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冲万万没想到,孙二娘居然跑到二龙山来了! 还像个没事儿人一样,拎着个水壶,在聚义堂中擦擦洗洗,一点儿都不把自己当外人,顿时勃然大怒,爆喝一声,就蹿进堂中,一把扯住孙二娘衣领,拔出剜心尖刀…… 刀未落下,堂中却惊起两人,同时疾呼: “哥哥……” “教头,不可!” 林冲手上一顿,却未放那孙二娘,扭头看时,武松和鲁智深已奔了过来,心下顿时一阵无奈,紧赶慢赶,还是让你们勾搭上了? 再看那孙二娘,早吓得花容失色,怒道: “你怎得到了此处,张青那厮呢?” 孙二娘才回过神,怯怯的道: “不是教头让来的么?” 我哪里说了? 林冲越发暴怒,但见武松、鲁智深神色复杂,颇有回护之意,而门口的阮大娘和阮小二的浑家却都惊到了,不敢进门。 只好先按下怒气,把手松了,低喝一声: “一边待着去,稍后再收拾你!” 孙二娘看了一眼武松,连滚带爬的溜到一旁,林冲才转了颜色,出门搀着阮大娘进来,指着对面二人道: “老夫人,这胖大和尚是我大哥鲁智深,另一位是我三弟武松,景阳冈上打虎的那位,看着可威猛么?” 说罢,又将阮氏三雄让到前面,笑着说: “大哥、三弟,这三位正是八百里水泊响当当的英雄好汉,人称阮氏三雄的,立地太岁阮小二,短命二郎阮小五,活阎罗阮小七。这位老夫人正是他母亲,那位嫂嫂是二郎的浑家……” 鲁智深笑道: “教头甚是仔细,老夫人慈眉善目,望而可亲!” 拉着武松,先给阮大娘磕了头,又分别与阮氏三雄见礼,阮家兄弟不过是打渔人,哪里敢受他的礼? 当下也不多话,纳头便拜。 双方拜毕,林冲着人摆下席面,阮大娘是自来熟,一手拉着武松,一手拉着鲁智深,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赞不绝口。 只阮小二的浑家因少见人,却颇为局促,孙二娘是个眼色疙瘩,就怯怯走上前来,拉了她自去角落里叙话,林冲气的直咬牙,却也不好冷了场子,佯作不知,只催三阮吃酒。 酒过三巡,三阮也熟络起来,鲁智深忽起身,抱拳一礼,道: “教头,洒家但有一事相求……” 林冲慌忙闪身避过,道: “大哥说哪里话,但有吩咐,林冲怎敢有半个不字?” 鲁智深笑道: “那便揭过了?” 林冲无奈,只好应了: “自然揭过……只是,这张青、孙二娘一贯杀人害命,卖人肉满头的禽兽,你又何必屈尊为她说情?” 鲁智深道: “若因此节,倒也杀得,只是……” 说到此处,忽然把手一挥,朝孙二娘道: “却还偷听什么,还不过来给林教头磕头,吃了赔罪酒?” 还怕我反悔,先坐实了? 林冲一脸无奈,那孙二娘却是大喜,娇滴滴的应了一声,就欢欢喜喜上前,先给林冲磕了头。 这才满满的斟了一碗酒,一饮而尽,道: “我夫妇二人,自知罪不可赦,没的说了,都在酒里!” 如是再三,连吃了六大碗,连张青的都代了。 一旁阮大娘见了,也不由赞道: “这女娃儿真好酒量!” 孙二娘抹了把嘴,脸上一片酡红,又斟一碗,双手端过来,道: “多谢教头宽宥……” “且慢……” 林冲皱眉道: “我只不明白,你夫妇二人,怎得到了二龙山?” 孙二娘眨眨眼,笑道: “教头先吃了酒,我才敢说了。” 林冲眉头一皱,但他既然答应了,自不好反悔,一把接过酒碗,一仰脖儿,也一饮而尽,正要问时,鲁智深忽道: “听你那酒店有三不杀,何不详细说来?” 孙二娘见他解围,感激的看了一眼,跪在林冲脚下,道: “教头容禀,我夫妻二人杀入如麻,罪在不赦,但夫君多曾吩咐,往来客人,却有三等人,不可坏他。其一是云游僧道,他又不曾受用过分了,又是出家的人,恁的凄苦,也坏了因果……” 林冲冷笑连连,嗤笑道: “你还知道因果?” 孙二娘知道他心有芥蒂,也不敢解释,又续道: “第二等是江湖上行院妓女之人,他们是冲州撞府,逢场作戏,陪了多少小心得来的钱物,若还结果了她,那厮们你我相传,去戏台上说得我等江湖上好汉不英雄……” 听到此处,林冲又嘲讽一句: “她便不说,你二人又算什么好汉英雄?” 孙二娘生生忍了,黯然道: “第三等是各处犯罪流配的人,夫君说,那中间多有好汉在里头,切不可坏他……教头若不解恨,还是杀了我,也无二话。” 林冲哼了一声,道: “我大哥说了,自当饶你。且不要拿这些鸟言语来糊弄我,方才我已问了,你二人缘何到了此处?” 孙二娘道: “教头不知,我夫妻二人在孟州开店,早先曾放了一个流配的汉子,助他来青州桃花山落草,数月前,见他踉踉跄跄回来,却说教头已挑了桃花山,又将众人赐下恶罚云云,故而知道……” 原来如此! 感情是有人通风报信了? 原来,林冲那日派李忠带人下山,就是扮了盖世太保,一边到处行善,一边暗中寻访,数月之间,早查得明白。 似燕顺、郑天寿那般恶透了的,毕竟在少数,约莫三五十人,都拿去砍了脑袋,挂在寨门之外示众,剩下一百多号,却都跟李忠一样,老老实实行善,统统编入名册,发了衣服。 他与鲁智深去阳谷县之前,已经反复清缴,也核对过银两,算下来并无一人走脱,怎么还是跑了一个? 林冲心中疑惑,只把眼一瞪,道: “那厮到何处去了?” 想起那事,孙二娘也不由打了个寒颤,骇然道: “那人来时,胸腹间那‘恶’字已然腐穿了肚皮,臭不可闻,只以数层白布缠身,忍着一口气,才堪堪捱到十字坡,只说他数日不见活人,已无力行善,却怕曝尸荒野,但求我二人待他死后掩埋了……果然,在店里哀嚎了半日,就肠穿肚烂,生生痛死了……” 林冲松了口气,原来是个倒霉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