盐运使衙门内的那场风波,迅速的吹进了晋南无数盐商的耳目中。神珠楼内,素萍匆匆登楼而上,把自己听到的消息,一五一十的跟张玥禀报了一番。张玥本来正在慢慢梳头,听到了素萍的禀报,不禁俏脸一怔:“运司衙门吵起来了?”素萍肯定的点头:“万没有错,这件事发生的时候正在兑盐,不仅衙门内的书吏和衙役们都在,就连围在门口的盐商们也都听见了。如今,恐怕满三岔集都传遍了。”张玥看向窗外——那是乌象院的方向——笑了笑,道:“他动作好快啊,连我都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动的手,可他手里有谁能接近孟学礼的?难道不是他?”因问素心:“这两日可有什么不寻常的人出入北园?”素心想了想,说:“别的倒都没什么,只是前日来过一个生面人,直接求见乌象院那边去了。要去查查那人吗?”张玥想了想,微微摇头:“查来做什么。多半是那个人了。这事咱们只当不知道,能在我眼皮底下把事给办了,我还蒙在鼓里,这事办得好。”她说着微微一笑:“只是没想到,他孤身来晋南才多久,这么快就能找到人帮他做事,也是难得。”顿了顿,又问:“那后来呢?”素萍道:“后来孟大人要把堂上经办的书吏们都缉拿下狱,可李同知却讥讽他刚愎自用、专事擅权。两个人争吵不下,谁也不能说服谁。最后孟大人发怒要参李大人,可李大人也说要参孟大人。就这样不欢而散了。”张玥秀眉微蹙:“那盐运衙门其他的人呢?”“孟大人没说啊,就没事了吧。”素心想了想,“反正后来就这么散了,孟大人说要封衙三日,盐都不支了,等过了五日后,再重新开衙。”五日!这五日,又能做些什么呢?张玥慢慢的梳理着自己胸前的一缕长发,脑中却是在不断揣测着这位孟大人的后续手段。见小姐沉吟良久,福桔儿道:“姑娘,他们神仙打架,又不关咱们的事情。有什么反正五日后咱就知道了,现在想他做什么。”“虽然是神仙打架,但却是跟我们息息相关。”张玥笑道:“傻丫头,风起于青萍之末,这京城的一片树叶到了晋南都能吹成了龙卷风,更何况是盐的事情……”说到这里,她忽然停顿了下来,内心隐隐觉得,恐怕五日后的那股风,绝非普通山风,而将是满城风雨啊!盐运使衙门当日午后的那场风波,随着晚间忽然掉落的万千细雨,也流落到无数盐商的耳中。这其中有人自然喟盐运使乃是这般耿直忠心的朝廷命官;可也有人恨不得能食其肉、喝其血,把这个“没事找事”的孟大人咬死在当下。入夜后,午后突来的急雨,变成了绵绵如牛毛一样的细雨,依旧洒落在晋南大地上。伴随着这般绵缠的细雨,数驾双辕青篷车静悄悄的来到了云起楼。和那日大宴宾客不同,这次来云起楼的客人,都十分的低调,他们循着小二的指引,来到了楼上的金玉满堂天字号包房。进了门,才相互拱手施礼,自行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居中的两个主宾和主客的位置,却是一直空着不提。来的这些人,虽然行动上有些低调消沉,可看他们的衣着服饰,却是各个绫罗满身,穿金佩玉,极为奢靡浮华。众人都在低声闲聊之时,就听见门口又有声响,两个身穿员外敞,头戴纶巾的中年文士徐徐走进。但见这二人进来,屋内诸人立刻都纷纷站起,抱拳行礼,“李大人,高大人。”原来最后进来的这二位,却是这晋南城内说一不二的两位大佬,盐运衙门司同知李正年和盐运副史高贯。他二人就是这次晚宴的主人和主宾,而这房中其他人,则恰是晋南盐商六大家中的各房话事之人。李同知毫不客气的直接入席,居中而坐:“今日下午的事情,你们都知道了?”诸人陪笑的点头,纷纷张口就来:“知道,还是大人果敢,当众就直接驳了那老匹夫的面子!”眼看着孟学礼已经图穷匕见,晋南的盐商们当面不敢说,背地里的称呼也就不客气了。“大人心系晋南盐政,为我等小民出头,这方是为官谋政之道啊。”“是啊是啊,哪像那孟老匹夫,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只知道胡来蛮来!”一时之间,阿谀之辞滔滔不绝。