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行道树下,三个人鬼鬼祟祟蹲着,看了许久。其中一个舔了舔口水,嗓子都哑了:“冬哥,这啥情况?你这大侄子吊得一手好马子!”另一个横他一肘子,恶声说:别忘了咱来干啥的?冬哥,现在上怎么样?连女的一起揍?”不远处,拥吻的人终于分开了。而树底偷窥的三人仍没有现身。其中急躁的胖子已经按捺不住,撺掇道:“冬哥,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再不去揍,人就要走了!”陈立冬撸了撸袖子,刚想喊一声“上”,却被旁边的瘦子拉住。“诶,冬哥,别急别急,再看一会!”陈立冬一巴掌拍他头顶,“看什么看,瞧你这馋相,没见过人泡马子啊!”“不是不是,”瘦子拽住陈立冬,压低声音说,“冬哥你想哪儿去了,我想到个好主意,保准比你现在揍人有用,说不准能把你大侄子的账一股脑儿全收回来!”陈立冬不信,鄙夷道:“就你那破猪脑,能想主意?”“冬哥冬哥,你先听我说,说完了你再骂我!”瘦子硬凑到陈立冬耳边把主意说了。陈立冬听完一愣,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啧啧两声:“真有你的!”胖子看这情形,懵了:“咋回事,冬哥,这架还打不打?”陈立冬胳膊肘一杵:“你他妈就知道打架,走走走,收工喝酒去!”说是喝酒,其实是在酒桌上商量大计。陈立冬闯荡江湖多年,脑子不算好,但也不傻,瘦子的主意听起来是挺好,但万一闹大,后果了不得,偶尔去跟条子喝茶他不在乎,但他可不想天天吃牢饭,所以这事得好好安排。酒过三巡,陈立冬满脸黑红,情绪高涨,又听瘦子打包票道:“这事儿我帮人干过好几回,特别有效,每回都能把债要回来,关键是冬哥你那大侄子没爹没娘,没法从别的地方下手,就晚上那情形,我看他挺在乎那女的,这法子保准有用!”这时,胖子却不以为然:“你他妈哪只眼睛看出他在乎的,路边拉个姑娘给你亲,我保准你也亲得欲火焚身!”“你滚蛋,别打岔!”瘦子又说,“真没用,到时咱再把人放了嘛,又不是真绑架,就吓唬吓唬他,不闹大,反正又没损失,碰碰运气,万一人家是个情种,保准被咱牵着鼻子跑,还怕他不筹钱还给冬哥?说不准连银行都敢抢来还你债!”瘦子说到这里,陈立冬一拍桌子:“好,就这么干!小兔崽子总装穷,老子倒要看看他是真没钱还是装没钱,这回能把账收回来就放他一马,收不回就给他来顿狠的,他妈都横上天了,当老子吃素!”瘦子连连应和,胖子一看陈立冬都拍板了,也赶紧表示决心:“都听冬哥的!”接下来讨论的是具体的计划。陈立冬再次听从了瘦子的建议,说:“就这么办,赶紧把小五跟泥鳅叫上,这几天先盯盯看,摸清情况,找着机会就把人给弄过来!”胖子:“怎么弄?用迷药?”“哪有钱搞那东西?”陈立冬抬手做了个动作,胖子心领神会。回到屋里,姜醒洗完澡,陈恕还在处理没有做完的工作。姜醒走到桌边看了看电脑屏幕,陈恕侧过头说:“就快做完了,你先休息一会。”姜醒说:“不急。”她不再打扰他,独自去床上躺下。在这个角度,微微侧头,看到的便是陈恕的背影。他坐在书桌前,肩膀宽阔,脊背挺直,这个背影看起来已经像成熟男人,坚定可靠。但姜醒知道,他还不满二十五岁。大约过了一刻钟,陈恕做完事,出去洗了澡,回到房间里擦头发。他只穿了一件灰色的平角内裤,姜醒看着他的身体。她的目光太直接,陈恕一抬头,就与她的视线对上了。她躺在床上,半侧着身子,静静地看他。陈恕在她眼里看到了温柔。他没有动,没有闪躲,也没有去找衣服穿,就那么任她看着。过了一会,他看到姜醒笑了。她朝他招了招手,说:“过来。”陈恕走过去。姜醒一只手抬起,递到他面前,陈恕将她握住。姜醒用力一拽,等他到了床上,她翻身压住他。“陈恕……”她喊了一声,唇落下去,吻他胸口,咬完左边换右边。陈恕哪里受得住这个,捧着她的脑袋制止。“姜姜,别……”姜醒抬头,绯红的脸颊落入他眼里。她问:“你不想么?”陈恕摇摇头:“不是。”他双手下移,握着她的肩将人提上来,“我有话跟你说。”“说什么?”她淡淡笑,“先做事再说,不行么?”陈恕还是摇头:“说了再做。”“我等不及,谁让你不穿衣服勾引我。”陈恕一愕,脸红了。姜醒笑了一声,不等他说话,低头堵住他的嘴。她打定主意要乱他的心,再夺他的身,他怎么可能逃得掉?姜醒手臂箍着他的脖颈,用遍了花样,亲完嘴唇亲耳朵,然后是脖颈,最后又到胸口,她还要往下,陈恕已经熬不住了,将她紧紧搂住,一个翻滚,便到了她上面,两人都急躁起来。……日光灯旁,两只飞蛾绕来绕去,转了快一个小时仍然不走。雅白灯光照着整个房间。床上的两个身体紧紧交缠。不知过了多久,喑哑的闷哼结束了一切,然后是舒气声。两人静静躺了片刻,谁也没有打破这份寂静。过了一会,房间里响起了铃声,陈恕一伸手,刚好够到床头柜上的手机。他递给姜醒。“是我姐。”姜醒看了一眼,说,“她问我回不回去?”陈恕说:“那你回去么?”“你说呢?”陈恕看着她,“你想回去的话,我送你。”姜醒没应声,与他对视了两秒,问:“你不是有话跟我说么?”陈恕一顿。姜醒笑笑,“做完就忘了?”“没忘。”陈恕沉默了一下,姜醒笑容收起,轻轻问,“你不会是想跟我说……分手吧?”陈恕愕然愣住,接着猛摇头,紧紧捉住她的手,“不是!”姜醒一笑:“我就知道不是。”陈恕紧绷的身体松了松,定定看着她:“姜姜。”“嗯?”静了几秒。“我不会让你等很久的。”“我不急。”“……我说真的。”“我也说真的。”姜母和姜梦在南安市待了几日,姜醒没有再提陈恕,她知道母亲还在气头上,这时候听不进去她的话,也不会愿意再看到陈恕,她只能先拖着,避而不谈。到了国庆节前一天,姜母准备回去了,便把姜醒叫过去,提出让她一道回家。姜醒没想到她会有这个要求,愣了愣,本想说已经讲定了国庆要去江西,但想到这事一提必然又要引起矛盾,只好说:“我过阵子再回去。”