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蒲州。 此地距离京师约莫有千五百里,因为守着永济渠的缘故,相比较寻常府县,倒是更为富庶一些,城中也建有几座还算"宏伟"的建筑,但为首者莫过于城东的"韩府"。 凡是在蒲州生活过一段时日的,都会知晓这座占地颇广,门前立有两座雄狮的府邸乃是去年才刚刚致仕归乡的内阁首辅,韩爌韩阁老的宅子。 当今天子继位之初,朝野间"众正盈朝",先后由出身东林的刘一璟和叶向高担任内阁首辅。 待到刘一璟和叶向高先后因故离职之后,大明两京十三省的担子便落到了韩爌,韩阁老的肩上。 尽管民间隐隐有些传闻,声称同样出身"东林"的韩阁老曾在万历末年,为了些许琐事,与东林决裂,以至于被东林所不容,但却丝毫没有影响到韩阁老在朝野间的地位。 自从去年五月,韩阁老被迫致仕归乡之后,前来拜访韩阁老的门生故旧便是络绎不绝。 每逢这蒲州当地有官员上任,第一件事都要去城东的"韩府"拜访依旧在朝野间享有莫大影响力的韩阁老。 除了这些主动前来拜访的官员之外,韩阁老的那些尚且在京中任职的门生故旧,几乎每日都有书信传递至此,将京中发生的一切告知韩阁老。 尤其是随着前些时日,天子无故落水,导致京中局势大变之后,传递至此的书信便是越来越多,有时一天甚至能够高达十余封。 无论是赋闲在家,亦或者仍在京中任职的官员都知晓,一旦"阉党"失势,东林卷土重来之日,便是韩阁老重新入京辅政之时。 为此,尽管蒲州距离京师千五百里,但围绕此地所展开的暗流涌动却毫不逊色京师。 ... "宫中那边还没有消息传来吗?" 亭台楼榭,假山溪水之间极具江南风格的韩府后宅中,年过六旬的韩爌正闭目躺在一张黄花梨木的摇椅上闭目养神,默默享受着身后两名美貌婢女的按摩。 "父亲,还不曾.." 闻声,一名面容与韩爌有五分相似,年纪约在四十上下的汉子便是涩然摇了摇头,声音中也是夹杂着些许不解。 依着昨日刚刚于京中传来的消息,颇有些"励精图治"之像的天子非但将崔呈秀,周应秋这两名阉党骨干抄家,更是接连起复毕自严,李邦华这等因为"阉党"攻讦而被迫辞官回乡的老臣,使得朝野间一片称赞声。 可不知怎的,天子竟然将自己的父亲忘在了脑后?迟迟没有下达起复回京辅政的旨意。 "天子长大了..."沉吟半晌,韩爌挥手屏退身后的婢女,眼神颇为复杂的朝着自己的长子说道。 相比较五年前,如同提线木偶一般躲在他们身后的落魄皇子,如今的天子终究是御极五年,多少也掌握了些许"帝王之术",还知道在打压魏忠贤的同时,不忘从南直隶召回一名浅邸时期的旧人。 这是要来一手"平衡之道",不希望重现昔年的"众正盈朝"呐。 但很快,韩爌便是深吸了一口气,眼神也是变得犀利起来,颇为严肃的朝着自己的长子吩咐道:"给京中送信,让他们的动作再大些。" "你亲自去。" 阉党执政的这两年可谓是恶评如潮,他们"东林"重回京师几乎是板上钉钉之事。 就算天子内心不喜他这位曾经"背叛"过东林的前任首辅,在大势所趋之下,也得低头。 至于曾经同朝为官的刘一璟,叶向高这两位真正的东林魁首,则完全没有被韩爌视作"威胁"。 毕竟刘一璟早在天启二年便不堪朝野间的流言蜚语辞职还乡,令不少东林骨干失望透顶,认为其没有"但当";至于威望最高的叶向高则是年事已高,精力有限。 就算其人真的有入京辅政的心,却也没有那个力了。 放眼天下,唯有他韩爌才是众望所归,入朝辅政的不二人选。 "父亲放心,儿子这就去办。" 聆听到自己父亲的教诲之后,韩爌长子连连颔首,随后便是迈着急促的步伐离去,呼吸也是有些急促。 虽然他陪伴自己的父亲告老还乡已是一年有余,但昔日在京中所发生的一切仍是历历在目。 作为名副其实的"小阁老",他手中所掌有的权柄及地位丝毫不逊色于六部侍郎等朝廷众臣。 若是自己的父亲能够如愿被天子下旨起复回京辅政,自己也能重新成为宰执大明的"小阁老"。 ... ... 与蒲州相距约莫百余里的代州。 "赵大人,京师又有书信送过来了..." 一座略显寒酸的"草舍"中,一名身穿皂衣的小厮规规矩矩的将一封有些褶皱的书信递到了面前这名年过七旬的老人手上,脸上满是尊崇之色。 闻声,发须皆白的老人缓缓睁开了有些浑浊的眸子,并颤颤巍巍的伸手接过了小厮递过来的书信,沙哑回应道:"有劳了,李书办。" "哎,可不敢,可不敢.."被称为"李书办"的小厮此时一脸的激动之色,连连摆手,好一番行礼过后,方才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及至"李书办"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完全消失不见之后,瞧上去行将就木的老人方才颤颤巍巍的打开书信,并用其浑浊的眸子,仔细辨认着书信上的内容。 半晌,待到将信件上的内容尽数完毕之后,老人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太阳穴,并扭头看向京师所在的方向,心中满是感慨。 他叫赵南星,乃是"东林书院"的创始人之一,一度官拜吏部尚书,但却在去年夏天,因为"阉党"的迫害被迫削籍流放代州。 幸得朝中还有些门生故旧暗中施以援手,这才令他没有在一路的奔波中丧命,得以成功来到代州。 本以为自己便会将在这间茅草屋中了却残生,但赵南星却是没有料到,仅仅一年多的时间,京中局势便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正值壮年的天子竟然在西苑游湖时无故落水,虽是因为救援及时,没有危及性命,但却对"阉党"产生怀疑。 前后不过几天的功夫,如今中天的"阉党"便有了分崩离析的趋势,而朝中那些被压抑许久的"东林君子们"颇有些赶尽杀绝的意思。 此次来信,也是希望自己能够回京主持大局。 "哎,太好斗了..." 又是感慨了一声过后,赵南星哆哆嗦嗦的起身,将手中书信就着桌案上的烛火烧为灰烬。 他早在万历二年便得中进士,历经宦海五十余年,可谓是经历过无数风浪,却始终屹立不倒。 但现在,他却是真的有些筋疲力尽了。 "谁愿意去斗,谁就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