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南京之变

    大石看出辽军稳住阵势，稍微松一口气，仍然留神刘延庆在料石岗上的行动。另一边则关注萧干的情形，见他已经杀出一条路朝着郭药师奔去，哪知道杨可世为了护住宋军，横冲而来，萧干长刀一架，与杨可世交手起来。郭药师想要从旁相助，身后一根狼牙棒急攻而来，正是耶律术薛大声喝道：“叛贼，给爷爷滚下来受死！”郭药师坐骑一惊，可是惊出他一身冷汗，回手一枪，险些刺中术薛坐骑前的辔头。坐骑昂首一扬，在马颈上划出一道伤痕，术薛大怒，继续抡起狼牙棒追打郭药师。郭药师知道术薛勇猛，不想与他纠缠，只想挑落萧干这样的大将，为身后宋军振作士气攻到南京去。身边常胜军也纷纷追来为主将解围，术薛一人独斗两三人，终于让郭药师给跑了。

    刘延庆站在料石岗上有一个多时辰，太阳已经渐渐偏到了西头，山坡下卢沟岸边的这一场宋辽大战杀得是惊心动魄，腥风血雨，烟尘蔽天，让他这个行军都统制大吃一惊：区区三万辽兵竟然将二十万宋军硬生生堵在了这里，不仅没能逼辽兵撤回河对面，居然还发起一次次冲锋，还把宋军渐渐逼得后退！

    蓦地号角齐鸣，萧干、耶律松山、萧遏鲁、萧斡里剌和耶律术薛等抬头一看，耶律大石领着最后五千多辽军冲出盾牌阵，纷纷策马冲杀过来，宋军已经抵抗了两个时辰，十几万人马不能前进分毫，还被辽兵杀得丢盔弃甲，有些胆寒的已经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大部分人都早已筋疲力竭开始退却，后面的宋军见有后撤的迹象，也纷纷转向。刘延庆在料石岗上不住挥舞旗号，可是辽军已经冲破宋军阵势，他这个主帅高高在上，哪里还能调动呢。

    萧干与萧多里将杨可世逼得招架不住，也趁着有宋兵相救，掉马抽身往回跑，见刘延庆挺着七宝红缨枪从料石岗飞奔下来，杨可世气喘吁吁：“都统，我、我们攻不过去，如何、如何是……”身后萧干大叫：“姓杨的，有种再和本王大战三百回合！”杨可世横枪跃马：“都统快走！”刘延庆一看萧干身后数骑辽兵虎目圆睁，咬牙切齿冲杀过来，虽有无数宋军阻拦，可惜一个个都是屈死鬼，哪里拦得住？刘延庆适才在山岗上远远看着辽兵不觉得如何，如今相距不过数丈之远，身边的将士全是血淋淋惨死在眼下，当真有一种脊背发凉的恐惧感，被杨可世一说，不自觉的就兜转缰绳往后撤，心里也奇怪，自己也是征战多年的老将了，怎地如今见到契丹人会如此一败涂地，在马上不禁摇头叹息不止。萧干追上来与杨可世再度交手，身后耶律大石和萧多里也纷纷杀退宋兵朝萧干这边靠拢。耶律术薛和耶律松山追着辛兴宗的人马而去，一直追杀出两三里远才停住。

