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毕业照的这天,大伙都穿上了学士服,章圆圆搂过林昭,对着之前同社团认识的学妹说:“来,小学妹先给我俩先拍一张呗。”“好啊,没问题。”拿着相机的学妹正要摁下快门时,章圆圆突然举手示意暂停,“等等等等,我这帽子好像没夹好,要掉下来了。”帽子戴正,章圆圆又说,“不对不对,林昭要不你稍微蹲点?这样我俩身高持平拍出来的才好看嘛。”林昭笑着屈了点腿,半身照里两人应该差不多高了。可惜一连拍了几张章圆圆都不太满意,眼下马上就轮到她们拍集体照了,章圆圆说她只能先放弃和林昭的合照了,表情非常郁闷。林昭被逗笑,“可能我们背着光,感觉照片太曝光了。”“那我们一会儿换个位置照。”章圆圆提议。“行。”林昭个子算中上的,所以站在边上,快门摁了好几下,拍完照,林昭才记起她拍照时应该要笑一下的。林昭说:“完了,大学的毕业证估计也会像高中的,拍得我一脸严肃。”章圆圆扭着腰撞她,“行了行了,你别说了,别说你就算板着脸了,你哪怕噘着嘴啊我估计拍下来也是好看的。”林昭浅浅一笑。拍完集体照,林昭和舍友去别的位置找拍摄点,怕别人抢位置,她被拉着走得非常快,鞋跟还是细跟的非常容易崴脚,因为她平时就没怎么穿过高跟鞋,所以这个十公分的鞋让她走的每一步都更如履薄冰了,就跟脚踩在刀刃上走一样。白天这一折腾林昭很是疲惫了,但她今天跟很多人都合影了。认识的,不认识的,只要来找她,她都规矩地站到镜头前,她平时不怎么拍照,所以这一年也就成了她有史以来留下了相片最多的一年。晚上,宿舍几人约好去开顿荤,林昭已经坐上网约车,不过才接了通电话,章圆圆就发觉林昭面色异常凝重。章圆圆问:“怎么了?”林昭说:“我可能去不了了,我现在就得买机票回去。”她虽然事先设想过,但事情发生时,脑袋还是陷入一瞬间的空白,整个人都是懵的。陈尊快要不行了。她双手不安地蹂蹑着手机壳上的玩偶,机舱里的一切仿佛都与她无关,空姐询问了几次她要喝什么,她都没反应,最后还是旁边的乘客提醒她。“橙汁就好。”她说。空姐询问她:“您不舒服吗?”林昭摇头,“没事的,谢谢。”她接下水杯,喝了几口,唇上的纹路依旧干裂。地面上璀璨既五光十色的景已经与她相隔很远,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望着窗外黑沉沉的一片,突然觉得,活着是一件很奇妙的事,死了也是。她这一路同样赶得很着急,到达医院楼下时,她的头发已经松散地垂在肩膀。林昭忽然就想起那天陈尊跟自己谈了那么久的话。手机响了,是林景珍打电话催促她,“快点,你陈叔有话一定要跟你说。”林昭慌忙挂断电话,她已经跑得很快了。跑过这条走廊时,她突然想到很久以前,陈尊每逢出差回来,也会给她带份礼物,她记得第一次收到的,是一个快要比她高的洋娃娃,她其实也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这次真的是最后一次了。她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晚了一步。林景珍悲戚,“他本来有话要跟你说,可是来不及了,已经来不及了.”林昭扶着墙坐下,喘着气说:“我知道他要跟我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大概就是那些吧。”林景珍说:“也是,估计也就是那几句了,只是可惜了,还是没能见到最后一面。”其实不止那些,林昭心里这么想,林景珍应该是不知情的。她坐到一旁的长椅上,捋了捋头发,重新捆了个马尾。林景珍看着她,说:“你在这儿等会儿,我现在要去帮他处理些事,可以吧?”“去吧。”林昭又问,“需不需要我陪你。”“不用,你在这儿歇会儿吧。”好。不知过了多久,林昭感觉到椅子往下沉了些。她发现旁边的人时一愣,顿时如坐针毡。她直接嗖地就站起身,却发现手腕却被他拉住了。