姜母一口否决,“谁晓得过阵子是什么时候,你反正也没有事做,一道走。”“妈……”“又不在工作,有家不回是要干什么?”“我国庆有安排了。”姜母脸色顿时更难看,“有什么安排?你还真要跟人回家?”姜醒皱眉,“已经说好了,他连票都定了。”“多大的事,退了就是了。”姜醒忍着气:“妈,你别这样。”“我怎么样了,我想自己的孩子回家过节都不行了?养你这么大,你年年在外跑,我不指望你天天在身边,现在连个节假日都不能顺顺妈的心意?”“我……”“好了,姜姜,这次就别去了,先回家吧。”姜梦插话道。姜醒默了一会,说:“那明天走,我今天得去跟他说一声。”姜母一听她还要去找陈恕,很不高兴:“电话里不能讲,还非要去一趟?”姜醒抿着嘴不作声,姜梦忙着打圆场,“妈,就明天走吧,又不急这一会。”一边说一边使眼色,姜母忍了忍,总算不再说了。傍晚,姜醒跟姜梦说了一声,就去找陈恕了。到了拾宜路,还没到陈恕下班的时间,她在附近逛了逛。赶上中秋国庆,商场里正好做活动,新上架的秋装都在打折,姜醒看了两家男装店,给陈恕挑了一件开衫,两件休闲外套。一看时间差不多了,便往外走,走到外面,才发现出错了门。后面道路维修,全被高高的障碍物遮挡了,绕不到她要去的那条路。正准备回头,后头突然冲过来两个人,一左一右抱住她胳膊。姜醒来不及反应,后颈挨了一下。最先发现姜醒出事的,是姜梦。姜醒晚上没回来,姜梦没在意,她知道姜醒去见陈恕,很可能在那过夜,便等到临睡前给姜醒发了信息,通知她出发的时间。第二天早上,没看到回信,等到七点,也不见姜醒回酒店。姜梦这才觉得要催一下,便打了个电话,但响了好多声,那头都没有人接。其实姜醒早就醒来了,但她手脚都被绑着,嘴被贴了宽胶带,动不了,更不可能接电话。而且,她也不清楚现在身在何处。对面的破沙发上睡着一个胖子,还有另外两个人在隔壁房间里呼呼大睡,鼾声震天,隔着一堵墙都能听见。姜醒在水泥地上躺了一夜,现在浑身发酸,后颈疼痛也未消,昨天晚上温度低,她冷得发抖,神经一直紧绷,总算熬到了早晨,此刻已经很疲惫,而且感觉头昏昏沉沉,有些难受。音乐声响起时,她猛地惊了一下,听出是她的手机铃声。昨晚那个冬哥收走了她的手机,后来临睡前又交给了胖子。现在手机就在胖子裤兜里响着,姜醒看到屏幕亮了起来。铃声响了好久,她知道有人打电话来了,猜测应该不会是陈恕,他并不知晓她昨天去找他,没有急事的话,他不会在清早打电话扰她睡眠。这样一想,就只可能是姜梦。铃声停了,接着又响,胖子终于被吵醒,翻了个身,庞大的身体从沙发上滚落,砰一声,栽到水泥地上。人顿时摔醒了。姜醒听到他骂了一句脏话,再一看,胖子已经捂着后脑勺坐起来,手伸进裤兜掏出手机。屏幕亮光一入眼,胖子顿时清醒了,意识到这是谁的手机,他手忙脚乱爬起来跑进房间。姜醒听到他的声音——“冬哥冬哥,醒醒,醒醒!”房间里鼾声停了,胖子急火火地说:“这妞有电话来了,咋办?”陈立冬睡得朦朦胧胧,脑子不清醒,一脚踢他腿上:“吵啥吵啥,谁电话?”“那妞的……”“我问谁打的!是不是那小子!”陈立冬又来一脚,胖子忙应,“好像是她姐!”陈立冬不耐烦了:“挂掉挂掉,你傻不傻,出去出去!”“好好好!”胖子佝着头往外走。陈立冬还在骂着,这时瘦子也醒了,跟着骂胖子傻,胖子急着挂掉电话,谁料越急越出事,手倏地一滑。胖子慌得一怔,陈立冬和瘦子还在骂着:“快点快点,出去看着人,挂个电话磨蹭什么!”胖子回过神,抖着手指点了一下。电话挂断了,胖子大喊:“冬哥,这下糟了!”姜醒听到里头又骂起来,没过一会,见那个冬哥和瘦子一路把胖子踢出来。胖子捂着屁股问:“冬哥,现在咋办,人会不会报警啊,要不咱现在把人放了……”“放你妈个头!”陈立冬暴躁不已,“合着老子兜一圈白搞了一顿!”吼完对瘦子说,“什么馊主意?非要吊吊那臭小子,早晓得出岔子,老子昨晚就找他要钱了!”瘦子辩解:“我就是想先让他着急着急,到时候更好要钱嘛!”陈立冬懒得听,只说:“少说废话,赶紧的,把人带上!”姜醒刚听了个迷迷糊糊,就被带走了。她被塞进一辆破旧的面包车里,头上布袋被拿掉,她猛吸了几口气,但鼻子通气不畅,喉咙发痒,想咳嗽,嘴巴却被贴着,憋得脸发红。缓了一会,仔细看看车里,一共四个男人,胖子和瘦子一左一右制着她,那个发号施令的冬哥坐在前面副驾,开车的是个没见过的光头,冬哥喊他“泥鳅”。她的手机现在被冬哥拿在手上,一连来了几个电话都被他挂掉了,他不知拨了谁的号码,电话占线,没有接通,他暴躁地骂骂咧咧,张口闭口都是“臭小子”、“兔崽子”。姜醒把那些话都听进去了,隐约猜到什么,还要细想,喉咙里又痒起来,她咳不出来,难受得不行,忍不住挣扎,手肘撞向右边的胖子。这一下用了大半力气,但胖子实在太胖,纹丝不动,倒是瘦子被惊动了,看了看她,“嘿呦”一声,“这咋的了,小脸儿红的……”姜醒手脚一齐挣扎,喉咙发出闷咳声,瘦子发现不对了,喊陈立冬。陈立冬一看,不耐烦道:“还贴着嘴干嘛,撕开撕开!”胶带被撕掉,姜醒猛咳了一阵。瘦子看她咳得心肺都要蹦出来似的,有点不忍心:“这没事吧?可别背过气去。”胖子忿忿地白了瘦子一眼:“就你会怜香惜玉!也不看看状况!”瘦子反驳:“本来就跟人家姑娘没关系,咱把人弄来用一把,要给人弄出啥事儿来,局子你他妈去坐!”胖子一噎,讪讪地不说话了。瘦子还想再骂几句,被陈立冬一声吼:“吵什么吵?老子正经要债,坐你妈的局子!”吼完又拨了遍电话,还是占线,气得恨恨咬牙,“跟谁瞎嗑,半天还不挂,臭小子是不管这妞死活了吧!”这几句对话让姜醒的心一起一伏,她确定了他们并没有加害她的意思,但听到的其他信息却让她震惊。她咳得嗓子发哑,气息还未稳,立刻问:“你们绑我要债?要谁的债?”话刚问完,乍响的手机铃声打断了一切。陈立冬一看来电,两眼冒光,激动了:“娘的,终于来了!”立刻接通电话,听到那头传来焦急的声音:“姜姜,你在哪?”陈立冬嘿嘿一笑,懒洋洋喊一声:“小树啊!女朋友真靓哪!”