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毅垂首站在雪地里,白着一张脸: “殿下,赤辉殿……赤辉殿过于冷清,您还是……还是……”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劝楚王披着披风的理由。 又有什么理由呢? 不过是为了遮住勒去六皇子性命的软鞭罢了。 赫连与寒眸色一寒,没戳穿秦毅蹩脚的谎言,转身头也不回地进了赤辉殿。 白烛灼灼。 一阵yīn风chuī来,火光摇曳,明灭的烛火照耀下,满墙的画像似是活了过来,死去多年的帝王们眨动着冰冷yīn沉的眼睛,注视着赤辉殿中的闯入者。 元宝的残骸擦着赫连与寒的衣摆飘出殿门,留下一串灰黑色的印记。 他抬眸,望向正对着殿门悬挂着的画像,唇角再次勾起。 被带入赤辉殿的所欢不认识那是谁,赫连与寒则不然。 ……他怎么可能不认识呢? “父皇,”赫连与寒噙着堪称温和的笑意,不躲不避地对上画像之中的人的双眸,“三年了,你——安息了吗?” 呜——呼! 不知何处起了妖风,赤辉殿的殿门轰然砸在墙壁之上,发出骇人的巨响,而那些刚飘出殿内的纸灰也随着呼啸的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势,涌回了大殿。 哐当! 燃烧殆尽的烛台从供桌上跌落,火星四溅,猩红色的供布瞬息烧作一团。 满殿火光大盛,前朝帝王yīn沉的视线穿过夹杂着纸灰的风,死死地钉在赫连与寒的身上。 赫连与寒指然不动。 他似是听不见冤魂索命般哭号的风,也看不见死于自己之手的父皇怨毒的目光,负手饶有兴致地道一声“皇兄”,竟比惨死的先帝更像是地府里爬上来的恶鬼。 “皇兄近来……睡得可安好啊?” 火光后,明huáng色的身影逐渐显现出来。 大周的天子明显睡得并不安好,又或者是殿内烛火太过苍白,照得他的眼窝下一片晦气的乌青。 兄弟二人隔着火光对视,朝堂之上伪装出来的兄友弟恭在火舌的舔舐下,熔化殆尽,眼底双双跳跃起熊熊燃烧的火苗。 不过,天子是困shòu,瞪着与自己面目有六七分相似的兄弟,满目狰狞;赫连与寒则是豺láng,早早伸出了锋利的爪,懒洋洋地等着猎物自投罗网。 “你难道睡得安好吗?”天子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胳膊,指着墙上的画像,“赫连与寒,你想想父皇,你还能睡得安稳吗?!” 他说得大义凛然,连自己的心都蒙骗了大半,眼底迸发出几丝庄严肃穆的悲悯来:“若朕是你——” “若臣弟是皇兄,”赫连与寒忽地轻笑一声,略狭长的鹰目微垂,拈起了一片粘在袖口的元宝灰烬,“自然睡不好。” “你说什么?!” “赫连生兰,如今谁坐在龙椅上,无法安睡的,便是谁。” 皇帝的名讳,无人敢唤,连赫连生兰都忘了有多久没听见过自己的名字从别人口中说出来,而今赫连与寒的声音入耳,犹如铜钟轰鸣,直震去了他面上的血色。 “你……”天子牙齿打战,回忆中的画面再次浮现在眼前—— 滴答。 滴答,滴答黏稠的鲜血从长剑上跌落。 银色的剑身映出了赫连生兰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庞。 他瘫坐在地,视线顺着剑身麻木地上移,先是看见一只不知在鲜血里浸泡了多久,青灰色的手背上遍布gān涸血迹的手,紧接着是双邪气四逸的眼睛,最后才是倒在血泊中的父皇。 “父——”他张了张嘴,吐出几个不成调的音节来。 哐当。 闷响过后,赫连生兰回过神来。 被金布包裹着的玉玺落在他的脚边,即便沾染上了肮脏的血污,依旧透出了令人目眩神迷的光。 赫连生兰心中的恐惧登时散去大半,双手颤抖着捧起玉玺,狠狠地咽了一口唾沫。 “皇兄,”可惜,赫连与寒含着讽意的嗓音不合时宜地响起,犹如蛇,吐着芯子,在他的耳畔滑腻腻地游走,“臣弟在这儿……恭贺您荣登大宝。” 赫连生兰的眼前骤然闪过一道银光,紧接着,面颊一热。 还没有冷却的鲜血顺着面颊滚落。 赫连生兰呆愣愣地张着嘴,意识到那是父皇的血,胃里登时翻江倒海起来,直到看见赫连与寒无趣地回身,在龙榻上毫无声息的明huáng色身影上摸索片刻,掏出一枚虎符,方才狠狠颤抖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赫连与寒得了虎符,捏在掌心里把玩片刻,再开口时,语调还是赫连生兰厌恶的恶意满满:“臣弟会依照诺言,替皇兄平定边陲,稳固皇位。” 言罢,施施然将长剑插回剑鞘,脚步轻快地向殿外走去。 “啊,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