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禦劍而行,一路無話。 這片地下湖泊面積巨大,如此寬闊的一塊空間,也不知道究竟是在三夫子山中的哪一座高山的中心。但如此大的范圍內,兩人體內的靈力依舊渙散,不知是多麽巨大的一塊鎖仙神石才,能有這樣明顯的效果。 兩人離開湖心島不久,骨笛竟然自行從巫虔的手中跳脫出來,化作一道紅芒,飛在了寶劍畫境的前面。 牧嚴先是驚訝,但隨即明白過來。這支骨笛如果真如巫虔所說得這麽厲害,好歹也是一件靈器。這個境界的法寶已經擁有了自己的意識,甚至有些可以與人進行交流,就如十萬劍陣中的劍靈一般。 地下洞穴本來極為寬敞,但跟著骨笛飛行一會兒後,四周逐漸變得狹小起來,未過多久,兩人便進入一條狹小的通道之中。牧嚴收起飛劍,與巫虔兩人一前一後步行向前。大約又過了半個時辰,他們的視線盡頭出現了一點光亮。 是陽光! 兩人在山洞中待了大約有五六天,早已沒有了日夜的概念。但人畢竟是活在陽光下的動物,此時見到光亮,兩人心中都是一熱,不由加快了腳步。 雖然禦劍許久,又是大傷未愈,身心疲憊,但牧嚴的思緒依然清醒。這個出口狹長向上,坡度不小,和積雲洞口的寬闊平坦完全不同,卻也不似鳳凰林的洞口。這個出口,兩人應該都從未見過,就連劍靈都沒有提及。 這條路會通到哪裡呢? 蜀山乃天地靈山,山巔懸於靈脈之上,千年不落。周圍的山脈更是連綿不絕,但從積雲洞口進入,又能在山體中擁有這麽大的中空空間,這八卦道玄洞只能是在三夫子山的三座高山之間。 牧嚴這麽想著,洞口處的光亮慢慢大了起來。凰骨笛已經停了下來,被巫虔收在腰間,與她紅色的衣裝甚是相配。 洞外的景色漸漸清晰了。 距離陽光越來越近,但牧嚴心中重獲光明的喜悅卻越來越淡。他望著前方少女的背影,不由出神,步子也漸漸慢了。 不遠處,少女亦是停下了腳步。 是她先開了口。 “我要回十萬大山了。”巫虔說道。 “恩。” “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沉默。 “也不讓我跟你一起走嗎?” 又是沉默。 少女歎了一口氣,又道:“一會我禦笛而去,絕不會再回頭看你一眼。你若是還有點良心,日後記得來十萬大山看我。” “我會的。” “你們中原人說的話,哪句都不可信!” “我會的。” 巫虔並未回頭,但凰骨笛在她腰間一轉,獨自飛出,懸在了牧嚴面前。骨笛身上的光芒已經消失,只有笛尾裝飾的白色玉石上,一個拇指大的火焰狀雕紋發出陣陣赤紅光芒。 笛身上,掛著一支白玉匕首,正是她在神殿中用過的那一支。 “到時候,你若在十萬大山中看到身上有這個紋身的人,就把這支匕首交給他。他必會問你:煌煌聖火。你便答:渡我世人。這人聽後,自會帶你來見我。” 話音剛落,笛身一偏,匕首落下。牧嚴伸手欲接,笛子便立刻化作一道紅光,回到了主人身上。待牧嚴握住匕首,再抬起頭,巫虔已經躍出洞口,踩著凰骨笛飛向遠處的山林。 牧嚴愣愣地望著她的背影,不禁將手中的白玉匕首,握得更緊了一些。 她沒有食言。 從始至終,她都沒有再回過頭。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牧嚴一個人下了山,他沒有選擇禦劍,而是一步一步走下了山。 這裡果然是在三夫子山境內,但距離蜀山主山也並不是太遠。下了山後,不用再走多久,就能進入蜀山屬地——鑄劍谷。 鑄劍谷是劍門所屬,位於三夫子山與蜀山前山的山谷之中。這裡山清水秀,人煙稀少,千年以來,蜀山劍門諸多弟子都在這裡修煉鑄劍之術,也常有寶劍出世。