姜醒心一凛,怔怔然地听到他的语气突然变了:“别他妈说狠话,管你是偷是抢,老子给你发地址,一个小时后你带钱来,你小子敢报警,敢耍花样,到时人没了可别哭,叔现在走投无路,局子也没少进过,什么都干的出来,没兴致跟你开玩笑,赶紧去筹钱!”陈立冬不管那边说什么,干脆地挂掉了电话,发了短信过去,接着就关机了。他心情大好地扭头对惊怔的姜醒说:“小妹儿,别紧张,我不是坏蛋,杀人放火的事儿不干,只怪你眼神不好,找上那臭小子。不过你放心,我是他叔,说到底你也算小树他媳妇儿,将来进了咱老陈家的门,按道理还得喊我一声叔,今天别管拿不拿到这钱,小树一来我就放你走,账我跟他算,我陈立冬最懂江湖道理,绝不对你们女人动手,你乖乖待着别坏事就行!”姜醒已经回过了神,费了几分钟消化这些信息,平静下来,问陈立冬:“他欠你多少钱?”“没多少,也就十几万了。”陈立冬说,“他随便借借就有了,非要拖着!”姜醒顿了一下,又问:“他为什么欠你钱?”陈立冬哼笑了一声,说:“他傻呗,这事你问他去!”车开到城中村一处拆迁地,姜醒被带进一间破房子,房顶拆掉了,只剩几堵墙。陈立冬和瘦子出去了,剩下胖子看门。过了很久,他们回来了,一人拿着一根钢棍,坐在门外抽烟,讨论着待会怎么做。姜醒隐约听到他们说“别打死”什么的。她皱紧了眉,喊陈立冬:“喂,你过来,我有话说!”陈立冬坐着没动,回头看了一眼,有点不高兴:“别吵吵。”话音一落,光头男奔过来。“冬哥,人来了!”姜醒一急,拼命想挣开绳子,可根本没用。她一看陈立冬三人已经捏着钢棍出去了,急得大喊:“别动手,我还你钱,你们别动他!”三个人已经出去了。姜醒看不到外面的情形,也听不清动静,她喊了一声:“陈恕!”没有人应。过了一会,胖子突然跑进来,把她抓起来:“走!”姜醒被拖到门口。她看到了陈恕。他站在废弃的小广场上,大声喊:“姜姜!”他往这边跑来,半途被陈立冬挡住。胖子不知什么时候弄了把水果刀,抵在姜醒脖子上。他第一回做这事儿,手直抖,刀子也跟着晃。陈恕眼睛通红,把怀里的黑袋子砸给陈立冬,大吼:“叫他放开!”陈立冬把袋子接住,打开看了一眼,笑起来,“还是女人管用。”转身对胖子挥手:“快,给小妹儿松绑,带她走。”胖子割断了绳子,拽着姜醒朝面包车走。陈立冬一个眼神,瘦子和光头凑上来,一人一根棍子,围住陈恕。陈立冬再一个眼神,瘦子一棍砸上陈恕后背。姜醒瞳孔骤缩,那一棍仿佛敲在她心上。“陈恕!”看到他跌倒,她全身血液一涌,挣开了胖子,朝他跑。胖子一看人跑了,追上去要将她拖回来。姜醒不要命地推他,混乱之下,胖子手上的刀划到她手臂,血冒出来。胖子傻了眼,慌忙扔掉刀,姜醒又要跑,胖子用力拽着她手腕,黏腻的血全粘到他手上,胖子看一眼那鲜红色,心一慌,手突然松掉,姜醒毫无防备,朝后栽倒,头磕上碎砖石。血沿着砖角淌出来。一阵剧痛中,天旋地转,姜醒仿佛听见了警车的声音,也听见了陈恕的喊声。她眼前一黑,失去了意识。市二院。姜梦从病房出来,关上门,一转身,看到林时来了。“怎么样?做完笔录了?”姜梦问。林时嗯了一声,从门上小窗口往里看了一眼,问:“姜姜怎么样?”姜梦说:“血流了不少,有点发烧,我妈在照看着。”林时:“我进去看看。”“别去了,你也跑了大半天,坐下歇会儿。”两人在走廊长椅上坐下。姜梦想了想,问:“那个小陈呢?”林时皱了皱眉:“他还在警局。”姜梦问:“这种情况,他就算把那人打成重伤,也应该不用负责任吧?怎么还没完?”“我录完就走了,不清楚这事怎么处理,但听说那个绑走姜姜的人是他堂叔,这里头好像有一笔乱七八糟的烂账,大概要问的内容太多。”姜梦愣住:“那个人……是他堂叔?”林时点点头。姜梦倒抽一口气,久久说不出话,把这事再一想,不由后怕:“这什么人哪,亲戚都狠成这样,主意打到姜姜头上了……”林时脸色也沉重了,“是啊,真不敢想,我们再晚点到,姜姜会怎么样。”两人正说着,孙瑜拎着便当来了,上前就急忙问:“怎么样,醒了没有?姜梦摇摇头:“发烧了,还睡着。”孙瑜脸一沉,把便当放下,也坐了下来。她不清楚具体情况,问了林时才得知跟陈恕有关,脸色顿时更沉了。下午,姜醒迷迷糊糊醒了一瞬,没一会又睡过去,姜母坐在床边直抹泪,姜梦和孙瑜低声安慰。门外突然传来林时带着怒气的声音。姜梦走出去,看到了陈恕。他站在走廊里,一身狼狈,衬衣脏了,遍布血迹,脸上也挂彩严重,青青紫紫,额头破了皮,颧骨肿得厉害,嘴角也破了,眼睛里都是红血丝。看得出,他的伤没处理过,应是刚从警局赶过来。姜梦想起早晨看到的最后一幕。林时把姜醒抱走后,陈恕像疯了一样把那歹徒按到地上,不要命地打。虽然把那人打成了重伤,但看他现在这样子,自己大概也没有占到便宜。姜梦看他一身伤,责备的话到了嘴边也说不出口了。她想了想,对陈恕说:“姜姜发烧了,还没醒。”陈恕垂着肩膀,唇色发白,站不稳似的颤了颤。他眼睛更红了,声音喑哑:“我能不能看看她……”晚上,姜醒烧终于退下去了,她从昏睡中醒来。姜母很高兴,松了口气,眼泪却流了下来,姜醒看着她,张了张嘴:“妈……”姜母抹着眼角,哽着声:“姜姜你吓死妈了……”姜醒头很疼,仍有些发晕,过了好一会才清醒点。昏迷前的记忆慢慢回到脑子里,她心里一怵,气息急促起来。“妈,陈恕呢?”她皱着眉问,“陈恕怎么样?”姜母面色一滞,按着她肩膀:“别乱动,胳膊上好几道口子,别又弄流血了。”姜醒很着急,“妈,陈恕在哪……”“你还问他干什么,也不看看自己弄成什么样了。”姜母很不满,但这时也不忍心对姜醒说狠话,只心疼地说,“流了那么多血,这脸都白成什么样了,别说话了,赶紧休息。”姜醒哪有心思休息。恰好姜梦在这时进来了。“姐!”姜醒喊了一声,姜梦快步走过来,“姜姜醒了?”“陈恕呢,陈恕怎么样?”姜醒涩哑的嗓音微微发颤。“他没事。”姜梦坐到床边,握住她一只手,“你别担心。”“他伤到了吗?”“只是一点轻伤,没什么问题。”高悬的心落了一大半,姜醒闭了闭眼,呼吸渐缓,姜梦问:“你感觉怎么样?头很痛吧?”姜醒说:“还好。”顿了下,问,“陈恕不在这吗?”