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大明天子朱由校驾临豹房,检阅"腾骧四卫"的时候,位于东华门的"文渊阁"却是气氛冷凝,两位身着绯袍的朝臣对面而坐,脸上的表情很是凝重。 文渊阁坐北朝南,上下共有三层,始建于宣德年间,乃是大明阁臣当值办公的场所。 相顾无言片刻,兴许是受不了此间愈发压抑的气氛,如今官至礼部尚书的次辅魏广微便是骤然起身,一脸急促的朝着眼前同为"阉党"骨干的顾秉谦说道:"元辅,陛下这究竟是唱的哪一出?" "那田尔耕可是魏公心腹,就这么不声不响的被勒令上书请辞,还将骆思恭那头老狗给召了回来?" 紫禁城中没有不透风的墙,前任锦衣卫指挥使骆思恭前脚刚进宫,后脚他们便收到了消息。 不同于他们这些靠着阿谀奉承方才一步登天的"幸臣",那骆思恭可是名副其实的"三朝元老",更对当今陛下有拥立之功,于锦衣卫中的影响力无与伦比。 在如今这个关头上,天子突然令赋闲在家半年有余的骆思恭进宫单独面圣,只怕另有深意呐。 听得此话,已是七旬有余的首辅顾秉谦便是轻轻抬了抬眼皮,不动声色的说道:"慌什么,田尔耕身为锦衣卫指挥使,却令天子无故落水,本就有失察之责。" "陛下有如此之举,也在情理之中。" 言罢,顾秉谦便是扭头看向乾清宫所在的方向,眼中也是涌现了一抹狐疑之色。 很显然,他对于自己刚刚的那番言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毕竟田尔耕与他们一样,同为魏公心腹爪牙。 但天子此举究竟是不是借机向外朝释放某种信号,顾秉谦心中却不敢妄下定论。 尽管已是过去了整整三日,但他仍是清楚记得,在天子落水的那个深夜,他率领百官入乾清宫暖阁探视的时候所瞧见的一幕。 曾经如日中天的"厂公"魏忠贤及其心腹党羽王体乾如同死狗一般跪倒在血泊之中... "话虽如此,但奉圣夫人之事,又当如何解释?!"顾秉谦的解释并没有消除次辅魏广微心中的惊疑,反倒是令其心中的不安愈发浓郁。 如若说锦衣卫指挥使田尔耕被勒令辞官还能用"失察"来解释的话,那一向与天子关系暧昧的"奉圣夫人"为何会在天子落水的次日便灰溜溜的出宫。 要知晓,那"奉圣夫人"可是天子乳母,自幼陪着天子长大,自天子继位以来,便是居住在咸安宫中,地位几乎能够与皇后张嫣相提并论。 在不少朝臣私底下看来,这位身姿卓越,面容娇媚的奉圣夫人成为大明的第二位"万贵妃"只是早晚的问题。 但就是这样,奉圣夫人依旧在天子落水的次日清晨灰溜溜离开了宫中,回到其私宅当中。 更加耐人寻味的是,整整三日的功夫过去了,魏公始终始终待在令人闻之色变的"豹房"中,从未露过面。 "稍安勿躁!" "好歹也是我大明朝的次辅,慌慌张张像什么样子?!" 眼见得魏广微的惊呼声已然引得正在官厅外值守的干吏和宦官们探望,顾秉谦便是压低了声音,有些没好气的嚷嚷道,眼中也是涌现了一抹不易察觉的鄙夷。 这魏广微乃是万历三十二年的进士,在十余年的官宦生涯中都是表现平平,毫无亮点。 直至前两年魏公当权之后,这魏广微方才因为同乡同姓的缘故得了魏忠贤的赏识,继而一步登天,官拜礼部尚书,入阁尚书。 但纵然背靠魏公这棵大树,魏广微仍是胆小如鼠,在处理"东林"的问题上摇摆不定,数次触怒魏公。 若不是自己从中为其说情,只怕他早已是削籍回乡多时了。 "眼下朝中是个什么情况?!" 待到魏广微的情绪稍加平复之后,故作镇定的顾秉谦便是拿起身旁的茶盏,轻轻抿了一口香茗之后,方才略带期盼的追问道。 自魏公掌权起,其门生故旧可谓是遍布朝中,不知有多少人受过魏公的恩惠,就连"众正盈朝"的东林君子们也是节节败退,毫无招架之力。 故此,宫中局势虽然有所动荡,但还不至于令得朝中人人自危才是,毕竟魏公尚在! 像是被戳中软肋一般,本就惊魂不定的魏广微听得此话,更是脸色煞白,先是小心翼翼的环顾了一圈官厅的陈设之后,方才压低了声音,在顾秉谦有些不满的眼神中颤颤巍巍的说道:元辅有所不知.." "自从我等探望过陛下之后,我等袍泽则是人人自危,唯有东林党那些酸儒上蹿下跳。" "听说近两日,拜访丁绍轼和周如磐的朝臣络绎不绝呐..." 一语作罢,文渊阁官厅中的气氛愈发紧张,唯有粗重的呼吸声次第响起,端坐在上首的首辅顾秉谦终于不复之前的"淡定自若",眉眼间涌现了一抹骇色。 与眼下亲自坐镇辽东的"帝师"孙承宗一样,魏广微言语中提及的丁绍轼和周如磐在早年间均担任过翰林院编修,与彼时尚未登基的天子结下了师生情谊。 经过魏公近两年以来的"运筹帷幄",如今的朝野中,除了那些苟延残喘的"东林余孽"之外,便只剩下了诸如吏部尚书崔景荣这等三朝元老,以及丁绍轼和周如磐这等曾与陛下有师生情谊,但又与东林素无来往的"中立官员"。 倘若周如磐和丁绍轼愿意为眼下被关押在狱中的"东林君子们"游走,只怕朝中局势会瞬间反转。 "元辅,当务之急,还是要尽快见到魏公方才正策。" 眼见得顾秉谦迟迟不发一语,心中焦急万分的魏广徽便是忍不住出声催促道,胸口起伏的愈发厉害。 在过去的两日中,他虽然没有如愿见到魏公,但也冒着被御史言官弹劾的风险,偷偷去见了"奉圣夫人"及魏公亲侄魏良卿,却均被拒之门外。 这一连串的变故,实在是令他惴惴不安呐。 "要变天了..." 没有理会身旁苦口婆心的魏广徽,一向自诩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顾秉谦在呆立半晌之后,终是缓缓起身,并且步履蹒跚的朝着紧闭的房门而去,全然不顾身后面色大变的魏广徽。 "要变天了.." 一时间,幽静的文渊阁官厅中,只剩下了顾秉谦失魂落魄的低喃声在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