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劉老頭找上門。 這幾天對少年來說,過得與過去的十年完全不同。 那十年,只能叫活著,這幾天,大概有幾分生活的味道了。 房子收拾得很乾淨,平常他是不會在這些小事上浪費不多的精力,但南山一行,不知道為什麽,總看著有些不順眼,因此就做了。 雖然累得很,消耗也大,心裡卻沒有太多的惶恐。 也許,這就是希望所然吧。 “劉爺爺。” 少爺鋤完最後一棵草,摸著額頭上滴落的汗,氣血有些虧虛,眼前陣陣發暈,但還是強忍著,“你怎麽來了,我去給你倒杯茶。” 自從趙成誇過他的茶很甜之後,他就很喜歡跟別人分享,哪怕只是一杯白開水,哪怕裡面還有懸浮不定的雜質。 少年的行為,在以前是絕對不允許的。 他的身體不好,老人們沒有太多的見識,只知道他只要不動彈,精神總會好一點,這一點成為他們的良方,甚至形成了獨特的規矩。 劉老頭剛準備教訓,看到少年蹭蹭地捧出一杯茶,心頭又一軟,歎息一聲,在少年期待的目光中接過茶水,狠狠的灌了一大口,誇一句,“很甜。” 少年開心的笑了起來。 這時候,他才問,“劉爺爺,你來找我,是有什麽事嗎?” 劉老頭說:“那個外鄉人是不是說今天會回來?” 三天一晃而過,少年猶不自知,經一提醒才想起來,“趙大哥說的就是今天,我想他應該快回來了吧。” 劉老人怒其不爭,“你這個傻娃娃,人家幫你,圖什麽?還不是一片善心。你有什麽可回報的?沒有。還不表現的熱情一點,在這傻乾這些有什麽用,趕緊去迎著啊。” 少年一聽,覺得很有道理,立即回去換了身衣服,兩件衣服其實差不多,只不過這一件破洞少了一點,而且也乾淨。 匆匆的就往外跑,出門沒兩步,又折返回來,問劉老頭,“劉爺爺,我該到哪去迎?” 劉老頭沒好氣地說著,“你打哪回來的,就到哪去,人沒到就等著。” “我知道了。” 少年再一次跑走了,這一次,沒有再跑回來。 劉老頭出門,看著少年的背影消失,蒼老的臉頰微微抽動,渾濁的眼神也散出了幾絲光彩,三分遺憾,七分解脫。 “走了好,希望不要再回來了。” 劉老頭低聲說著,回過頭來,小鎮上唯一剩下的十多個老頭,在這個時候,很有默契的從各自屋裡走出來,有些快一點,有些慢一點,但終究還是出來了。 “十幾年的債也該還了。” 劉老頭對他們說,“都走吧,我給你們都選好地方了。走不快的,別人幫一下,我們的時間可不多啊。” 一群老人聽著,沒人說話,也沒有反對,跟著劉老頭慢慢朝鎮外走去,身後的小鎮越發的蕭瑟。 ------ 少年停在第一階,他的體力只夠支撐他來到這裡。 再往上的第二階,他沒去過,也不敢去。 死亡有時候是很簡單的事,有時候卻又很困難。區別在於,責任在心裡有多大的份量。 他懂事時起,就想當守鄉人。守鄉人最關鍵的一點,就是要比所有人都活得長,所以他不敢。 可是當他躺著休息,視線上揚,看著看不清的第二階時,突然很想知道,如果站在上面,看到的會是怎樣的風景,第三階之上,又有怎樣的壯闊。 這個念頭一出現,就再也無法克制,如野草般瘋狂的蔓延。 他立即坐起,就在這時候,他看到了一個從懸崖之中直直下落的身影,一張嘴張開,就再也合不上了。 這一幕像烙印,深深的印在他的腦海裡。 他永遠也無法忘記,在那一個初夏的傍晚,一個身影從天而降,踩著破碎的陽光,落在他的面前。 “二牛,你怎麽在這裡。” 少年回過神來,對趙成一笑道:“我在這裡等你。” “等我做什麽?” 