“他在……”姜梦刚想开口,想起姜母还在这儿,只好改口,“他在这待了一会,我叫他回去了。”姜醒没再问,视线往姜母那移了移,说:“我没事了,你带妈回去休息吧。”姜母一愣,“那怎么行?”姜醒说:“我没什么事了。”“怎么没事了,你……”姜梦适时打断,“好了,别争这个了,等会让阿瑜或是小时送妈回去都行,我留在这。”正说着,孙瑜和林时拿着晚饭进来了。见姜醒已经醒过来,都松了一口气。几个人就在病房里吃了晚饭,孙瑜熬了粥带来,姜醒没什么食欲,只喝了几口。喝完粥没多久,她又晕晕乎乎睡过去了。吃完饭,孙瑜送姜母走了,林时留到九点,也被姜梦劝回去了。姜醒十点多醒来,没看到姜梦,倒发现手腕上插了管子,往旁边一看,还剩半瓶点滴挂在那。她慢慢侧过头,看向床头柜,上面只有两只水杯,没有她想找的手机。她想起手机被那个冬哥拿走了,也不知道现在在哪,想给陈恕打个电话都不行。虽然姜梦说没事,但她还是想问问,她亲眼看他挨了几棍子,那个瘦子下手不轻,她看着都疼,不知陈恕究竟伤得怎样。门外,陈恕独自坐在走廊的椅子上,他已经默默等了一天。姜梦从楼下上来,发现他还没走。看到姜梦,陈恕站了起来。姜梦走近了,说:“你回去吧。”见他不动,姜梦皱了皱眉,“姜姜好多了,在睡着,你不用守在这。”陈恕顿了一下,低声开口:“我看看她,行么?”姜梦没应,听见陈恕又说了一句。“……就一会。”他说,“我很快就出来,不会吵醒她。”姜梦看了他一眼,觉得他的样子比白天更糟糕了,脸上肿块都淤了血,颜色更深,看上去憔悴又落魄。从中午到现在,无论是谁开口,他都没离开过。看得出来,他对姜醒的确很在意。姜梦终究硬不下心,指了指门,“你进去吧。”陈恕立刻道了声谢,推门进去了。他心里急得快疯掉,却在踏进病房的那一刻缓下脚步,极轻地走到床边。病房里的灯没关,姜醒拿手臂盖着眼睛,正昏头昏脑地想陈恕的事,听见轻缓的脚步声,以为是姜梦回来了,她懒得动弹,瓮瓮地喊了一声“姐”,软着声说,“帮我打个电话吧,我问问陈恕……”话说完,没听见人声,又喊了声“姐”。这时,插输液管的那只手突然一热。手掌被人握住了。姜醒一震,手臂移开,看见了眼前的人,顿时瞠目。陈恕沉默地看着她,一双眼红得厉害。他看到了她头上裹的纱布,也看到了她手臂上的伤。最后,他埋下头,唇轻轻贴到她手背上。“陈、陈恕……” 姜醒舔舔嘴唇,喊他。陈恕没有应。姜醒感觉到他滚热的呼息落在她手背。“陈恕。”姜醒又喊了一声。陈恕应了声“嗯”。“你抬头。”姜醒说,“你抬起头来。”陈恕没动。姜醒眼眶发涨:“你怎么搞成这样了,你抬头,我看看……”陈恕又嗯了一声,半晌,抬头看向她,通红的眼睛有些许湿润。“对不起。”他开口道歉。姜醒愣了愣,盯着他青青紫紫的脸庞。陈恕再一次说:“对不起,姜姜。”“你别说这个。”姜醒说,“你告诉我,还有哪里伤到了?背怎么样?”陈恕攥紧了她的手指,摇头,“没事,我没事。”姜醒说:“你去处理一下伤,现在去。”“等一下。”“等什么,你都快毁容了。”陈恕心里分明难过极了,却被她这话弄得哭笑不得。“毁就毁吧,没关系。”他摩挲着她的指头,只想待得再久一些。姜醒却不依,“这么好的脸,真毁了,我就不喜欢你了。”“那就不喜欢我吧。”话一出口,两人同时怔了一下。陈恕抿着嘴唇,姜醒脸色苍白。两道目光绞在一块,气氛僵滞。几秒后,姜醒扯着唇角笑了笑:“你说真的啊。”陈恕默不作声。姜醒看着他,慢慢地,笑容隐掉。她的脸更白了:“你说真的?”陈恕直愣愣地看着她。半晌,他突然别开脸,睫毛颤了颤,两串水珠滚下。但没等它们滚过面颊,他抬起手掌用力抹掉,仿佛它们从未出现过。“你……”姜醒张了张嘴,声音发涩:“你干嘛呢?”陈恕竭力缓住情绪,沉着声说:“没干嘛。”姜醒不问了,任他握着手。过了一会,说:“还是去急诊处理一下伤吧,弄点药抹抹也好。”陈恕顺从地点头:“嗯,等会去。”姜醒松了口气,说:“你起来坐着吧,这样不难受吗?”“我身上脏,就这样待会。”姜醒看了看他的衣服,确实脏得可以。“看完伤,你就回去吧,我没什么事,而且我姐晚上留在这。”她说。陈恕嗯了一声。姜醒看他这么听话,心情缓和不少,这才问起白天的事。陈恕把后面的事情简单说了一下,最后说道:“没事了,他们还在警察局关着。”姜醒皱了下眉,问:“那个人真是你叔吗?”陈恕点点头:“嗯,是堂叔。”姜醒迟疑了一下,继续问:“怎么会欠他钱?”陈恕说:“以前借的。”“是高利贷吗?”陈恕顿了顿,应道:“差不多。”姜醒没再细问,猜测应该是他家里以前借的债,现在人家找他来还了。思索了一瞬,她又问:“今天带去的钱呢。”“在警察局。”“你哪来那么多?”“跟同事借的。”问到这,外面响起了敲门声。陈恕站起来,松开姜醒,转身看到姜梦走进来。姜梦看了看他们,视线落在陈恕身上,说:“不早了。”陈恕点了下头,回身望向姜醒。“姜姜,我走了。”姜醒笑笑:“快去看伤。”陈恕应了,弯腰捏了捏她的手指:“你好好养伤。”“嗯。”陈恕深深看了她一眼,说:“姜姜,再见。”“嗯,再见。”陈恕离开了病房,并没有去急诊室,他觉得他的伤没什么,而且现在他也没有心思。他没有立刻走,又在门外坐了一会。姜梦走出来,看了看他,说:“姜姜让你去看看伤,你还是去一趟急诊室吧。”陈恕没有作声,像没有听见一样。姜梦也不管他,又说:“今天我妈讲的话不是假的,出了这样的事,我们对姜姜更不放心了,等她好一点,我们会带她回家,以我爸的脾气,如果知道这事,不可能再让她离家了。”陈恕仍然低着头,姜梦心里叹息,但还是把该说的说完:“我看你心里也清楚,你们两个是不可能了。姜姜性子轴,人又拗得厉害,我们说多少,她都不会听,只有你……”姜梦迟疑了一下,“你如果真在意她,就当……就当帮个忙吧。”虽然姜梦尽力想表达得委婉,但这话里的意思其实已经很直白了。不管怎么说,都很伤人。她叹了口气,等着陈恕的回答。半晌,听到陈恕低声说:“我不想帮什么忙,一点也不想。”他站了起来,蹙紧了眉,几乎是苦笑着说:“但你们说得都对,我有什么资格……”姜梦不知说什么。