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不靜。
  花園涼亭，父子相對而坐。
  一壺清酒，一碟花生。
  酒不醉人。
  沈元勳酒還沒喝一口，卻已經很暈。他到現在還沒有緩過勁來，人是清醒著，意識卻還是混沌。
  他很想把口袋裡的照片拿出來，手伸在兜裡，指關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卻終究什麽都沒有做。
  死胖子臉上肥肉擠出來的溝壑真的變成的皺紋，這些年，他也漸漸老了。
  有些事情，還是不知道的好。
  “來，喝酒。”
  沈元勳佯裝笑著，倒滿兩杯，端起敬著，接著一仰頭，喝個乾淨。
  不是喝酒的小杯，而是喝茶的大杯子，一杯就是半壺。
  沈萬沒有動，直勾勾地看著他。
  他看著沈元勳，看著他倒酒，看著他敬酒，看著他喝酒，又看著他放下杯子，他沒有動，更沒有阻止，眼睛也沒有動一下，像個雕塑，只有被風吹過了幾根頭髮，還能證明，他是個活物。
  他閉上了眼睛，像是面對著自己不爭氣的兒子。
  他又睜開了眼睛，像是看著自己不爭氣的兒子。
  “下午知道了什麽。”肌肉擠壓著聲帶，沈萬的聲音裡天然帶著一種渾厚。
  沈元勳搖搖頭，他不肯說。
  “不能說？”沈萬跟著問一句。
  沈元勳再搖頭，“我不想說。”
  沈萬點點頭，“我看得出來，你媽也看得出來。”
  沈元勳道：“明天我跟她解釋一下。”
  沈萬道：“現在吧。你不說，她睡不著。”
  “好，我等會兒就去。”
  “好。”
  沈萬沉默，醞釀半天后，學著沈元勳喝酒的過程，幾乎是完全複製的，將杯裡的酒喝個乾淨。
  “張老頭是我派人殺的，路建元也是。”
  他緩緩開口，“從你回來，我就感覺你不對勁。你這個人，從小心裡就壓不住事，在外面幾年，長本事了，會隱瞞了，但你還差些火候，你的臉上藏不住。所以我就派人暗中跟著你。”
  沈元勳默默聽著，沒有太多的反應。
  這兩件事，不算小事，也算不得什麽大事。
  對他的影響更是微乎其微。
  只不過，他卻不明白沈萬這麽做的用意，沒問，只聽著，他知道沈萬是一定會告訴他的。
  沈萬繼續道：“本來，我就是想知道，你倒底要幹什麽，順便保護你。你見的這兩個人，過程不錯，有沈家的威風，但結果就差了些。”
  他端起酒杯，似乎是想喝一口，只不過杯中已空，壺裡也空了，又隨手放下，接著道：“你的心太善了。這些人，表面上客客氣氣，其實心裡面究竟恨到什麽程度，只有他們自己才清楚。”
  沈元勳點點頭。
  沈萬又道：“兒子，你長這麽大，教育的事我從來沒有插過手，今天我就教你一個道理。”
  “什麽道理。”沈元勳問。
  “無論是人，物，還是帝國，再大到整個世界，終究都要講一個詞，平衡。”沈萬道：“陰陽相抱，平衡了才能相濟，否則就是災難。人也一樣，一個人表面有多正派，就可以容納相同的罪惡，表面有多和善，暗地裡就有多麽了陰狠，區別在於，這些人平時被規矩壓著，被我沈家的財富壓著，不敢露出來，但你絕對不要以為他們就不敢對你怎麽樣。”
  沈萬解釋道：“你惹怒了他們，就是一個引子，一把鑰匙，隨時都有可能把他們的另一面翻出來，到時候對你反而不利。對付這些人，只有一種方法。”
  “什麽方法？”沈元勳再問。
  “徹底毀滅。”
  沈萬說的時候，表情很平淡，就像拍死一個蚊子一樣自然，喝水一樣的順暢，沒有絲毫的猶豫。
  沈元勳眉頭一皺，很快又平展。
  他是愛我的，這一點毋庸置疑。
  沈萬接著道：“我跟你說這個，不是要你變得心狠手辣，而是要讓你清楚的知道，無論你做什麽，就一定要做到底，不要留下任何禍根。我就你這麽一個兒子，沈家只剩下你一個後輩，你，絕對不能有事。”
  沈元勳笑了笑，這一次不再是勉強了，他笑得有些開心，“我知道了。會注意的。”
  沈萬點點頭，“你現在在查的事，我知道一些。其他的，你不說，我也不會問。只不過，當你決定收手的時候，一定要很乾淨。”
