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商歌

这是张居正改革的大背景下,一个大商人家族在中国资本主义萌芽的关键节点上的艰难探索,一个充满理想的青年在道义与利益的十字路口上的抉择与挣扎,一个小女子被卷入时代洪流后对家族与爱情的引领与守护。

作家 阿菩 分類 历史 | 36萬字 | 86章
第六十七章票市暴跌
张磊是第一次见到做生意做到死人,一时间整个人浑浑噩噩地,就这样被小张掌柜与小福庭拉走了,直走出七八里,他才忽然叫了起来:“怎么就死了呢!怎么就死了呢!”把身边两人都吓了一跳,小张掌柜便知他受了很大的冲击,到现在才反应过来呢。
小福庭道:“少爷,他生意做坏了,死就死了,跟咱们没关系。”
“没关系……怎么会没关系!”张磊喃喃着:“咱们也是做盐生意的,跟他一样……再说……做生意,为什么会死人……”
他也不是没见过死人,也不是没见过因斗争而死人,在京师的时候,御史台的斗争一样激烈残酷,但多也只是听人说过,但像这样,一个与自己行业相关的人,一根绳子吊死在自己面前的事情,那是从未有过。
小张掌柜在旁边说:“少爷,别想太多了,这个票市,这个晋南,每年都有人死的,多想无益。”
张磊看看小张掌柜,再看看小福庭:“每年都有人死?都是这样死?”
“这……”小张掌柜语塞,的确每年都有人死,但也的确不曾有像刚才那般,整个票市因为一个人的上吊而人人戚戚然。
张磊更是觉得自己的心空落落的,这做生意的事情,似乎从一开始就跟自己想的不一样。
这时三人已经走到张家巷门外,夕阳衔山,还没进去,就听门内传出一阵笑声,一堆人走了出来,为首是两个后生,一个是张钜,另外一个却不认识,双方撞了个正,小张掌柜和小福庭赶紧行礼,张钜看看张磊,冷眼不语,张磊这时心里有事,也未第一时间反应,一时间两拨人矗在哪里,彼此进退不得。
还是那个陌生后生笑问张钜:“这是哪位?”
张钜冷笑:“能是哪位?就是住乌象院那位。”
那后生就哦了一声,笑眯眯来握张磊的手:“原来是张磊兄啊,你好你好,以后北园那边,还有玥小姐,要劳烦你这当兄弟的多多照看。”
这话说的张磊一头雾水,对方这话说的,好像是张玥什么人似的。
张钜眉眼似笑非笑,终于记起理会一下张磊一般:“这位是运司衙门高贯高副使的大公子,高一璟,眼下正在跟大姐姐议亲。”
不知怎的,张磊听说张玥议亲,脑子嗡一声响,票市的事情一时也不记挂了,仔细打量眼前人,只见对方面貌英俊,打扮得体,似乎也跟张玥般配得上,一时间胸口发恶,那边张钜却已经拉着高一璟走了,还隐隐听见张钜说什么:“跟这种人……说什么话……”
小福庭拉着张磊,穿门过户,直到西园看左右没人,才低声说:“大少爷,别听他们的,这亲事还没谱呢,就是那个高一璟见了大小姐之后一头热,雪花盐一直在牵线,但老爷那边也没应死。”
也没应死,也就是说也确实在谈了。
张磊没来由地心情有些烦躁,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回了乌象院后,只觉今天诸事都极不顺心,晚间素心来送晚饭,问起张玥,张玥却还没回来,也不曾再给张磊带什么话,张磊心里头更是空落,他有一肚子的烦闷,一脑子的想法,却是无人说去。
素心跟他说了几桩园中事务,他都无心听答。这一晚心神不安,一会想着票市的事情,一会想着盐引的事情,夜里孙小胜来教棍法,他接连练错了好几次,孙小胜道:“大少爷你心神不在家,今晚歇一下吧,莫练了。”
结果晚上躺下就做梦,半睡半醒间,张磊就看到了票市上吊死的老者,跟着又梦见一顶花轿出门,吓得他惊醒了过来,叫过小福庭,才知道并没有什么事情发生。
小福庭道:“少爷,您魇着了?”
张磊脑中晃过吊死的老者,再晃过那顶花轿,一颗心极度不安,口中说:“我梦见那位在票市上吊的老丈了。”
小福庭说:“少爷,这门生意如果太累心神,咱们就不做了罢,别想坏了身子。什么开中票折色票,咱们把钱拢怀里,就都不管了。”
张磊心神渐定,却是摇头:“这不只是我们自己的事情。票市行情不稳,是整个盐业的事情。如果谣言继续蔓延,整个晋南都要动荡。”
晋南的动荡,来得比张磊预料的还要快、还要猛烈。
头一天才死了人,第二天就有人去运司衙门哭嚎了。
哭嚎的都是些折色票没卖出去的小盐商,他们抬了那上吊老者的尸体,堵在了衙门外,大声哭着求运使老爷给他们一条活路。
小张掌柜回来告诉张磊,现在运司衙门外头堵了一大帮人,人人在帮着哭,坊间各种传言飞来飞去,据说已有乡贤将情况写成书信,寄往京师了——老百姓再怎么哭闹也不能直接影响官员的前程,但乡贤的书信如果到了京师御史的手中,事情就难说了。
“可即便这样,那位运使老爷也未曾出来看一眼。”小张掌柜说。
张磊想了想,问道:“出了那么大的事情,票市可关了没?”