他眼里的痛苦真真切切,很难忽视。姜梦只好沉默着。陈恕也没有等她说话,他站了一会就离开了。回到家已经过了零点。陈恕到卫生间洗了把脸,在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样子。脸肿得厉害,又青又紫,的确难看极了。难怪她说毁容了。……这么好的脸,真毁了,我就不喜欢你了……这声音窜进脑袋,陈恕怔了怔,接着佝下头,脸埋进盥洗池。自来水兜头浇下,头发湿了,脸湿了,眼睛里也进了水,一路凉到心底。他抬起头,再次看着镜子里的人,满脸的伤,满脸的水。他抹了把脸,扶着洗脸台站了很久。这一夜,陈恕没怎么睡觉。他不知自己想了些什么,也不知天怎么就亮了。他没有去上班,整个上午都躺在床上,他觉得没什么力气。傍晚他去了一趟医院,但没有进病房,只从门口小窗往里看了一会。离开时,在医院门口碰到林时。两人擦身而过,林时回头喊了一声,陈恕停下脚步。“谈几句。”林时说。见陈恕没动,他又讲,“关于姜姜的事。”说完,他率先走到住院部前面的大树下,看见陈恕在路边站了一会也走了过来。林时并不想跟他多话,直截了当地开口:“其实你没有必要再来了。”陈恕看了他一眼,没有接话。“姜姜今天没发烧了,她已经稳定了,过两天她会出院,这边有我和她的家人照看,不会有什么事。”林时把话说完,看了看住院部的大楼,说,“我想你也明白,阿姨不让你见姜姜,你这样白跑有什么意思,不如把精神放到别的地方,比如,想想怎么解决你那些麻烦的亲戚,我想昨天那样的事肯定不会是最后一次吧,这次是小堂叔,下次呢,可能是大表舅、二姨姐……这次是姜姜,下次,可不要再害了别人。”“你说完了?”陈恕终于开口,他看着林时,目光罕见的阴沉。林时笑了一声,“别这么看我,我纯粹好意给你忠告,不属于你的东西,别浪费时间,及时止损才够明智。”陈恕紧抿着唇,目光更加阴冷,他对林时说:“你心里想什么,我知道。”林时故作诧异地挑了挑眉,“哦?说说看。”陈恕说:“她也不是你的。”林时的脸色蓦地变了,眉眼瞬间冷凝。陈恕盯着他,缓慢地,又说了一遍:“她不是你的。”林时双目发红,猛地揪住陈恕的衣领:“她是不是我的,还轮不到你来说。”陈恕没有挣扎,平静地看着林时,又说了一句:“她喜欢我。”林时心口郁气氤氲,愤怒至极:“她喜欢你又怎么样?你他妈害她伤成这样,再敢靠近她试试?”他又想起姜醒流血昏迷的情景,胸中火气攀升,理智灭顶,不等陈恕开口,一拳砸过去。陈恕没躲,这一拳砸在左脸,他嘴里立时尝到腥甜。林时又出一拳,陈恕偏头闪开,捏住林时手腕猛地一推,从钳制下挣脱。林时趔趄了一下,站定身体:“知道还手才有意思。”陈恕说:“我不跟你打架。”“懦夫。”林时冷笑,“我警告你,滚远点,别再招惹她。”“这是我跟她的事,我不需要听你的话。”陈恕不再理他,转身走了。林时去了病房。护士正在给姜醒换输液瓶。林时走近病床,看到姜醒的手背还是肿的。林时眉心紧蹙,护士出去后,他在床边坐下来:“头还很痛吗?”“好多了。”姜醒说,“你吃过饭了吗,我姐带我妈去吃饭了,你要不要也去吃点?”“我吃过了。”“哦。”姜醒点了点头,顿了顿,说,“我姐说昨天多亏了你,谢谢。”“为什么要道谢?”林时苦笑,“难道我知道你有事,赶过来救你不是应该的吗?阿姨和小梦姐都吓坏了,但她们也知道要找我,姜姜,我们什么时候需要这么客气了?”“林时,我……”“不愿意跟我在一起,连好朋友都算不上了?”“不是。”姜醒说,“林时,我没有这个意思。”“我们从小一起长大,你想什么,我也能猜到一点,你想同我保持距离,不想太亲近,想让我死心。”林时缓缓说,“如果那个人不是陈恕,我也许会放手,但姜姜……把你交给他,我根本不可能放心。”“可是,这是我的事。”姜醒的语气有些生硬。林时知道,她不喜欢听这些,但他还是要说。“昨天那样的事,你还想再经历?”“那只是意外。”“那不是意外。”林时严肃地看着他,“你选择跟那样的人在一起,会吃苦头,你不知道他家里什么情况,也不知道他还会给你惹多少麻烦,他欠了债,还有那样凶狠的亲戚,他甚至没有告诉你这些,连坦白都做不到,你还对他有什么期望?”姜醒皱眉:“你并不了解他。”“那你呢。”林时低头笑了笑,“你确定,你了解他?你确定,他不会是第二个沈泊安?”“够了,林时。”“姜姜,我也不想提那个人,但是,你发现没有,你现在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一样的盲目。”姜醒沉默了片刻,轻声说:“你不明白,他不一样。”林时看着她,很想问,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不再说了。他知道,她什么都听不进。姜醒在医院住了三天,没有再发烧,除了还有些轻微的脑震荡症状,其他都有好转。她想出院,但姜母不让,只好又留了一天。这期间,姜醒没有再见到陈恕。她已经觉察到不对,心静不下来。之前警察做笔录时带来了她的手机,但摔坏了。等到第三天,姜醒求姜梦帮忙买了新的,晚上,她给陈恕打了个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接通。“陈恕?”“姜姜,我在。”听到熟悉的声音,姜醒松了口气,“你还好吗?伤怎么样了?”电话那头静了一下,接着听见他说:“我没事。”顿了顿,他问,“你呢,姜姜,你怎么样?”“我好多了。”姜醒笑了笑,“你别担心,我明天要出院了。”“……那就好。”他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姜醒没听到声音,想了想,问道:“明天,你来么?”电话里仍然寂静,姜醒心突突地跳,她捏紧了手机,再一次问:“陈恕,你来不来?”“……我可能来不了。”陈恕的声音在听筒里显得格外低沉。姜醒顿了一下,说:“不是说有几天假吗,你加班?”陈恕嗯了一声。