  沈元勳笑道：“知道了，三哥。”
  沈萬一震，接著恢復正常。
  時間很短，加上花園昏暗，沈元勳並沒有查覺。
  隨後，他當作什麽事都沒有一樣，慢慢吞吞地站起來，沈元勳看到了，就道：“爹，你該減肥了。”
  沈萬毫不在意，道：“減個屁，你媽就好這口。”
  站起來，晃了晃，全身肥肉也跟著擺。
  沈元勳在旁邊看得很清楚，心裡卻在回憶著沈萬剛才的話。
  娘平時看起來那麽潑辣，居然這麽重口？
  他敢想，不敢說。
  “你這件事，我也不會再插手了，從你下午的表情就知道，你應該掌握了關鍵的信息，也差不多該結尾了。”
  沈萬這時候道：“我就當這件事作為你的考核，讓我滿意了，才有資格接手沈家的家業。”
  沈元勳點點頭，沒說話，送他一段路。
  到前廳時，沈萬忽然停下，道：“你可以去問問沈季，這些年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我想可能會對你有些幫助。他知道得不多，但也足夠了。”
  “另外，這些天外面的雜蟲有些多了，你要記得清理。”沈萬拍拍沈元勳的肩膀，隨後慢吞吞的走遠。
  沈元勳立在原地，臉色漸漸冷漠。
  隨後，他一言不發地走到沈季的房門前。
  沈季還沒有睡，當一束影子出現在光線下時，他就打開了門，“少爺。”
  “你居然敢瞞我。”
  沈季恐慌，立即解釋，“少爺，真不是我想瞞你，是老爺之前下了死命令，不允許任何人提起。結果吃完飯之後，老爺突然跟我說，當少爺來找我的時候，就可以直接說了。”
  沈元勳道：“說吧。我爹，遇到了什麽。”
  沈季道：“具體的，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老爺這些年身上多了不少傷，護衛隊裡有二十幾個人，跟老爺出去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哦。”沈元勳簡單的回應，之後就再無反應，片刻之後，他又點頭，“知道了。”
  “少爺？”沈季不明所以，有些擔憂。
  沈元勳搖頭，“沒事。”
  想了想，他又道：“兩件事交給你。”
  “什麽事。”沈季立即問，甚至有些開心。
  “第一，外面多了一些雜蟲，你明天帶人，全部收拾了。”
  看到沈季點頭之後，他又道，“明天，拿我的身份，讓人去查，這些年倒底誰在往西苑賭場注資。”
  “放心，少爺。我一定會辦妥的。”沈季保證道。
  沈元勳點頭，隨後走遠。
  進入自己的房間前，看到隔壁亮著燈，想了想，放下推門的手，打開了隔壁的門。
  “沈大爺。”少年有些意外。
  “二牛，你還沒睡。”
  “有點渴，我起來喝杯水。”
  沈元勳環視一圈，屋裡只有少年一個人，當即問：“照顧你的人呢。”
  少年有些擔心，立即解釋道：“我讓她不要在這裡的。我不習慣有人看著我睡覺，還……還是個女的。”
  少年的忸怩，沈元勳看得想發笑。
  他走進來，拉開椅子坐下。
  突然間問道：“二牛，我對你好不好？”
  少年正在喝水，嗆了一下，緩過來有些好奇的看著沈元勳，不知道他是什麽意思，但還是老實的答道：“好。除了趙大哥之外，還有鎮上的老爺爺，就你對我最好了。”
  “原來還是比不過趙成啊，還排了第三。不對，是六七八九十。鬼知道是多少位之後了。”沈元勳想到了鎮上的幾個老人，立即改口。
  少年以為他不滿，想了想，不心地說著，“也可以往上再排一排的。”
  沈元勳笑了笑，他在意的不是這個，又問，“如果我請你幫忙，你會不會幫。”
  二牛立即給了肯定的答覆，“會。”
  “你這些日子就不要出去了。”
  沈元勳道：“家裡人可能會遇到些危險，到時候就要拜托你了。”
  “好。”二牛立即答，隨後又關切地問，“那你呢？”
  沈元勳笑笑，自信又有些張狂，“能贏我的有不少，能殺我的，又有幾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