林昭觉得自己的手是被另一只松垮的手握住的,看似牢牢抓住了她,却又没什么力,但她想要挣脱时又发现他使得这股力如此地重。算了。林昭低声对他说:“节哀。”说完,她又转了转手腕。陈泽野垂着头问她,“能别走吗?”他又毫不掩饰地看着她,眼中的狂热此刻像消磨殆尽了,也看不出喜怒,只有声音是颤的。“陪我一会儿吧。”陈泽野沉重地呼吸,他重复,“只这一次。”林昭犹豫了。或许是因为她之前就连答应陈尊给陈泽野一个机会都做不到,现在能陪他一会儿,就当做报答陈尊以前对她的扶助吧。陈泽野将她扯近,他双眼干涩,不敢抬头看她,只是小心翼翼低着头朝她慢慢靠近。“陈泽野。”林昭重重念了句他名字。他像没听到,反而得寸进尺的双手环住她的腰,脑袋缓缓地靠在她的小腹前。林昭微微叹了口气,“那就只这一次。”他身体一颤,随后搂她腰的力道越缩越紧,箍得她喘不过气。林昭表露不悦。他又像一个孩子,轻轻把头靠在她小腹磨蹭,“原谅我吧,林昭。我会用一辈子来弥补你。”“你别这样,我要走了。”林昭提醒她如果再说这些,她就立马走。他迟迟不松手,只是愈加搂紧她。林昭忍无可忍道:“你够了!”陈泽野仰头,目光停驻在她唇上,沉吟,“就当玩我不行么?你就记着以前,和我在一起后随便折磨我行不行。”林昭错愕地看着他,“因为太伤心了,精神不正常了是吗?”他缓缓松开她,眼始终认真审视她,紧追不放,“我很认真,也很清醒,也很正常。”林昭后退了点,拉开和他的距离,尽管人还被他搂着。“你如果要问个清楚,那我告诉你,陈泽野,我们俩就是没可能的。我刚才没拒绝你是念着陈叔才刚去世,但是你有没有也想过,因为他去世了,所以你我之间就再没有其他牵连了,如果按我所想的话,今晚就是我们这辈子最后一次见面,你懂了吗?”“我不过是稍微同情你点,而已。”她最后说。他渐渐松开她,林昭感觉到束缚自己的力变小了。“一定要做的这么绝吗?林昭。”他问。“这就怎么样了吗,那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可笑的,这才哪跟哪呀,你自己难道不觉得自己可笑吗?”陈泽野听完就真的就笑了,他感觉到自己脊背渐渐绷紧,他笑得上身都在颤。林昭有些不寒而栗。陈泽野原本毫无表情的面孔渐渐现出阴沉,“你又怕我了吗?林昭。”。他站起身,林昭需要抬头看他,她说:“所以你看吧,人是不会变的,就算你前一秒说着以后会补偿我,下一秒也会因为我们一言不和而发怒,你的本性就是如此,不可能再改变。”陈泽野麻木的脸有了些难以辨别冷厉,接着又凝滞了,他摇头说:“我不过无法面对你平静而已,只这一次,以后不会了。”“没有以后了。”林昭说,“我们不会再见了。”陈泽野脸上充满了迫切,他脸色不善,神色几番转换后,冷冷地看着她说:“就算你走了跑了,我都会找到你的,我能找到你的,林昭。”林昭的脸上有几丝惊疑不定地表情,她已不愿再多说。*毕业后,林昭将母亲接到自己大学念书的地方与她一块生活。她进入一所律所实习,实习生起步,薪资微薄,工资里的每分钱都需要精打细算。一连着小半年,日子虽然拮据但都非常平静。回家时,林景珍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她替她找好换洗的衣服,说:“热水都给你放好了,泡个舒舒服服的热水澡然后过来跟妈一起看电视。”林昭嘴角浮起淡淡笑意,“好。”最近工作量很大,林昭常常忙得头昏脑涨,每天工作结束泡澡就是最放松的,但家里浴室不大,可以说是很挤,浴缸也不大,她的四肢舒展得很艰难。林昭闭上眼,她缩着头全身陷进水里。脑子里赫然浮现出一双眼睛。这双幽暗的瞳孔依旧会在无数个午夜梦回得十分害她突然惊醒,她无数次想起陈泽野最后见面时的这个眼神。一如既往那样直勾勾的,如同早已看穿一切那样注视着自己。泡完澡后,林昭捧起一杯凉水大口大口地灌入口腔内,但也止不住心底突如其来的燥热,一如之前的夜晚,她就这么捧着水杯静坐很久。或许唯一庆幸的是,自那之后他再没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