姜醒不再说话了。但她也没有挂电话。两个人在电话两端静默了许久,分明觉得有千言万语,却又好像都说到了头。姜醒觉得后脑勺又疼了起来,心里闷堵,有些想吐。这是脑震荡恢复期的常见症状,但这一次似乎比之前要难受得多。她胃里发酸,连着嗓子眼也酸。这时,听到陈恕说:“姜姜,你要休息了吧,我……”“陈恕,”姜醒打断了他,“你是不是不想跟我说话?”“……什么?”“我很想你。”姜醒轻轻说。那头沉默了。“明天我来找你。”姜醒说,“你什么时候加完班?”陈恕一愣,回过神后立刻道:“不要乱跑,你的伤……”姜醒说:“我想见你。”停了下,声音抬高了,“陈恕,我真的想见你。”陈恕讲不出话了。他站在桌边,一只手捏着椅背,这个电话持续到现在有几分钟了,椅背上的黄漆被他的手掌捂得滚烫。半晌,他开了口,对她说:“明天,我接你出院。”挂上电话,陈恕抹了把脸,十月天,他竟一头汗。他在椅子上坐了一会,终于意识到,他根本拒绝不了她。第二天下午,姜醒的出院手续办好了。姜梦在病房收拾东西时,陈恕来了。姜梦看到她,愣了愣:“你……”她本想说“你怎么又来了”,碍于姜醒就在洗手间,她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姜醒从洗手间出来,一眼看到陈恕,她目光一亮。“你来了?”陈恕走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点头:“嗯。”姜醒见他脸上淤肿好了很多,放下了心。因为姜梦在场,两人没有多说,东西收拾好之后就接到了孙瑜的电话,说已经到了。三人下了楼,在大厅里看到孙瑜。一看陈恕在,孙瑜的脸色不大好看,但她和姜梦一样,顾及到姜醒,也忍住了。陈恕将姜醒送到孙瑜的车上,他没有跟着坐进去,只说:“姜姜,我再找你。”姜醒一愣,手伸出车外,牵住他:“现在就走么?”“嗯,晚上我给你打电话。”姜醒看了他一会,点了点头:“好。”孙瑜直接将车开到酒店。姜母站在门口等着她们,到了酒店放好东西,几个人一道吃了午饭。姜母又说起回家的事,姜梦提议买后天的机票,接着问姜醒的意见。姜醒默了一会,也同意了。晚上九点,姜醒果然接到陈恕的电话。两人说了几句,姜醒听到他那头的汽车喇叭声,问:“还没有回家么?”陈恕嗯了一声。姜醒问:“在路上?”“不是。”他的声音顿了顿。姜醒正要再问,却听到他说,“我在酒店门口,你……能不能来一下?”姜醒怔了怔,转瞬回过神,倏地起身,从床上跳下来。眼前一阵眩晕,她扶着床缓了缓,低头找鞋。“你等我。”她一边穿鞋一边说。陈恕叮嘱:“姜姜你慢一点……”姜醒挂了电话,随手拿起床尾的风衣套上,飞快地跑出门。电梯停在10层,她等不及,转身进了楼梯间,忍着头昏,一路跑下去,到了大堂,绕过休息厅,看到门口的身影。“陈恕!”她喊了一声。“姜姜……”陈恕紧走过来,姜醒一伸手,搂住了他的腰。他的胸膛坚硬,衬衣上有淡淡皂香,这个怀抱熟悉而温暖。姜醒不想撒手。大堂里不时有人进出,他们站的位置太过显眼,引人侧目。姜醒松开手,抬头说:“先放开我吧。”陈恕怔了一下。她开口说了这句话,他才意识到,他的手臂紧紧地箍在她的背上。这几乎已经成了本能的反应,她跑过来,他就抱住了她。先前的心理建设和自我告诫都成了浮云,早已不知飘到哪。姜醒拉陈恕站到大堂一角,认真看了看他,说:“你从公司来的?晚饭总该吃过了吧?”陈恕嗯了一声,低头看她脑袋。姜醒问:“你看什么呢?”陈恕眉心微蹙:“还疼吗?”姜醒摇摇头,面色轻松地说:“不疼了,已经好多了。”陈恕的眉眼仍未舒展,有些失神地看着她。姜醒问:“你想什么?”陈恕眸光微微动了动,回过了神,姜醒突然踮脚,凑到他嘴边轻啄。啄一下觉得不够,还想再来,不料脑袋突然又有些晕眩,她的身子往前栽,幸亏陈恕及时出手,将她扶住。“怎么了?”陈恕着急地问。他一手搂着姜醒的肩膀,一手托起她脸蛋,仔细看她,“难受了?”姜醒闭了闭眼睛,下巴贴着他掌心,稍微缓了缓,感觉好了一些。她轻轻摇头,安抚他:“没事,别担心,只是正常反应,一会就好。”陈恕听明白了。那天在医院他找护士问过她的情况,护士说姜醒有轻微脑震荡,可能会有不舒服的反应,需要一小段恢复期。这大概就是恢复期的反应。他心底愧疚丛生,那天的事似乎又在眼前过了一遍,她突然没了声音,一头的血,没有生气地躺着,任他怎么喊,她都没有反应。此刻再想起,陈恕背心仍然一片透凉。他看着姜醒的脸庞,轻轻问:“我送你回房间休息?”“不,”姜醒靠着他胸膛说:“去你那,好么?”陈恕微顿,姜醒眼睛弯了弯,淡淡地朝他笑,“我想跟你多待一会。”停了下,又说,“后天,我要回家了。”陈恕听完久久不动,姜醒以为他没听明白,解释道:“我回去,可能要晚点回来,会有好多天见不到你。”她从他怀里出来,站直身体,等他回答。陈恕看了她一会,点点头。两人走到门口,姜醒突然想起一件事,对陈恕说:“我要上去一趟,你在这等我。”姜醒上了楼,陈恕在酒店门外等着。夜晚偏凉,风从背后吹来,陈恕冷不丁打了个哆嗦。他望着空落落的酒店大堂,心里盈满复杂滋味。翻来覆去斟酌一天的措辞,仿佛已经不知不觉地烂在腹中,他不知自己为何这样矛盾,这样优柔寡断?事实上,他的执行力一向很强,做了决定的事,从来都会在计划好的时间内付诸行动,读书时没有拖过一次作业,工作了,也力求以最快的进度完成任务,他的日程本满满当当,逐条逐件都按时完成,每一个日期下的每一项都打上对钩,唯有这个……写上去三天了,毫无进展。短短的六个字,每次翻开日程本都会看到,利刺一样戳在眼里。今天来找她之前,他看了很久,再一次下了决心。但现在看来,都是徒劳。见到她,什么决心、计划、执行力,都没有了。姜醒很快下来了,握住陈恕的手:“走吧。”这个时间,即便是繁华的城区,道路也相对通畅很多,出租车很快将他们送到了地方。上了楼,屋子里有些闷,姜醒脱掉了风衣。陈恕倒了一杯热水给她。姜醒喝了一口,说:“你先去洗澡吧,我已经洗过了。”