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瑶错误地以为,当她把江岷回来的消息告诉傅佳辞后,她会有正常的情绪起伏。但她只是挑眉,像是在记忆里搜索着。江岷,他是谁?这一刻,周瑶的心里五味杂陈。过去的八年,她一直在努力地追随者江岷的脚步,想要成为能和他并肩的人。可是,那个被她视若遥远目标的人,在傅佳辞的世界里,连姓名都被遗忘了。这个女人,她凭什么这么自大呢。她有什么值得高傲的资本?傅佳辞看着周瑶,恍然大悟地一笑:“江岷是吗,是津州大学的江岷吗?”这一句,无疑火上浇油。看着周瑶脸色越来越难看,傅佳辞满意地抚摸上她的后脑勺:“周小姐有他联系方式的话,不如替我约他出来叙旧,一起吃顿饭嘛。不管怎么说,他也对我有点恩情。”周瑶甩开她的手,“傅小姐真是重情重义。”她刻意加重了重情重义四个字。瞧瞧,傅佳辞在乎么。傅佳辞笑得更灿烂了:“倒是经常有人这样夸我。”她转头对保安说:“咱们这路灯少,送周小姐去客房吧。”送走周瑶,她若无其事地帮沈晋安的乐队收拾乐器。“沈教授,我找辆车帮你们单独把乐器送回去吧。”简直难以相信,沈晋安是自己开车把乐队的乐器拉过来的。这个男人,太会省钱了。沈晋安谢绝道:“花那钱做什么?我的车装得下。”沈晋安开车过来后,和乐队的人一起把乐器搬上车。他的车是一辆城市越野,是陪傅佳辞去看车的时候,被傅佳辞说服贷款买的。乐队成员坐另一辆车回去,傅佳辞不放心沈晋安晚上开车,说:“要不然在这住一夜,反正多的是客房。”和傅佳辞认识四年,沈晋安和她已经有了默契。她留人,一定有她的目的。沈晋安把车开回停车场。酒庄有一处人工河畔,夜里五彩华灯照应着河面,河面成了一面镜子,光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两人沿着河畔并肩走。沈晋安个子高,步子迈的大,走着走着,傅佳辞就落在他后面了。她忽然停下来,看着斑斓的光影在沈晋安身上变幻,不由得想起一些事。沈晋安转过身,“怎么不走了?”“沈教授。”她仰着头看向沈晋安。傅佳辞有个让人又爱又恨之处,那就是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别人瞻前顾后,犹豫不决的时候,她早已经做出决定,洒脱走向下一段人生了。这是她的优点,同时,也是致命的缺点。她已经为她的果决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但是她不记疼,屡错屡犯。她从没欺骗过自己,她对沈晋安很喜欢。可也止于此。“沈教授,江岷回来了。”沈晋安双手插兜,看着月亮。“我知道。”“我以前,挺爱他的。”什么叫以前,沈晋安表示出疑惑。“我不甘心。”她说,“我等了这么久,不甘心和他做陌路人。”沈晋安和她相识四年,没见过她对什么东西执着过。钱财?外貌?她对这些东西的喜爱,也都只到某一个程度。傅佳辞走到河边围栏前,双手撑着栏杆,身体后仰,盯着那轮弯月。月光周围有一圈白色的雾,看起来很温柔,像二十岁的江岷。“我和你在一起挺开心的。”“你不需要开心,是不是?”“不够,是我太贪心了。”沈晋安不是一个爱强求的人,他一直都是随性的,之所以被傅佳辞吸引,也是因为她身上这股随时都能放手的气魄。他跃上栏杆,坐在傅佳辞身边。“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在津州大学,想避开江岷这个名字也不容易。沈晋安刚回国,到津州大学做副教授的时候,就在老师们的酒局上听到了这个名字。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这是他们对江岷的评价。很久没想起江岷的傅佳辞,在她的脑海中,忽然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轮廓。隔着海雾,隔着时光。“他很小气,”她感到思绪混乱,“我不知道他现在是什么样的。”“你们在一起多久?”傅佳辞数了数。“七十三天。”这个答案,比想象中的还要短。如果沈晋安不问起,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感情上是如此不精明。七十三天换八年,这么不划算的买卖,她居然从没察觉到。傅佳辞双手捏紧了栏杆,她的声音依旧没有任何波澜,像一滩平静的湖水,所有靠近她的人,都会不自觉沉静下来。“我想给自己一个结果。毕竟那是我自己留下的问题,他不回来,我能接受,但现在他回来了,我就要给自己一个答案。沈晋安的话没说出口:如果,答案不是你想要的呢?但他也不是个一无所知的年轻人了,如果,傅佳辞这么在意那个答案,不会等他八年。