    郭药师一路先杀出来往回走，萧斡里剌从一旁追杀而来，郭药师手下骑兵较多，奔了一段。哪知道萧斡里剌舞着铁瓜锤猛砸宋军士卒，哀嚎之声响彻卢沟河畔。郭药师忍不住也举枪还击，叫道：“你与我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何必苦苦相逼！”萧斡里剌大声道：“身为辽国臣民投靠南朝，你做下这种背主求荣之事还说往日无冤近日无仇！”郭药师听了一阵火起，挺一根长枪也从后面杀上来，郭药师一蹬马刺，坐骑嘶鸣，舞着枪花，迎面而来，喊道：“辽国气数已尽，你以为郭某会怕你一个无名鼠辈，今日就送你去见你契丹的列祖列宗吧！”脚下铁蹄翻飞，萧斡里剌横着瓜锤，朝郭药师猛劈而下，郭药师侧身避开，将枪棒一抡，打在坐骑上，萧斡里剌险些落马，勒紧缰绳，回头再抡锤劈来。郭药师翻身跃马而上，两人交手数招，势均力敌。耶律大石远远见到郭药师，见萧斡里剌一人独自迎战，示意萧多里赶去相助王爷，他自己扭头追上萧斡里剌。郭药师一边交手，一边留神宋军退却的情形，可萧斡里剌居然十几招丝毫不露破绽，想不到会是个劲敌，眼看大石拍马举刀飞奔而来，不免担忧：“要是给他们缠上，今日恐怕难以走脱！”当即边战边退。萧斡里剌挥舞瓜锤劈倒郭药师肩头，郭药师回身一让，压倒身躯，用枪尾一搠，刺中萧斡里剌腿部，大石在身后叫道：“萧兄弟小心！”郭药师趁机拍马随着回撤的宋军而去。

    宋军稀稀拉拉撤出十之八九，剩下一些大多投降，个别拼死抵抗的纷纷就戮。大石想要再助萧干，也瞥见杨可世负伤而去。萧干还打算追袭，大石远远叫住了，萧干勒马回来道：“重德为何不让我乘胜追击！”大石望见远处烟尘一片，跟着见术薛和松山引着百余人回来，对萧干道：“虽然这一战我们胜了，但他们有近二十万人马，不过损了十之二三罢了，若真追上去，只怕也没什么胜算。我们的任务是守住南京城。”萧干将长刀一摆松了一口气：“唔，你说的也是，这一战毕竟也赔了不少兄弟的性命，哎，大辽将士是越来越少了啊。”

    大石回头一一扫过地上遍布的尸骸，远处阳光金晃晃的洒过来，卢沟岸边一片血红的惨状，心头不免慨叹，厮杀一阵就减少一批将士，可是宋军和金兵是接二连三的涌来，到底南京还能够支持多久呢？忽然想起萧斡里剌之前说的让他早作打算，“到底该如何打算呢，如果引着太后等人突围，又该向何处去呢？难道要让大辽最后的象征也陷入敌人手中，让这些弟兄成为无家可归的流亡者吗？”一边想，大石一边提着三尖两刃刀在尸首丛中踽踽而行，萧干策马到大石身后，将损坏的头盔一扔，瞥见大石有些失魂落魄，不禁问道：“怎么了重德？弟兄们都是为国家捐躯，个个都是英雄好汉，只要能打败南朝这些小人，相信他们都会高兴的。说来，本王也该向重德说一声谢谢。”大石望着远处卢沟的河水，身后依然隐隐传来宋军的惨叫声，微微摇头：“在下不敢，萧大王言重了，这一战宋人是仗着郭药师熟悉我军情形……因此，依然不能小看……”萧干勒紧缰绳道：“我知道，差一点我们就能捉到这个逆贼，接下来你看该如何，我们眼下合起来，人马也不多了，城里能够补充的都是些没什么实际作用的新丁。要不我们撤回城里去？”大石望着河水想了一想，道：“不行，能否守住南京就在于这一条大道的得失，如果卢沟一过，不过片刻就能抵达南京城下。”萧干道：“唔，你说的不错，那我们就继续留守这里，我派萧多里回城向太后复命。”

    耶律大石继续和萧干防守卢沟南岸，一夜过去了，宋军似乎已经退走，第二天，依然是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可是没过多久，身后探马过河来报，宋军已经于今晨黎明时分杀到南京城中！大石和萧干登时惊得目瞪口呆，两人都抓住探马，怎么可能？探马报，郭药师领着宋军约六七千人天蒙蒙亮的时候就开始攻打迎春门，不过一个时辰就被攻破，现在大军正在城内到处厮杀。