陈恕洗澡时,姜醒没事可做,就在卧室里翻书看,仍然是那些建筑方面的杂志,她随意拿起一本,走马观花地翻了翻,翻到第九页,手停住了。她看到了陈恕的名字。那是一个关于绿色建筑的采访,一共介绍了三个建筑和它们的设计者,姜醒看到陈恕设计的是一个体育馆,那时他还在读研二,半工半读,却已经在事务所独立做这样的工作了。姜醒看完整篇采访,想起很多事,有最近的,也有以前的,她甚至想起了五年前与陈恕初相识的时候。林时有一句没说错,她对陈恕的事知之甚少。她没有刻意问过,陈恕也不曾主动与她谈起。就像这次,如果不是她被人绑了,也许他根本不会跟她说欠债的事。姜醒合上书,起身往外走,陈恕刚好洗完澡进来,两人在门口碰上。陈恕穿着灰色的长袖衫,头发湿漉漉的,姜醒看了一眼他的脸,觉得他似乎瘦了不少,棱角更加明显。她回身从床上拿了毛巾给他:“头发擦擦。”陈恕擦头发时,姜醒去客厅拿回自己的风衣。她从风衣口袋摸出一张卡,进屋递给陈恕。陈恕愣了愣,不明所以地盯着她手里的蓝色银联卡看了一会,抬起头,以眼神询问。姜醒说:“密码是我生日,860803。”陈恕一顿,问:“你干什么?”“你不是借了别人的钱吗,这里有,你先还了。”姜醒把卡塞进他手里,但只过了一秒,就被陈恕捉住了手。卡又回到她手里。姜醒疑惑地看他。陈恕的眼睛乌沉沉的。姜醒不明白他为什么这样严肃。她想了想,觉得他可能误会了什么,解释道,“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不是欠了钱吗,我这里刚好有,先还掉比较好。”姜醒虽然挣钱不多,但花销也不多,没买房,没买车,除了基本生活,没有别的开支,这么些年过下来倒也攒了一笔,不算太多,但还掉陈恕的债还是绰绰有余的。然而陈恕没有说话,他紧闭着嘴,很多声音一齐跳了出来,把他的脑子搅得乱轰轰。“……你害姜姜伤成这样,怎么还有脸来?”“我是不可能把女儿嫁给你这样的人的。”“你能给她什么,你只会拖累她……”“……你真的在意她,就当帮个忙吧。”…………你只会拖累她……就当帮个忙吧……姜醒看到陈恕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陈恕,你……”“我们分手吧。”姜醒手一颤。薄薄的磁卡落到地上。屋子里静到极致。几秒之后,姜醒的手垂下来。“……我没听错吧?”她问。陈恕垂着头,沉默许久,低声:“嗯。”姜醒有一瞬没说话,等思绪平稳一些,才说道:“给我理由。”陈恕紧攥着手,不说话。姜醒看了他一会,慢慢说:“我不大懂,是因为我给你这张卡?可我已经解释了,我没有看轻你或侮辱你的意思,这是一笔闲余的钱,我用不到,而我知道你需要,老实说,我不想看你因为这些债着急工作、每天加班,我会心疼。但你如果真的不愿意接受,那就算了,我不会勉强你。”她的声音低缓,却郑重,每个字都像千钧大石。陈恕被这几句话敲得生疼。他抬起了头,看向姜醒的眼睛,她的目光看上去很平静,但这平静里裹挟了种种复杂的情绪。“你还有别的理由?”姜醒问。陈恕脸色微白。姜醒猜测着说:“或者,是因为我家人?他们对你不满意,你觉得有压力?如果是因为这个,那是我的问题,让我去操心。”“不是。”陈恕终于开口。“那是什么?”陈恕默然。姜醒说:“你不喜欢我么?如果是这个,你说一句,我立刻走。”陈恕一震,惶然地看着她。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眼里的惊慌有多明显。姜醒一步上前,一手搂他脖颈,一手摸他胸口。几秒后,她眉眼上扬,唇瓣翘了翘,“跳疯了。”陈恕颅顶一热,后知后觉地往后退。姜醒却得寸进尺,流氓恶霸似的,一把揪住他胸前衣衫。“别退了,后面是床。”她眸光锐利,对着他已然泛红的脸轻笑一声。“再问一遍,喜欢我么?”陈恕绷着脸,看她半晌,浑身力气仿佛都被她执拗的目光抽走了。他认输似的别开脸,隔一秒,点了点头。姜醒抱住他,低低地笑了一会,脸贴着他胸口。他的心跳落入她耳中,一声接一声,急促剧烈。“傻子。”她说。夜里落了一场雨,清早的气温又低了几度。陈恕将毛毯往上拉,都盖到姜醒身上。她仍在睡梦中,眸子阖着,面容安静。陈恕看了一会,轻轻离开床。他走到窗前将窗帘拉上,晨光被阻隔在外。他在桌边坐下,桌角放着他的公文包。陈恕从包里取出日程本,翻开,目光定在十月三号那天。他看了一分钟,从笔筒里取出圆珠笔,脱下笔帽,轻轻地划掉了最后一条。今天不用上班,陈恕洗漱完就去了菜市场。早市最热闹,菜也最丰富新鲜,他仔细挑选,买好了一天的食材,经过豆腐摊时想起姜醒上回买过豆腐脑,猜她应该爱吃,就给她买了一份。回到小区,刚爬上楼,看到一个身影倚在门口。她没换衣服,身上穿着他之前买的女式睡衣,脚上套着他的蓝色凉拖,白皙的脚趾光溜溜的,袜子没穿。陈恕皱了眉,几步走过去:“怎么站在这?不冷吗?”一边说一边腾出手拉她进屋。姜醒问:“去买菜了?”陈恕嗯了一声,把手里的袋子放在门边,对她说:“穿上袜子吧,别着凉。”“不冷。”姜醒弯腰看了看他买的东西,问,“买了这么多,这要吃几天啊。”“一两天吧。”陈恕将豆腐脑放到桌上,去卧室拿来一双袜子,说:“穿好袜子就吃早饭。”姜醒看了一眼他手里的小熊袜子,笑出声:“这给小孩儿穿的吧。”陈恕低头看了看,肯定地说:“这是女式的,我看到有很多女人在买。”顿了一下,问,“你不喜欢这种?”“没有不喜欢,就是有点幼稚了。”姜醒伸手拿过袜子,在椅子上坐下,一边往脚上套,一边说,“人家都是买给女儿穿的,以后还是给你女儿买吧,她肯定喜欢。”她随口说完这话,把两只袜子都套上了,一抬头,发现陈恕脸庞微红,定定地看着她。愣了一下,她反应过来,意味不明地笑了笑,起身走近,“你喜欢女儿还是儿子?”陈恕盯着她的眼睛,低声说:“都喜欢。”“哦。”姜醒眉眼微挑,了然地点点头,指了指桌上豆腐脑,“那我去吃了。”“……”陈恕抿抿唇,没有说话,低头进了厨房,给她拿来碗和勺子。