李同知竖起一只手掌,阻止了他们继续阿谀奉承的马屁,“先不要说这些没用的话,我和那孟学礼如今算是撕破了脸,可他却也因此抓到了些许把柄,居然直接封了兑盐引的公账,停市五日。你们怎么看这事?”盐商们都面面相觑,唯有做首席经制吏的邢二舅爷站起来说:“万没想到今日孟大人会忽然出现在前衙,开中票这事被他察觉了,算是落人把柄。可事到如今,我们却万万退缩不得。一旦退了,那就是万劫不复!”高副史听闻邢二舅爷的话,也捻着颌下寸许的短须颔首,却不说话。邢二舅爷又说:“如今我们跟孟大人的关系,已是势不两立。可偏生却被他抓住了把柄,这却也不妙,该如何做,还得请两位大人给个章程。高副使捻着胡须,只说:“这个嘛,从长计议,从长计议……”李同知摆手打断了高副史的话:“这算什么把柄。退票只是退票,又没写是什么原因,许是那些盐商自己今年主动登记退票的呢,对不?”众人一听,连称没错,若要暗中设法,叫那几个拿开中票去支盐的盐商改口,于他们来说不是什么难事。“所以啊,”李同知说:“这都不是什么大事。”众人一听,又连连称是。李同知又说:“不过刚刚邢老二有句话倒说对了,我们跟这位孟大人,算是彻底翻脸了,如今我们这边是万万退缩不得。少不得,要硬碰硬的干上一场!”高副史素来是个胆小求稳的人,听到李同知这么说,就有些犹豫的开口:“可官大一级压死人,何况他是掌印正堂官,如今咱们又在他面前露了底,这可还是失了先机。”李同知自行抿了一口酒,呵呵冷笑着:“他孟学礼再怎么着,在晋南城有几个人手?就算加上刚出现的那个师爷,顶天了不过四五个人,只要咱们晋南上下同心,那就是一块谁碰了都得折的铁板,他孟学礼又能奈何?!朝廷那边开盐放市的日子,他耽搁不起。”“他孟老儿要清查账本也罢,要闭市五日也罢,五日之后,还是得重开衙门,运司衙门的银子还收不收?西北三省的百姓还吃不吃盐了?只要运司衙门还得收银子,三省百姓还得吃盐,这盐市迟早就得重开。”李同知说道:“孟老儿他憋足了力气,也不过就是停市五天而已,这算什么手段?呵呵!朝廷开市自有法度期限,他能拖五天,还能拖上半个月不成,时间一到,他不还是要乖乖的开市放盐?倒那个时候,我们照旧例行事,一张开中票都莫要让他兑了出去!”邢二舅爷沉吟道,“可这五天后,恐怕那位孟大人定要着人在衙前巡视,若真有人拿了开中票来,却是不好不兑的?”李同知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转头对几大盐商说,“这几天,你们几个都要安排人手,把那些依然在外面的开中票都想办法弄到手。万一有弄不到的,就是派人堵,也要把他们堵回去。只要一张开中票都进不了衙门,我看他孟学礼还怎么兑!”众盐商一听,纷纷道:“好说好说,这事容易,容易。”高副史又担心的提了一句:“可今日在前衙大堂,我听那孟学礼可说要参你一本,这可如何是好?”李同知不屑地道:“参去,参去!当官不怕参,怕参不当官!咱们这做官的,谁还没被参过,怕什么?!他孟学礼能参我,我还能参他个刚愎自用、好大喜功、不恤盐民呢!”高副使道:“就怕朝廷……”李同知哈哈大笑:“朝廷!朝廷是什么!如今天子尚未亲政,朝廷就是内阁,内阁里头……”说着,李同知悄悄竖起左手四根手指,“咱们不还有一位阁老么。”众人一听,原本有些惴惴的也都安下心来,纷纷道:“没错没错,我们有张阁老呢。”“背靠大树,一定清凉。”高副史见状,也连忙举杯往东遥遥敬了敬,“是我糊涂了,想必有那位大人在,这孟大人的折子也进不到内阁去。”说完,一饮而尽。一时间,气氛高涨,诸位都纷纷齐贺了李同知。李同知也斟满酒杯,站起来举杯,“诸位,功成与否在此一役。五日后,运司衙门重新开衙,到时候还望诸君跟我一起同心协力,共御逆行。也该让这位孟大人知道咱们晋南的水,没有他想的那么浅了!”众位盐商听到了李同知这般说,也都纷纷站起来,齐声回答,“我等唯大人马首是瞻。”“大人放心,定不辱命!”“大人,那开中票一张都不会流进盐运衙门,尽管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