她不是被动的人。沈晋安没有在这个时候打破傅佳辞的幻想。在沈晋安意料之外的,是他在和傅佳辞长谈后的第三天,就见到了那个人。江岷。契机是津州大举办的一场慈善晚会。他本来打算开溜的,这种人多要应付的场合,向来不适合他。但同办公室的老教授突然请假,打电话拜托他一定要出席。沈晋安在津州大人微言轻,要想以后能做个庸碌无为的教授,一定得和老教授搞好关系。沈晋安换上自己评职称时穿的西装,他不清楚国内这种场合什么样,他在国外长大,这种涉及到慈善的带有社交性质的场合,一般都穿正装。到达礼堂,看到一堆遛鸟大爷,沈晋安恨不得有个地缝钻进去。怎么就他穿正装?正装这玩意儿,大家一起穿不丢人,丢人的是别人都不穿,就你自己穿。这不是大爷们的保安么?沈晋安对着玻璃反光里的自己,摆出一个程序化的笑容。“小沈教授,怎么穿成这样来了?”是马哲院的老主任。沈晋安面不改色地说:“我刚去开会了。”他糊弄过了老教授。慈善“晚会”在学校大礼堂举行,流程很简洁,先由副校长致辞,介绍今天出席的杰出校友,然后在各行各界混出名堂的校友们纷纷上前讲话,介绍一下自己的现状,扩展下人脉,最后再意思一下,捐个款。副校长的致辞冗长且乏味。沈晋安听得快要睡着时,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从侧门进入。他的迟到,像一个插曲,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沈晋安先看到的,是他露在蓝色西装外的那一截白色衬衣领,白到发光发亮。他无意打扰副校长的演讲,匆匆找到写着他名字的座位落座。在那个人来之后,沈晋安才松了口气,看来他不是唯一穿西装的人了。旁边的老教授敲了敲他,悄声说:“当律师的气质就是不一样。”沈晋安问:“他是谁?”“江岷,在咱们这念了两年法律,就休学了。”这位老教授在江骅当教授的时候,就在津州大了,用他的话来说,江岷对津州大学,是以德报怨。当年江岷的父亲出事,江岷被津州大取消了保送资格,没人想到他还会报考津州大学,并且多年后还给母校捐款。江岷在这所学府留下了很多惊艳之谈,但沈晋安看到他,第一个想到的还是傅佳辞。他看上去,和傅佳辞并不登对。如果不是他事先知道这个人和傅佳辞有一段感情,他是无法把他和傅佳辞联系到一起的。江岷给他的印象,很简单,就四个字。高山仰止。如果傅佳辞是外热内冷的人,那这位江律师,看上去就是外冷内也冷。两个冷冰冰的人,怎么看,都不登对。江岷来只坐了二十分钟,他落座没多久,便接到了一个电话,匆匆离去。他刚从美国回来,现在在一所律所做合伙人,长久没有接触大陆的法律,一切几乎重新开始。从头开始,是他最擅长的事。刚才的电话是合伙律师打来的。委托人的家人来律所,他不在,找江岷帮忙接待。江岷做了多年的辩护律师,和他打交道最多的就是罪犯家属、朋友。这是个未成年人犯罪的案子,在美国和国内都很常见。但是由于法律体系的不同,他要很快转变新的思路,随着思路的转变,是无数繁琐细节的变更。他见完家属,开始记录刚才谈话里的内容。他的视力越来越弱,在美国的时候,有想过做手术。可是,他已经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了,如果出现手术出现问题,他将彻底失明。没有医生想冒这个风险,只能给他不痛不痒的建议。江岷看了十几分钟卷宗,便看不下去了。他脖颈向后仰去,闭着眼,沉沉地呼吸。休息了几分种后,江岷打电话给合伙人,“助理招得怎样了?”对李正来说,江岷答应做合伙人,是意料之外的。李正是陈执的朋友,以前在圈内顶尖律所,因为合伙人之间关系破裂,他出来单干。事务所一切都刚起步,办公场所也不在什么高级的地方。请到江岷,李正对他有求必应。江岷进来的时候也没有要求,他只需要一个帮他念卷宗、找资料的助理。要求不高,法学、文学相关的专业,普通话清楚,话少就行,甚至对学历和法考没有要求。这个看似不难的要求,却把许多人都拒之门外。李正又在求职网站挂了一轮招聘启事。大概晚上十一点的时候,江岷离开律所。他平时除了看书,或者去拳击馆健身,没有任何别的活动。他离开律所时,前台也正要走。“江律,今天有位冯小姐来找你。”“我知道了。”江岷到地下停车场去开车,刚上车,手机便响了。来电显示:冯玉。“喂。”“江律终于下班了。”“你怎么知道?”“你回头。”江岷没那么傻,真的回头。他透过后视镜,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站在车尾。江岷打开副驾驶的门,冯玉上了车。“你在等我?”江岷问。“除了江律,我还能等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