劍門常駐在此的,是牧嚴的二師兄封景。 封景是如今劍門第四代弟子中資歷第二的人,但他在蜀山中的聲望,甚至超過了自己的大師兄。只因他雖然只是悟本心中期的修煉者,卻是蜀山鑄劍煉器的第一人。蜀山大多數弟子手中斬妖除魔的利器,都是出自封景之手。 封景自小便是劍門最讓師父和眾師兄頭疼的弟子,他的想法總與別人不同,別人想想也就算了,他偏偏還要去做。十四歲的那年,他迷上了鑄劍。兩年後,為了取靈獸的血液鑄一柄寶劍,他偷偷跑進鳳凰林,最後還是秦問道親自救他出來的。 即便如此,他依然拿到了火靈鼠的精血,第二年便鑄出一柄法劍! 這件事在當時震驚了整個蜀山。鑄造凡品以上的兵器,除了自身的水平和機緣,更要依靠鑄劍師為兵器注入靈力,使其擁有靈性。當年的封景不過只有十五歲,只是一個鍛體魄水平的小弟子而已,竟然鑄造出了一柄比他自己強上數倍的寶劍! 這柄法劍名為“火靈”,至今仍是封景不離身的佩劍。 不僅如此,他更是唯一一個反對將自己的師兄稱作“大師兄”的人,除非在四位師父面前,他也不願讓別人喊他一聲“二師兄”。他總稱自己是劍門第四代排行第一百八十四的小師弟,不是什麽“二師兄”,不能因為百年前的師兄死了,自己就跳到他們頭上去。 封景就是這樣一個人,與眾不同,特立獨行。他不在意別人對自己的看法,只是安安靜靜地,年複一年地,在這鑄劍谷之中與劍相伴。 雖然兩人交情不深,但那天在四門審判的時候,他是台下眾師兄當中少數替自己說話,替自己鳴不平的人,想到這鑄劍谷中駐守的人是他,牧嚴的心稍許輕松了一些。 “牧師弟?” 牧嚴才走到谷口,就撞見了回谷的封景。他似乎剛從山中砍柴回來,背後都是捆好的木柴。 “封師兄。”牧嚴朝他點頭,叫了一聲。 “我下山的路上感覺到鑄劍谷附近有一股陌生的靈力,便繞路出去看看,什麽也沒見著,原來是你?”封景毫不見外,上來拍了拍牧嚴的肩,笑道:“也是,你現在和從前不一樣了,我認不出你的氣息也是正常。” 這句話分明講的就是牧嚴入魔的事情,但話從封景嘴裡說出來,卻並不讓人討厭。封景放下柴火,又問道:“你不是在積雲洞中閉門思過嗎?這才過了幾個月,你擅自離開,師父可知道?” 牧嚴苦笑,說道:“說來話長。” 封景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也沒有追問,只是說:“天色晚了,你在我谷中休息一晚吧。我這兒雖然冷清,但也有一點人煙,一會兒讓張師弟給你準備些飯菜。” “謝謝師兄。” “說什麽謝。”封景拍了一下他的腦袋,“那日在議事殿上,師兄明知你無罪,卻沒能救你下來,內心有愧啊。後來聽說你在誅魔台上安然無恙,開心得很。只是你被師父罰了禁閉,就沒能來看你。” 牧嚴聽罷,心中一暖。抬頭看比自己高出小半個頭的封景,對方眼中盡是關切。 “你別記恨師父師叔,蜀山是正派領袖,他們也是沒有辦法。” “我明白。” “那就好,進屋吧。” 牧嚴謝過封景,轉身就往谷中走去。相比蜀山主山,鑄劍谷冷清了許多,除了封景以外,便是隨他學習鑄劍之術的幾名劍門師弟。也幸好是這樣,現在的牧嚴隻想好好休息一下,他的腦子裡裝不下太多的東西了。 他心裡有自己的計劃,明天一早,他還要主動上山請罪。畢竟蜀山兩千六百年中,還從未有弟子私自離開面壁思過的山洞。違抗師命,也是大罪一條。 “牧師弟,等一下!” 牧嚴走出沒多遠,突然被封景叫住了,他回過頭,封景就站在離他不遠的地方。 “師兄?” “你……你背後這柄寶劍,是否叫做‘畫境’?” 牧嚴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