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松从怀里取出一纸公文,双手递来。 林冲抬手接过,就取了火折子来,当众烧了,即回身进了马车,须臾间拿了一包银子,丢给潘金莲,道: “从今往后,你便是清白自由身了。既然我兄弟与你无缘,这些银两且拿去安家,若有看上眼的,也可添做嫁妆,过太平日子去!” 潘金莲见他烧了奴契,本来心中感激,眼眶儿都红了,不料他竟取出银子来,就要打发人,顿时娇躯一颤,眼泪噗簌簌滚落下来,却也不辩解,含泪将跪了下来,拜了三拜,道: “多谢恩公、叔叔搭救,金莲来世衔草结环,以报大恩!” 将银子放在地上,朝林冲道: “金莲重获新生,却不敢再要银子,恩公保重!” 拜了一拜,起身就走。 她本来长得可人,这一哭更是楚楚可怜,林冲硬着心肠不去看,贞娘却不忍心了,俯身拾起那包袱,莲步急追,赶上去拉住她道: “妹妹身无分文,又到何处去?” 潘金莲抹了把泪,强笑道: “劳嫂嫂挂念,清河县南有一处尼姑庵,金莲往日也曾随张夫人去庵里进香,需不甚远,便去庙里落发,一心修佛,为恩公祈福。” “这,如何使得?” 贞娘大吃一惊,道: “你长得如花似玉,正是好年纪,且取了银子去,好好找个人家,生儿育女,也能过得有来有去,怎得生了这般念头?” 潘金莲苦笑道: “嫂嫂莫怪,金莲虽与人为奴,却也知道礼义廉耻,若就此嫁了旁人,心中难安,倒不如庵里清净些!” 她倒是没提林冲,可话里话外,都是“你看了我的身子,教我如何再嫁旁人”的意思,贞娘自然听的出来,眉头微颦,转过身道: “官人,救人救到底,你管不管了?” 还赖上我了? 林冲心里有气,便走上前道: “潘小姐,也不是我林冲刻薄,实不相瞒,我是在东京城里打死了人,这才携妻逃到此处。如今海捕文书已降,无路可走,便要去梁山泊落草为寇,却不能连累与你……不信,你问二郎!” 武松见他说了实情,顿时一阵无语,这婆子信得过么,你就说? 上前把眼一横,道: “哥哥说的是,我与潘小姐出城时,告示已贴上城门,也有画像。潘小姐,武二是个粗人,丑话说在前面,你嫁人也好,做尼姑也罢,却不得透漏我哥哥只言片语,否则……” 不等他说完,潘金莲忽然“噗通”跪倒,道: “金莲此去,青灯古佛,只修闭口禅,若提起恩公名讳,不消叔叔动手,一丈白绫自挂枝头便是,一了百了!” 话赶话,却是越说越离谱了。 见潘金莲这可怜模样儿,贞娘愈发不忍,拉了拉林冲衣袖,幽怨的看过来,好像他已经是个拔管无情的渣男了。 林冲无奈,叹了口气道: “罢了,你若不怕,便随我落草去!” 潘金莲大喜,道: “多谢恩公,金莲不怕!” 那你还说什么落发为尼,常伴青灯古佛? “上车!” 林冲拂袖就走,潘金莲顿时活了过来,站起身来,拍去尘土,就像个丫鬟一样,跟锦儿一左一右挽着贞娘跟了过来。 三女上了车厢,武松却坐上了车辕,林冲愕然道: “二郎,说好不送,你这又是作甚?” 武松笑道: “哥哥不知,我已托人去阳谷县告了假,只送哥哥去沧州,却不必丢了差使,回来后便依哥哥之命,好生做事!” “偏是你机灵!” 林冲无奈,拍了拍他肩头,叹道: “正好,我也不会赶车!” 就钻进车厢,见潘金莲和锦儿坐在一起,贞娘在另一边,遂贴着她坐下,一言不发,只把身子一歪,就枕在她膝头睡了。 贞娘俏脸一红,正要推他,不料林冲又坐了起来,神色颇为烦躁,看了一眼潘金莲,犹豫再三,却没说话。 叹了口气,倒头又睡。 见他这模样,贞娘也不敢推他了,红着脸垂下头来,只将手中团扇轻轻扇着,一手扶着他头颈,生怕车马颠簸了。 及至天晚,武松在厢外唤道: “哥哥,前面有家客栈,天色也黑了,可住店么?” 林冲翻身坐起,笑道: “自然住店,且看他们认不认得我?” 他胡子都没了,又吃了“龙虎金丹”年轻不少,画像中那人,倒像是他爹一样,这时候黑灯瞎火,谁认得出? 一行人,堂而皇之住了客栈。 酒足饭饱之后,武松便去隔壁客房歇了,锦儿一拉潘金莲,去了另一间客房,只留林冲夫妻二人,贞娘见他怏怏不乐,小声问道: “官人一路闷闷不语,可是生气了?” 林冲想了想,道: “也不是生气,只是……那潘金莲看似娇弱,实则颇有心计,我本不愿留她,夫人却不肯,今后一路相随,怕有后患!” 贞娘莞尔一笑: “官人打虎且不惧,还怕区区一个小女子么?” 嗨,她可不是区区小女子! 林冲摇摇头,道: “且唤锦儿过来,我去问她几件事,若有二心,须早些打发了!” “又有什么二心,偏是你小心!” 贞娘嗔了一句,还是去隔壁唤了锦儿来,无奈道: “好了,你去吧!” 锦儿眼中满是八卦,悄悄问道: “官人要纳莲儿姐姐了?” “胡说八道!” 林冲在她小脑瓜上轻轻弹了一下,佯怒道: “要纳,也先纳了你!” 锦儿娇呼一声,顿时红了脸,忙往后缩,钻进贞娘怀里去了。 林冲才出了房门,转进隔壁客房,一只脚刚刚跨进门槛,潘金莲就匆匆几步上来,“噗通”一声,跪在前面。 林冲也没搭理她,就关了房门,自顾自坐到小几前。 潘金莲又跟过来,跪在膝前,垂泪道: “官人,莲儿知错了!” 才过了半日,就把两人称呼都改了? 林冲越发不喜,淡淡的道: “什么错了?” 潘金莲垂下头,颤声道: “莲儿欺心,骗了夫人和武都头……那日官人神威天降救了莲儿,可自始至终未曾看过莲儿一眼,后来说话时,莲儿已钻入被中,更不曾失礼,是莲儿有私心,杜撰此事,还请官人责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