他刚要转身,手被姜醒拉住。她舀了一勺豆腐脑,送到他嘴边。“快吃。”姜醒笑意吟吟地看着他,陈恕心里一热,望着姜醒的眼睛,张嘴吃掉这一口,问:“鸡蛋饼想吃么?我买了面粉。”姜醒点头:“好啊,很久没吃过了。”陈恕进了厨房。姜醒很快吃掉半碗豆腐脑,留了一半端进厨房,陈恕正在忙着和面,姜醒见他腾不出手,便端碗在一旁,不时喂他一口,陈恕起初不大自在,吃了几口就习惯了这样的亲昵。陈恕想起了大二的时候,孙程谈了女朋友,有时会带来宿舍,两人围着书桌吃饭,他碰见几回,有一回看见那个女孩子给孙程喂饭,孙程吃得乐呵呵的。那时陈恕有点搞不懂,为什么风风火火的孙程谈了恋爱会变成这样,好好的人,明明有手,却要让女生喂,这样吃起来又慢又麻烦,孙程居然还吃得那么高兴。直到现在,陈恕才真正了解了。是喜欢的人,所以很平常的事都变得不一样。她喂的豆腐脑,明显更香一些。早饭后,陈恕收拾了一下屋子,姜醒要帮忙,陈恕不让,她只好在一旁歇着。九点多,姜梦打来电话,姜醒一接通就听见姜梦焦急的声音——“姜姜,你跑哪儿去了,你没出事吧!”姜醒愣了愣,不知她怎么急成这样,“没什么事,我在陈恕这。”“……什么?”姜梦似乎有些惊讶,停了一会,才说,“伤没痊愈还乱跑,也不说一声。”姜醒低声解释:“我本来要发短信的,不小心忘了。”“行了,你没事就好,”姜梦道,“快点回来吧,妈一会看不到你,又要胡乱着急了。”姜醒说:“我晚点回来。”姜梦:“晚点是什么时候?明天要走了,妈说晚上叫上阿瑜和小时一道吃个饭。”姜醒说:“知道了,那我下午回来。”打完电话,看到陈恕站在卫生间门口看她,姜醒说:“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衣服。”“你的伤……”“不要紧,我想跟你一起逛个街。”“好。”他们去了商场。姜醒并不喜欢逛街,她叫他出来,其实是想给他挑几件衣服。上次给他买了几件上衣,谁知道她突然被人绑走,衣服也不知被那些人弄到哪里去了。商场的打折活动还没结束,很多衣服都有优惠。他们坐扶梯到了商场二层,姜醒一看,都是女装店,便拉陈恕继续往上走。陈恕有点奇怪,问:“不去看看吗?这一层都是女装。”“不看了,我衣服还有很多,我们去上面看看。”上面卖的都是男装,各种风格都有,还有专门的运动鞋服店。陈恕这才明白,她说的“看看衣服”,是指给他看衣服。姜醒很快就看中一件藏青色的薄毛衣,她请导购取下来,对着陈恕比了比,感觉有点小,便问:“有大一号的吗?”导购看了看领标,问:“请问有多高?”姜醒愣了下,发现她并不清楚陈恕具体的身高,这时陈恕走过来说:“182.”导购换了一件过来,给他们指了试衣间的位置。姜醒说:“穿上去看看吧。”陈恕进了试衣间,几分钟后换好衣服出来,一旁导购连声称赞:“您先生身材真好,穿这件特别好看,这毛衣长度也刚刚好,显得腿好长。”陈恕微怔了下。姜醒笑笑,懒得同导购解释陈恕还不是她的先生,大大方方收下了这赞赏,对陈恕说:“很好看,这件要了。”导购见她这么爽快,又借机推荐了几件外套和裤子,姜醒挑了两件,让陈恕试了,都很合适,也要了。结账时,陈恕拿出皮夹,姜醒按住他的手,笑着说:“我想送你这些。”说完,摸出卡递给收银员。“不用。”陈恕握住她的手。收银员是个年轻活泼的小姑娘,一看两人这样,红着脸笑了笑,对陈恕说:“先生,您太太一片心意,怎么能不收呢。”姜醒也朝他笑,话里有话地说:“是啊,连这个都拒绝我?”昨天拒绝她的银行卡,今天连几件衣服都不愿意接受?陈恕受不住她这样的目光,收回了手,他的耳廓泛起一抹红,谁也没注意到。明知道她们误会了他和姜醒的关系,他一点也不想解释。离开店里,两人自然地牵起手,坐扶梯到了一楼,经过儿童活动区时,姜醒随意地朝那边望了一眼。这一望,脚步停了下来。“怎么了?”陈恕有些奇怪,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也顿住了。不远处,一个男人牵着小女孩从一池泡泡球里走出来。他没有穿西服,一身休闲打扮,面容俊朗,但表情却很严肃。他走得有些急,小女孩才三四岁模样,跟不上他的步伐,急得眼里冒出泪珠,小脸湿漉漉。男人停下来,将女孩儿抱起来,皱着眉哄了一句:“宁宁别哭,爸爸抱。”那声音清楚地传进耳,姜醒蓦地一震。陈恕下意识地攥紧了她的手。姜醒回过神,转头看陈恕,这时,那边的男人抱着小女孩走出了活动区,抬头时视线落到这边。姜醒没再往那看,对陈恕说:“走吧。”陈恕仔细看着她的脸庞,有点不安:“姜姜……”“走吧。”姜醒又说了一遍,陈恕不说话了,拉着她就走。刚迈出两步,身后一道声音追过来:“……姜醒?”没人应声。他抱着孩子跟上去,更大声地喊她:“姜醒!”陈恕和姜醒停下了脚步,转过身。沈泊安愣住了,震惊不已地看着他们。仅隔三四步的距离,姜醒看清了沈泊安怀里的孩子,双眼皮,大眼睛,虽然脸上泪涟涟,但看得出是个漂亮可爱的女孩儿。姜醒面无表情地看向沈泊安。五六年没见过这张脸,乍然看到,她有点恍惚。不过,沈泊安的声音很快将她从这恍惚中拽了回来。“真是你?”他声音仍是一如既往的低低沉沉,他微蹙着眉,深黑的眼睛笔直地望着姜醒。姜醒没有接话。沈泊安定定看她半晌,视线移到陈恕脸上,停了半秒,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姜醒始终没有说话。沈泊安的眉心越蹙越紧,怀里的小女孩扭头望着他,小小声地喊“爸爸”。沈泊安犹似未闻,神情复杂地望着姜醒。小女孩似乎很失望,乌黑的眼里又涌出一泡泪,她抽了抽鼻子,小手抠着沈泊安的衣扣,扁着嘴又喊:“爸爸……”姜醒意识到她根本没有必要像傻瓜一样站在这里。只是偶遇前任而已,既然避不开,看一眼也就罢了,寒暄叙旧就太假了。她拉拉陈恕的手,说:“我们走吧。”“好。”陈恕应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