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真眼一亮:“那咱们去听场戏好不好?” 巫真难得出门,即使出门也只是在山下的镇上转转,那镇子小,一年未必有一次戏听。 “哎,别去,人生地不熟的。”我说:“到了涂家,寿筵上还能没有戏听?” “这倒是,而且肯定唱的比这里的野戏好。” 在船上一天都在摇晃起伏,这时泊在渡头,隐隐能听到风声和水声在耳边身畔哗哗作响。一夜睡得都不怎么踏实。等第二天收缆再行,那艘打着夜香班旗子的大船倒是和我们作一路,他们船大,但是走得并不多快,就在我们的前头。那面旗子被chuī得迎风招展,烈烈作响,夜香班三个字特别的显眼。巫真在船头看了一会儿,有些疑惑地回来问我:“你去看看那船吧,我总觉得有哪里不太对。” 我诧异地问:“哪里不对?” 等我上船头去仔细瞧了两眼,倒是笑了。 “原来不是戏班子,倒是我们的同行啊。” 巫真仔细看了一会儿,撇了撇嘴:“他们算什么同行,没得叫人笑话咱们。” 那大船上有人正在练习不入流的火树银花。功力也很不怎么样,看得出努了半天力,才不过放出几个火星来。巫真说:“有人说杂耍班子里头常玩这些把戏,什么吞火吞枪,又是什么chūn色满园之类,就是这些人gān的事儿吧?原来这个不是戏班,是个杂耍班哪。” 我瞧了一会儿,河上面风大,chuī得头发沉。进了舱我才说:“说不定他们是和我们去一个地方的。” “你是说,他们也去涂家庄?”巫真想了想:“不错。很有可能是哪。我听说从这儿一路走下去,没什么大城大镇了,这么大一条船。班子肯定不小,到小地方去卖艺,还凑不够响锣钱呢,要饿肚皮的。他们可能是去赶涂家庄的热闹,献艺挣钱去的?” 很有可能是。父亲说过。涂庄主特别好排场好面子,喜欢热闹。这个寿辰办得又极隆重,这个班子八成也是听说了消息,特意赶去的。 晚上我们的船又和那艘船泊在一处,离得近,听得见那船上的动静。有人chuī打,有人吊嗓子,这个班子预备的拿手好戏看来着实不少。巧不巧。白天那个在船上习练“火树银花”的人,又在船尾那儿拼命的练习。巫真下午睡了一觉,这会儿jīng神倒足,看得饶有兴致。 “我说,就冲这练法。这人这辈子也别想在幻术上有什么成就,混到死也就是个打杂的料。” 我和她趴在一起。瞅着船尾那点儿亮光:“有句话怎么说的?师傅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有的人就是缺个进门的机遇,没人教,没人领,不知道最基本的窍要,那努力一辈子,也是在幻术的门外打转哪。我倒看着这个人说不定天资尚可,要是没一点儿悟性的,连这点儿火花也折腾不出来。” 巫真抿嘴笑:“说得是——哎,我们上去瞧瞧。” “算……” 我一把没拉住,巫真已经矮身从舷窗里窜了出去,脚在船帮上一点,人轻飘飘的攀上了大船的船尾。 “这丫头。”我又不能大声喝阻她,又怕她闯祸,跟着追了上去。 巫真站在船尾,微微低头:“就是你在习练火树银花吗?” 我翻身上了船,站在巫真身侧。 那是个小姑娘,看来不到十岁年纪,生得既瘦且黑,就着一点灯亮,我觉得她的脸颊上似乎有些奇怪。 等她退了两步出声的时候,人有一半在光亮里,巫真“咦”了一声。 这孩子的鼻子……是塌的。不,准确地说,是凹进去的,好似谁一拳重重的砸在上头,将她的脸整个砸得变了形儿,嘴唇合不拢,牙齿龇了出来,看起来说不出的别扭和怪异。 她紧张地瞅着我们,没说话。 巫真定定神,又问了一次:“是你在习练火树银花吗?” 