趙成剛準備問,轉眼又閉口不談,拉著少年盤膝坐在裸露的石塊上,石塊經風吹日曬,上面乾淨的很。 只是這地方雨水太少,略顯乾燥了些。 坐下後,趙成道:“三天過去了,你的選擇是什麽?” 少年認真的說道:“趙大哥,我還是選第一個。” 趙成平靜的看著少年,少年也平靜地看著他。 他的眼裡無畏,無欲。 十多歲的少年,多數還有父母懷裡承歡,眼前這個看起來卻比實際年齡小很多的少年,已經開始為他的生死,做出選擇了。 只是他的選擇,趙成卻不是很明白,三天前不懂,三天后還是一樣,所以問:“為什麽?” “因為,我要當守鄉人。” 少年輕輕地說:“守鄉人是不是能離開的。” 趙成道:“已經有人了。” 少年說:“劉爺爺已經老了。” 少年解釋道:“我如果離開,等劉爺爺走了,就沒人給他挖墳,沒人給他立碑,我留在這裡,我就是守鄉人。” 趙成問:“為什麽不選第三個。” 少年搖搖頭,害羞地笑了笑,“趙大哥能幫我恢復正常,我已經很滿足了。你給我的東西一定重要,所以我不能要,要不然我永遠都還不起了。” 趙成道:“你知不知道。如果選第一個,你才是吃虧的一方,而我,會佔了大便宜。” 少年聽了,心中一喜,臉上自然露出來,咧嘴一笑道:“真的嗎,那太好了。” 趙成沉默,半刻後再問,“你想清楚了嗎。” 少年鄭重的點點頭,“我很清楚。” 從他的眼睛裡讀出了堅決,趙成知道,無論如何也改變不了他的決定了,於是就讓他起身。 少年不知道為什麽,依言站起來。 他相信他。 趙成喚出石矛,瞬息之間捅進少年的小腹。 有一絲微疼,少年忍住,他同樣不知道趙成在做什麽。 但他卻什麽都沒做。 他還是相信他。 恍惚間,似乎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從體內流走,這種感覺,是心愛的玩具被偷走,是珍藏的財富被偷走。 有些心疼,不舍,但他還是什麽反應都沒有,只有平靜和期待。 因為他相信趙成,也隻願意去相信。 天地隨之變色。 一團烏雲,方圓不知幾何,從天深處壓迫而來,狂風漸起,擾動烏雲形成一個獨特的漩渦,中間的孔像是一隻眼睛。 上蒼之眼,自天地之外,注視而來。 在某一個轉瞬即逝的點上,趙成立即抽出石矛,毫不猶豫的抽身後退,站在安全距離之外,同時身上雷光漸起,混淆了視線。 而此時,少年身上猛然響起了一道聲音。 像是破曉前的一道雞鳴,又像是戰陣前的一錘重鼓。 這一道聲音自下而上,撫平了狂風,震碎了烏雲。 少年的身上也隨之亮起了一道雷光,與趙成身上相似,只是更強,更烈,鋪天蓋地,如網一般將他層層籠罩,一步之外就看不清身形。 “氣運之子?” 趙成有些不確定,這雷光與他相近,少年覺醒的過程對他也有所觸動,於是安心感悟。 少年覺醒的時間很短,如雷迅速,瞬間開始,瞬間又結束。 趙成有些遺憾,如果時間更長一點就好了,只不過這也是意外所得,自有天意,也就不多想,回過神來,看到少年呆呆的眼神,直勾勾地看著雙手之上纏繞的雷霆,有些不知所措。 趙成就教他控制之法。 少年悟性不錯,很快就掌握,雷霆消失,少年將希望放在趙成身上,有些不自信的問道:“趙大哥,我是不是有什麽問題。” 趙成搖搖頭,笑答,“不,你很好。” 下山的路上,趙成突然想起,問道:“對了二牛,我還不知道你姓什麽?” 少年仔細回憶,只不過記憶有些模糊,過了很久才有些猶豫地回答道:“我也不記清了,好像是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