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冷水泼了下脸,感觉jīng神了一些。东屋里也传来声响,师公已经起身了。 我赶紧把头发挽好,开门出去打水。 院门口已经有人送了水来,我随口问了一句:“二姑娘现在做什么呢?” 那不过是个粗使的婢女,我一问,她一脸茫然,我自己也笑了。 她怎么会知道。 雷芳这会儿,肯定陪着雷芬呢。 没什么理由,我就是这么感觉的。 她们昨晚,八成姐妹俩也是挤在一张chuáng上睡的吧? 虽然她们从小就不大合得来,只怕没在一块儿睡过一夜。 可是现在不一样了。 雷芳她好象忽然间开了窍,懂得了离别,无奈,懂得了……很多。 没懂的时候,她单纯快乐。 懂得了之后,她开始忧愁了。 到底是懂得好,还是不懂好? 我也说不上来。 师公擦完脸,把面巾放在盆架上:“你去雷芬那里吧,有什么话现在不说,以后就没什么机会了。” 我犹豫了一下,答应了一声:“好。” 我过去的时候,梨子枣子她们都站在门外,远远就朝我摆手做嘘声的手势。 我轻声问:“怎么了?” 难道在哭? “我们两位姑娘在拜夫人的灵位……” 我点点头,梨子搬了一个圆凳过来,小声说:“齐姑娘先坐,您还没用早饭吧?我去给你取份儿饭来。” “不用了,我不饿。” 屋里静静的,不知道她们会在母亲的灵位前说什么。 我忽然想起,我这辈子,也是有姐姐的。 齐涵对我也是极好。 如果有一天我和她要长久遥远的分离开,我会如何? 我会舍不得,会难过,感觉……就象被人砍去了一只手,一只脚一样。 这不是简单的失落,而是永久的残缺。 亲人之间,血浓于水,这种感情是无法被替代和填补的。 枣子递了杯茶给我,我接了过来,轻声道了谢。 巫真和巫宁也是姐妹——不过,并非亲姐妹。 巫真是被收养的…… 她和巫宁之间的感情,会象真正的亲姐妹一样吗? 应该……也是一样吧? 我在心里对自己这么说,可是,这句话的说服力,似乎不那么qiáng。 以前我以为巫真讲的一切就是事实,可是现在,我突然不那么笃定了。 人们对往事的讲述,往往会更偏于自己的立场与喜好。巫真痛恶文飞,所以她的讲述里,文飞一开始就是野心勃勃城府极深的样子。师公似乎对邪派法术不是一般的抵触,所以他的口中巫宁是个恶魔一样的女人。 到底,真实的一切是什么样呢? ———————————— 大橙子刚才咳嗽得太凶,又吐啦,本来这章可以早些发的。。唉,,真没办法,不开空调太热,可一开他就受不了。。 ☆、第十九章 喜事 一 雷芳将门打开,她穿着一件桃红的衣裳,肩膀襟前都绣着朵朵jīng致的银线千头jú花,可以看出来眼圈一周都扑了粉,可还是能看出哭过的痕迹。 “小笙……你来了?” “嗯,我来看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 雷芳笑笑,显得有些勉qiáng。 一旁枣子领着四个有年纪的妇人走了进来,朝雷芳行个礼:“二姑娘,大姑娘该梳妆更衣了。” 雷芬安静的坐在帷帐内,只穿着单衣,披着长发。 从我这里看过去,只能看见她的侧影。 那些女人忙碌着,替她绞脸,梳头,上妆,梳髻。 她不再梳姑娘的发式,而换成了妇人的发髻。 等一切收拾停当,最后一条锦带也系上,四个仆妇垂手退开。 雷芬缓缓站起身来,她那身大红的嫁妆上有大朵的牡丹锦绣,唇上点着浓艳的胭脂,她皮肤白皙,胭脂的颜色极红极jīng致,令她看起来仿佛一樽jīng致华贵的瓷人,美丽,却没有生气。 她缓缓朝前走,环佩叮咚,流苏摇曳。 