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紧抿唇角,微微点头,快步走出现星楼。 临走前再看了眼那些等待被屠杀的战俘,悲泣声和欢笑声如同指甲刮骚毛玻璃发出的凄厉声响,刺痛耳膜。 走出很远,很远时,仍在我耳畔回dàng。 我回到城下。 夏帝已派两名降卒送来刘钧的尸身。他胸前中了六箭,血红甲衣,身体早已僵冷。 据说是死于夏国大将伊勒德之手,那名将领是出了名的bàonüè,jian/yín烧杀,在中原人耳中亦是恶名昭彰。两名投降士兵则因触犯军法被鞭笞怀恨在心,故而投降。 我沉默地听着,见他面容安详,忍不住伸手想探他鼻息,以为他还活着,还像过去那样被我拐着弯骂了也听不懂,傻傻地冲我笑。 但我刚弯腰,拨开发丝时,却在他苍白的脸颊看到了触目惊心的大块暗红尸斑……我手一抖,泪水蓦地浮出眼底,忙抬袖偷拭,被叶潇看到,不停问我还好吗? 我摆手道无妨,站直身,清清喉咙,平静地下令处斩降卒,清点损失,火化安葬。 下葬时天空yīn霾,稀稀拉拉下起小雨。 我脑子浑浑噩噩的,也不知道自己在gān什么,直到众人散去,才发现自己正对着那墓碑发呆,上面是我亲手刻下的几个字:抗夏英雄刘钧之墓。 我不禁抬手,指尖颤抖地描摹他的名字,喃喃问道:“你这次为何不投降了?” 没有人回答我。 不知怎的,我无意间想起两年前我们在樊州城外相聚时,拔剑立誓说过的话:身为人臣,当为君分忧,誓死抵挡夏军入侵。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现如今樊州三面受困,战败在即,终究是……天意难违! 就如史书记载的那样,樊州失守后,接下来每座城竟连三日都守不住,大梁将在两年内迅速灭国。 这是汉族第一次真正被异族征服。 因人口锐减,战乱流离,许多技艺文化彻底失传,后世只能在传说中摸索到只言片语,华夏文明遭受巨大打击,本已出现资本主义苗头,却在历史的岔路口,走向了另一条道路。 还能扭转败局吗? 大雨如注,冲刷着我的身体,沿发丝不断成股淌下,落至膝下的草木,顺着枯枝成串滴落,没入土壤中。 身后范顺为我撑起伞,低声劝道:“丞相节哀,当心着凉。” 我看到那纸伞全遮在我的头顶,雨线倾洒,打在肩头,将他浑身浇得湿透,qiáng打起jīng神,支开叶潇,对他勾勾手指,问可有参政的消息?听闻他在围击过程中箭落水,生死不明。 答曰还没找到尸身。 没找到就好,希望他还活着。 我又问:“我记得你也是北方汉人?可有亲人在世?” 他答道:“已经没了。末将家乡被烧为灰烬,父母在逃难中走失,只有个相依为命小妹,被夏人jian/yín杀死。” 我沉吟片刻,道:“今日我与吉尔格勒谈判,他不肯退兵,但我听出京中形势大好,东西路他无法攻下,才会加紧突破中路。樊州建城便是为抵御夏军,我将死守樊城,为后方争取时间,你呢?怕死吗?” 他坚决道不怕。 我点点头,命他烧光城中剩余粮草,仅留出三天的量,封锁民居,召令全城百姓在城中安营扎寨。 再找几名口风紧的士兵,将我放在地窖的炸药取出,分别藏于每栋民居中,完成后务必灭口,不可再留隐患。 最后传信吉尔格勒:三日后,开城投降。 这个数量的炸药,足以将樊州城夷为平地。 待嘱咐完,又见叶潇正站在林边,撑着伞蹦蹦跳跳地踩水坑,身材娇小,眉眼乖巧,淡huáng色衣摆穿梭在雨帘里像一朵在秋风中摇摆的枯叶蝶。 我忍不住想起小外甥,思及他全是被牵连,便令范顺趁下雨秋水bào涨派几人趁夜送他逃走。 待安排过种种事宜,让他退下,独自焚香祭奠,化去huáng纸。 纸灰如雪,飞扬在天地间。 我撑起纸伞,抚平衣摆,对着他轻轻说道:“这仇我必十倍,百倍讨还。义兄,你若在天有灵,便助我一臂之力!” 匹夫之怒,亦能血溅三尺。 第29章 番外:往事 许是淋了雨,刚回城我便发烧病倒。 城中药材短缺,只喝了些驱寒的药,躺上整日整夜,不见好转,后来更是人事不省,连意识都没了。 我在睡梦中昏昏沉沉,挣扎着想醒来,却被扯着脚踝,拖向梦境更深处,今生种种走马观花般回放: 十五岁登进士第,出任澧州,一战成名,先帝病逝,位极人臣,四处竖敌,统战樊州…… 这三十年。 形形色色的过客,大起大落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