伏的小丘深處依稀可見有一片小小的水潭,水潭邊上是一片鬱鬱蔥蔥的胡楊林。 車子已經沒油了,許冬言哪兒也去不了,只能在車上等著,寄希望於路過的人能夠對她施以援手。然而這地方比剛才的公路更荒涼,她在烈日下等了一個小時,也不見有一輛過路車。 水已經喝光了,許冬言開始有些害怕了。 山子結束了工地那邊的工作後回到賓館,發現許冬言和寧時修都還沒回來。他連忙打電話給寧時修,兩人聽說對方都沒有見到許冬言,就知道情況可能真的比較嚴重了。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你跟大家說,讓大家兩兩結伴分頭去找,找到了立刻給我來個電話。” “好的。”掛電話前,山子又想到什麽,“頭兒,我去找您吧?” “不用了。你去別處找找,有消息給我打電話。” “也行,那您照顧好自己。別著急,我估計她走不遠。” 寧時修面上雖然不露聲色,但早就心急如焚了。他不敢多想許冬言會遇到什麽事,隻想著怎麽能找到她。 他突然有些後悔,如果自己不把話說得那麽狠絕,或許許冬言也能少吃點苦頭,那麽今天她也就未必會出事。 寧時修隨手擰開旁邊的礦泉水瓶喝了一口水,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他分析著,眼下這條路是通往下一個鎮子的必經之路,聽加油站的人說並沒有見過她,那她肯定是沒有經過這裡。而在賓館到加油站的路上要經過一個岔路口,如果許冬言走錯了路,首先肯定是從那裡就走錯了。 想到這裡,寧時修立刻調轉車頭,朝著剛才那個岔路口駛去。然後一直向北走,開了一段路。直到又遇到一個岔路口,他才停了下來。 他一直注意著裡程表,從下山到這裡已經走了近六十公裡,除去剛才走錯的那段路,也差不多有四五十公裡了。按照山子的說法,許冬言車上的油根本撐不了多遠,也就是說,如果她真的是迷路了,那很可能就離他現在的位置不遠。 他打了個電話給山子,“你在哪兒?” “我快到那個加油站了。” “她應該沒走那條路。” “那是……去戈壁的那條?” 寧時修沉默了片刻說:“有可能。” 可是走到戈壁就更加荒涼了,那裡連路都沒有,四面八方都一個樣,找起來就更難了。 寧時修問:“你們幾輛車?” “這個方向就我一輛,其他同事都去別的方向找了。” 寧時修想了想說:“還好這邊的岔路不多,你沿著去戈壁的那條路一直走,見到岔路口你就往右邊走,我往左邊走。她應該不會走太遠,我們也不要找太遠。你從現在算起,再走四十公裡,如果沒有遇到她,就停下來再給我打電話。” “好的。” 寧時修沿著左邊又走了一會兒,裡程表顯示從山上到這裡大約六十公裡了,許冬言應該不會走這麽遠。但是他依舊不肯死心,總想著再走遠一點,萬一她就在前面呢? 但他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八點多了,再過一會兒天就黑了,到時候找人就更難了。前面已經沒有路了,許冬言怎麽會開到沒有路的地方?他正打算調頭回去,口袋裡的手機突然響了,是山子。 他連忙接起來:“找到了?” “沒。” 寧時修一陣難掩的失望:“那你……” 山子的聲音有些顫抖:“頭兒,要不咱報警吧,許記者會不會已經出事了?” “胡說!”寧時修煩躁地掛了電話。 如果早知道是這樣,他一定不會趕她走;早知道是這樣,他也不會說那些話刺激她;早知道是這樣……無論是什麽結果都比這樣強吧?他願意為她做任何她希望他去做的事。 