雷芳紧紧抿住唇,我猜,她是害怕她如果开口,眼泪就会不受控制滑落下来。 “姐,这个,你拿着……” 雷芳从枣子手里接过一卷画轴,又看了我一眼:“这个是……小笙当年替我画的小像,你带着她……若是想我时,就拿出来看一看……” 雷芬抬起手来,她的指甲上也涂着鲜红的蔻丹,手指上戴着缠丝的莲花镶红宝石戒指。宝石水汪汪的颜色,就象……一滴血珠。 那轴画……雷芳显然十分珍视,保存得很好。 雷芬把画接了过去,递给一旁的石榴。 石榴也穿着一身茜色红衣,她是要做陪嫁丫头的,脸上唇上也搽了胭脂,红扑扑的很是娇艳。 红色明明是极喜庆的颜色,可是分别在即,人人脸上都无欢容。 石榴将画妥当地收了起来。 外头人说时辰已到,雷芬看看雷芳,又看看我。一块大头金绣的盖头蒙了上去,遮住了她的面容,石榴和雷芳一左一右扶着她朝外走。 人们纷纷跟着出去,刚才还满满当当的屋子,一下了空了下来。 屋里还弥漫着脂粉头油的香气,混着雨水的cháo气,这香气显得浓郁沉重,就停留在原处不肯散去。 妆台上还有刚才用过没有合上盖子的胭脂,不知是谁粗心,就放在那里没有收起。 我信手把盖子合上。抬起手来,指尖蹭上了一点殷红色。 不知道为什么,这喜庆的红色,却让我觉得一股说不出来的凄凉。 “齐姑娘,”一个丫环走了进来:“您怎么不去前头?好热闹呢。” “哦,客人来得多么?” “堂上都坐满了呢。”她说:“您快过去吧,您也来啦。” 我怔住了:“我?” “是啊,白宛夫人也来了。” 白宛夫人也来了? 我顾不得细问,拔腿朝外走。 从我拜师开始,我就没见白宛夫人离开过沙湖山庄一步。这次——这次她怎么会来? 进厅门前我还想着也许是那个小丫环搞错了。 不过一进去,我的目光就落到前面一排椅子上,师公坐在那儿,站在他身后的人一身白衣,轻纱覆面,身姿窕窈曼妙,厅上有不少人在偷偷看她。 果然是白宛夫人来了。 我走过去行了一礼:“见过,您怎么来了?” “怎么?你来得,我便来不得了?” 她口气轻柔,可话里的意思却截然相反。 我不吭声,也站到师公椅子后头去。 白宛一定是刚到。她的裙角沾了灰,不打眼处还有两点泥渍,没来及更衣,也没有稍作整理。 只是,按着风俗,主人家办喜事,来的宾客身上不可着白,白衫白帽白鞋都属犯忌,师公今天穿的是一件水蓝色袍子。虽然还是素色的,却只显得清慡洁净。可白宛夫人是从头白到脚,也不知那些投注在我们三人身上的目光,究竟是觉得白宛夫人衣饰欠妥,还是惑于她的美丽动人。 鼓乐声起,鞭pào爆响,新人牵着红带,缓缓迈入厅中。 雷庄主笑着不停地摸胡子,看起来倒是老怀大慰的模样。雷芳这会儿不能再搀扶雷芬,眼圈儿红红的站到雷庄主身旁来。 这会儿并不是真正拜堂成亲,只是姚正彦与雷芬拜别娘家长辈。他们跪了下来,给雷庄主叩了三个头。雷庄主笑呵呵地说:“快搀起来吧。” 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看着一对新人拜堂时,耳边嗡的一声,人也有些恍惚起来。似乎什么时候,什么地方,眼前的一幕已经发生过一样。 可是这的确是我头一次看旁人办喜事。那年在北剑阁,文飞的女儿出嫁……没等到时候我就已经离开了。 刺眼的红衣,喧天的锣鼓,鼎沸的人声……一切仿佛隔着很远,包括颜色,声音,气味儿,远得如一场梦。 我按着额角,只觉得耳边的声音近一时远一时,心里涌起伤痛、茫然和悲愤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