小张掌柜说道:“不曾关,今天仍然正常开着,不过折色票还在往下跌,开中票也没人交易了,大家都想看看行情再说。在往日,这票市就跟潮汐般,有涨有退,自有规律可寻。可像今日这般暴跌法,却是从来未见的。如今折色票一直跌下去没个底,更是没人敢接手了,大伙儿都说,若运使老爷再不出来说句公道话,这折色票就要成废纸了。”
张磊皱了皱眉头,问道:“这种话是谁传出来的?”
小张掌柜道:“这种事都是乱传,谁晓得是谁传的?”
小福庭却笑道:“我却兴许晓得。”
张磊和小张掌柜都问是谁,小福庭道:“坊间还没传这消息的时候,我就听到有一两句了,所以兴许是咱们家传出去的呢。”
小张掌柜怔了怔,便醒悟了,不再言语——他吃的是张家的饭,闲言碎语不好扯到主家身上来。
张磊在商业上的事情是个新丁,但御史府出来的人,对政治斗争却十分敏感,心里便理了一条路线:票市那位老者的死或许是偶然,但第二日便有人聚众堵衙,跟着坊间群议,跟着有乡贤写信,再结合小福庭所说,张家宅内的流言先于坊间,则背后推波助澜之人,多半就与“张邢赵李陈”脱不了干系。
“看来事情还要再乱。”张磊说:“对方必定还有后续招数,不逼得孟大人退让誓不罢休。”
小张掌柜道:“那孟大人会退让吗?”
“不会!”张磊道:“虽然任上发生市乱,更有人因此自杀身亡,对主政官的官声前途大有影响,不过我相信孟大人不会就此退缩的。他一定还在想办法。”
小张掌柜看看四下没有第四个人,低声说:“票市已经是一潭浑水,不知道都是什么人下场竞逐了,咱们别蹚这趟浑水了,抽身吧。大公子,这盐业买卖,我们等乱完了再做吧。”
他这话的确是替张磊考虑的,但张磊心里却不是这样想的。
“若只是普通买卖,我们退便退了。”张磊说:“但现在,我们反而缩不得了。”
还有一句话他没有说,那就是“我们早卷进去了”——从他向孟学礼暗通消息开始,就卷进去了。
萱怡堂的小账房没有一个窗户,连天窗都不曾开,琉璃罩被熏得久了,透射出来的灯光也不够明亮,但对这个地方的要求,雪花盐是宁可选择机密,而不选择舒适。
她阖上了账本,对站在身边的张钜说:“成了,只要事情按计划进行,到明年我们能赚这个数。”她说着用手比划了两下。
张钜欣然说:“那舅舅那边呢?”
雪花盐犹豫了一下,又比划了两下。
张钜有些讶异:“比我们还多一倍啊。”随即高兴了起来,按照暗中约定,这一趟赚下来的,邢大舅爷那边要分出四分之一,暗中拨给他们母子做梯己。
按理说,如今张家资本比邢家厚,势力比邢家雄,一起干的买卖,赚的钱当比邢家更多才对,但如今却反了过来,则只有张家主事的人从中下手才有可能。
雪花盐道:“这种事情,我以前从来不做的。嫁给了他快二十年了,一心一意为的都是他,只从娘家往张家拉好处的,何曾拿张家的好处去补贴过娘家?可到头来他却这样对我,我就算不为自己,也得替你打算打算。”
张钜道:“只是这事,却万万不能走漏消息,若是被阿大知道了……”想起张四时的冷酷手段,哪怕是做儿子的,张钜也不禁心头一寒。
“放心,不会留下痕迹的。”雪花盐道:“这也多亏了那丫头被看起来了,若是她还在外头,我们未必能处理得这么干净。”
“这只雌螟蛉,等这次的事情结束,能顺势将她嫁出去就好了。就怕阿大还是舍不得。也不想想她都多大年纪了,还整天当贴身小棉袄捂着。”
“舍不得?你莫真当你阿大是心疼这只雌螟蛉不成?”雪花盐冷笑连连:“他舍不得的不是一个好女儿,舍不得的是一个能替她捞钱管账的‘女诸葛’。所以这件婚事能不能成,关键不在她的年纪,而是要让她犯错,让你老子不再信任她,那她自然也就在张家待不住了。”
“可问题就是她从不犯错啊!”
“从不犯错……她又不是圣贤,哪能没有破绽?只是一直以来她心够冷,意够定,所以才如此,不过也不是没有例外。”雪花盐冷嗤一声:“她再怎么聪慧,毕竟也是个女人,还记得许存孝不?那一次她就差点整个人乱了,只可惜当时我还想用她来牵制久安堂,竟没趁机下手,让她躲过去了,但这一次……”
雪花盐摸出一张纸来,看着纸上的言语就止不住嘴角的笑意:“难得她又犯糊涂了。竟然跟那书呆子扯上了关系,还处处为他遮掩。那丫头以为把我哄了,其实她那点小心思,我哪里猜不透。咱们就让那书呆子继续闯祸,把祸闯得大了,大到将那丫头也拖进去,到那时节,咱们再将其中关节捅出去,让你老子将他二人一并处置了,岂不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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