寧時修靜了片刻,再度打給山子:“以防萬一,你先跟其他同事聯系一下,看看他們有沒有冬言的下落。如果沒有,你沿著原路再走十公裡,然後調頭。另外把今天的具體情況跟鎮子上的同事說一下,讓人去報警吧。” “好的。”山子連忙應著,還不忘囑咐寧時修,“頭兒您別急,我剛才瞎說的,許記者肯定沒事!” 寧時修深吸一口氣說:“繼續找吧,隨時聯系。” 掛上電話,寧時修猶豫了片刻,他不能錯過任何一個可能找到她的地方。他看了一眼天色,趁著天黑前,將車子駛進了那片看不到頭的戈壁中。 夕陽將車子的影子拉得很長很長,戈壁上隱隱泛著紅,像是被點燃了似的。寧時修漫無目的地朝前開了一會兒,隱約看到前面有一片胡楊林。這是這片戈壁中唯一的特別之處,也是他最後的一點期望。 他又往前走了一會兒,隱約看到被熱浪蒸騰得扭曲的空氣中有個黑色的小影。走近一看,竟然是許冬言開的那輛車。 寧時修幾乎聽到了自己頻率加快的心跳聲。他喜出望外地下了車,想著是要給她一個狠狠的擁抱,還是先好好教訓她一頓。 然而車子裡並沒有人,一個空空的礦泉水瓶躺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顆剛剛落回肚子裡的心又被提了起來,他朝四周大叫著她的名字,然而回應他的只有沙沙的風聲。 斷定她不可能走遠,他重新上了車,駛向不遠處的那片胡楊林。從遠處看,那胡楊林妖嬈詭異,就像戈壁中的一把火,燃燒著他最後的一點信念。 他把車子停在林子外,徒步走了進去。 這林子面積不小,樹長得也密,想藏個人不是什麽難事。如果許冬言在路上遇到了什麽人,迫使她來到了這裡……寧時修不敢往下想了。 他邊找邊叫著她的名字,然而始終沒有人回應他。 林間有一潭靜謐的湖水,此時正倒映著天邊的晚霞,顯得分外好看。可是寧時修一點看景的心情都沒有,想著這一年來經歷的生死也沒有讓他像此刻這樣無措。他煞費苦心地做這一切為什麽?只是為了讓心愛的姑娘幸福,可是老天爺這是在跟他開什麽玩笑!如果早知道是這麽個結果,還不如兩個人開開心心地在一起,有一天快活日子就過一天快活日子。 寧時修走了很久,無力地蹲下身,撫了一把臉。 “冬言,你在哪兒?” “你別鬧了,你出來吧!” “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我都聽你的。” “真的?”突然有人問。 寧時修以為自己聽錯了,愣了半晌才回頭去看,果然就見許冬言站在他身後不遠處。 他連忙三步並作兩步到她面前,看她沒事,松了一口氣:“你怎麽回事!這麽大個人了能不能不做讓人操心的事?” 她撇了撇嘴,眼淚頓時流了出來。寧時修見狀一陣心疼:“怎麽了?” “你以為我想啊!我就是想去加個油,結果誤入了無人區,我以為我回不去了……” 寧時修長出一口氣,將她攬進懷裡:“這不是被我找到了嗎?” 許冬言像是才反應過來:“你怎麽知道我在這兒?” “想找就能找到。” 許冬言聽著就來氣:“我告訴你寧時修,下次可沒那麽容易!再趕我走,很可能一輩子都見不到我了!” 他怎麽會如他口中說的那麽篤定,又怎麽會不後怕?此時他的心裡猶在暗自慶幸,還好找到她了! 寧時修的手機響了起來,是山子:“頭兒,我們已經報警了。” 寧時修笑了笑說:“謝了,幫我跟警察同志說一聲,人找到了。” 掛斷了電話,寧時修拉起許冬言說:“走吧。” 許冬言一把推開他:“你剛才說的算話嗎?” “什麽?” “什麽都聽我的。” 寧時修愣了一下,沒有立刻回答。 