我本以为这孩子是吓坏了,没想到她并没惊叫,也没逃走,反而重重点了下头,说话有些漏气含糊:“是。” 巫真摇摇了头:“你这练法不对。” 我能闻到一股淡淡的硫磺硝石气,杂耍班子的人常用这些来作辅助用,以求让变出来的火景更美更盛。 那孩子慢慢朝我们迈出一步:“那你说,怎么样才对?” 巫真jīng神抖擞,笑着说:“你瞧好了。” 她快速的念出一句短短的口诀,手指捏起如兰花状,如风摆花叶般轻轻一抖,一蓬绚丽之极的火光腾空而起,金的灿,银的亮,煌煌然在半空绽了开来,色彩变幻越来越浓,从银色变成浅蓝又变成深紫,星屑乱飘,纷纷坠向河面。 巫真就是喜欢漂亮,虽然有些卖弄,但是以她现在的功力,施火树银花是不必念口诀的了,这口诀是念给那孩子听的。至于能不能记住,能不能领悟,那要看她自己。 幻术一门传承不易,修炼之人能找着一个合适的弟子那是可遇不可求的。父亲虽然有我继承衣钵,可是当初遇到巫真落难,发现她资质不错,一样怜惜爱才将她收留,悉心教导。 我轻弹了下手指,一点银星飞升,发出脆裂的响声,银星在船尾处爆开,一蓬细细的银芒笼罩了整个河面,仿佛下了一场流星雨。 那个孩子看得目不转眼,眼睛瞪得老大。巫真瞅我一眼:“你就会抢我风头。” 同样是一招火树银花,可巫真施出来的比我的就要逊一筹了。 我笑笑:“就兴你好为人师啊?” 不远处的暗中忽然传来击掌声,有人赞了一句:“好!” 巫真和我吃了一惊,朝来声处看,也是一条船,有两个人站在船头。 “什么人啊?” 我拉了她一把,朝她摇摇头。 原是我们自己招摇了,被人看去,又不是人家的错。 “喏,看清了吗?口诀我再念一次。”我把口诀缓缓念了一次给她听,顺手一扯巫真,从大船上跃了下去。 夜风chuī得头发衣袂飘摆,银色的光屑纷纷拂过面颊,我转头看了一眼,瞧不清那船上人的面目。 正文 第二十五章 旧景 三 父亲没给涂庄主的夫人预备寿礼,只是让我带了一封信来。巫真有点不安,临睡的时候还问:“咱们就这么空手去,不太合适吧?” 我看看前面越来越近的沅陵,笑着说:“那下船买点儿寿面寿桃之类的,这镇子看样还不小——奇怪,怎么父亲说这是个小地方呢?” “哎呀,在义父眼里头,只怕京城也是小地方。”巫真说:“再说,义父都多久没下过山了,人家这里早先是小地方,过了些年,就变得繁华了也说不定啊。” 巫真朝后面看了一眼:“那条船一直跟在咱们后头。” 我回头瞧,看着样子普通,没什么奇特之处。 “河道也不是咱们的,还能不让人走?” 话虽这么说,在河道转弯的地方,那船明明已经转过了船角,要超到前头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硬生生卡在那里没动,还是我们的船先过去的。 有点儿意思。 我们船上有什么啊?有财?唔,还是有色? 要说色呢,我们穿的男装,我还把两绺头发梳得低了,脸颊遮住大半边,不近看是什么也看不见。要说财就更可笑,我和巫真身上总加起来也没多少钱,只是一些盘缠路费。 前头那条夜香班的大船占了位置,后面的小船都不能靠岸,在河面上挤成了一团。那条船上的人正在搬物什下船,吆五喝六,人来人往的,动静着实不小。有的箱子里盛着花花绿绿的不知道是衣裳还是彩布之类的东西,装得太满,从船上往搬的时候一下子张了口散开了,里头的东西滚了一地。船上的人又是骂是又是急。乱成一团。 “真是,这还得半天呢。”巫真心急,探头探脑朝岸上看:“要是晚上,我就自己上岸去,偏现在是白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