    原来，先前刘延庆领着宋军退出了近二十里外才稳下阵脚，郭药师算着耶律大石不敢追袭太远。待大军在休整的时候，郭药师入帅帐求见刘延庆。

    刘延庆正盘算着三郎刘光世进军的位置，料定今晚可以合军，然后想是再向童贯请命还是继续进攻，来回走着。郑建雄、辛兴宗、副将高世宣在一旁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好。郭药师一头乱发，依然一身戎装，抱拳道：“刘都统，在下有一计策，可以攻取燕京。”刘延庆扭头看着他：“哦，什么计策？你且说来。”郭药师瞥见刘光世和郑建雄、高世宣等都一副不大相信的样子，心里也没好气：“我千辛万苦冒着背主的名义投降大宋，想不到大宋看起来声势浩大，出动十几二十万兵力居然如此脓包，拿不下耶律大石区区三万人，如果这些人都有我常胜军一样，只怕眼下已经进入南京城了。”刘延庆见郭药师有些犹豫，道：“说吧，郭统制，他们都是自己人，你不用多心。”郭药师道：“是，今日虽然契丹人小胜一场，可是他们也损失了几千人，可是如今我们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要是气盛定然早增兵来袭了，可见他们确实只有两万人马。既然是这样，在下敢断言，南京城定然是一座空城，趁着眼下快到黄昏，不妨由在下领上一队人马绕过卢沟，趁夜奔袭到燕京城下偷袭他们后方，为大宋取得燕京献给都统和陛下。”

    虽然刘延庆等今日一战被打了一个晕头转向，但冷静了一阵，听到郭药师这一番计策不无暗叫：“绝妙！”刘延庆听得眉开眼笑，一拍案桌：“好！真是好计！就这么办！”郭药师也惊喜不已，抱拳道：“那在下这就去准备！”刘延庆伸手叫道：“郭兄弟且慢，你领本部七千人去，高副将，你同杨先锋一同率部襄助，郑先锋，你领五千人为郭兄弟断后，我联络三郎光世兵马作为支援，策应行动，一举拿下燕京。”高世宣和杨可世纷纷领命。

    于是，在休整一个时辰，吃了一顿，快要入夜的时候，郭药师领着赵鹤寿、甄五臣等大军出发。天黑之后，宋军在三十多里外的一处浅滩渡过卢沟，然后连夜往南京城进发。大约寅初时分，来到迎春门外候着，略做休整，等着打开城门。原本城门之外也有商贩乡民，可是自从宋军进犯，城外的村民要么入城躲着了，要么早离开了，可以说繁华的南京城外十余里周围如今已是荒无人烟了。

    好容易天蒙蒙亮，到了开启城门的时候，郭药师等宋军潜伏在远处树荫和布防的沙袋下。嘎嘎嘎的城门声响，远远就能听见，待守卫的辽兵和居民开始出来，郭药师和杨可世高举旗号，吹响号角，宋军哗啦啦一涌而出，这一下把守卫的辽兵和南京百姓吓了个半死。

    当先领兵冲锋的正是郭药师的得力大将甄五臣，策马投枪将想要关闭大门的守卫钉死在门道内，这里的守卫如今多数是汉人，都以为宋军被萧干和耶律大石拦在卢沟南岸，哪里想到会突然杀到城门下，可以说是毫无防备。杨可世和郭药师领着七千宋军如潮水一样冲进了南京城。

    城内百姓惊惶四窜，守卫少数有抵抗的，多数汉人没心思再抗拒也就投降了。郭药师继续领着大军往西南内城而去，这时候旭日初升，内城中的北辽太后萧普贤女和诸多文武官员才刚刚起身梳洗完毕，准备迎接新的一天来临，但谁也没有想到这一天很可能就是辽国上下的最后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