許冬言以為他要反悔,剛燃起的那點希望也都消失殆盡了。她幾乎是帶著哭腔控訴著他:“不帶你這麽欺負人的,寧時修!就因為我死心眼,你就這麽欺負我?我長這麽大也沒受過這樣的罪!我知道你生病了,第一時間趕回去找你,可是你卻出差了,我還被我媽反鎖在家裡。想到你病得那麽嚴重還跑到這鬼地方來,我連飯都吃不下,覺也睡不著。你知道我怎麽出來的嗎?我是從三樓的窗子上爬出來的,又飛了幾千公裡,外加開了一百多公裡的車,才終於見到你了。可是你卻對我不理不睬,還說了那樣的話……” 寧時修只知道她來找他了,但不知道她在B市還發生了那些事。從三樓爬下來,看著容易,想必也需要一些勇氣,尤其是像許冬言這種女孩子。她雖然是單親家庭長大的,但是溫琴對她一向溺愛,這也導致了他認為她是驕縱的、吃不了苦的。是什麽讓她有勇氣不遠千裡來找他?這大熱的天,為了不上廁所每天隻喝一瓶水,一日三餐也就是麵包泡麵,生怕跟丟了他…… 他的初衷不就是希望她幸福嗎?現在卻讓她像這樣不開心,或許真的是他錯了。寧時修越想越心疼:“對不起,冬言,對不起……” “你知道我為什麽會跑到這兒來嗎?我實在是太渴了,你如果再不來,我就要去喝裡面的水了。”許冬言說得很委屈。 寧時修看了一眼她身後的潭水:“喝了嗎?” “沒有。” “為什麽?” “太髒了。” 寧時修突然笑了起來。他眼看著許冬言的臉色不大好看,在她發作前,他低頭含住了她因為長時間缺水而乾裂的嘴唇。 這一吻,綿長而深情,是過去很多磨難的終結,也是一段新生活的開始。 自打認識許冬言以來,寧時修幾乎從沒有違背過她的意思,任她驕縱霸道不講理,他看似冷淡,但卻愛得毫無保留。愛她,就給她一切她想要的。可是在過去的這一年裡,他卻沒有正面問過她的真實想法,而是任由她在隱瞞中傷心絕望。他以為這都是為她好,直到今天,在他以為會找不到她的那一刻,他才自己推翻了自己之前所有的想法。他無比懊惱,他追悔莫及。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絕對不會允許他們分開。 許冬言起初還在倔強地反抗,但很快就被他緊緊地困在懷裡不得動彈。 他感受著她漸漸失去力道的手臂,軟軟地倚在他身上的重量。一年多來那些無謂的堅持都徹底崩塌了,那些隱忍壓抑了太久的思念和愛卻像迎風見漲的火苗一樣愈演愈烈。 “真的想好了?” 許冬言肯定點點頭:“我不要嫁給世人眼中的良配,我隻想嫁給愛情。” 他輕輕地將她往上一提,她的雙腿順勢纏住了他的腰。所有的情緒,在抵死的糾纏中被一點一點地釋放出來。 蒼蒼胡天穹廬下,茫茫大漠荒原上,他輕輕吻著她的耳鬢,她小心地探索著他胸口的刀疤。 她低聲問他:“你怕過嗎?” 他俯視著她,坦然輕笑:“怕過。” “也是,誰不怕死!” 他俯身吻住她的唇,喃喃說著:“我不是怕死。” “那是怕什麽?” “我怕……再也見不到你。” 盈盈碧水,蕩漾著一方赤紅的天和被風吹散了的絲絲雲朵,還有岸邊兩個年輕男女隱約交疊的身影。 女孩子問:“你會反悔嗎?” 男人說:“不會了。既然決定了,就不會反悔。” “我們會一直在一起嗎?” “會。就像你說的:你我之間,只有死別,絕無生離!” “你不會死的!” “我知道,因為我舍不得你!” 無論世界怎麽變,無論我怎麽變,你於我而言都是永恆的。亦如我的血液,因為流淌著對你的思念,而有了潮起和潮落。 ——寧時修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