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怡租的房子,一室一厅,虽然东西少,但衣服成堆分布房间各个角落。林昭一进门不知道踩中了什么,脚感软绵绵的,她拎起来一看,竟然是一对胸垫。她扔到置物架上,整个人瘫软在沙发上。闭眼揉着额,她静坐许久。次日,一直快到午饭点,她才从床上爬起来。整理床铺时,她在床底下又发现一条男式内裤,放眼整个杂乱的房间,又想到王惠怡好心收留了她一晚,她将一整个房间打扫干净才走人。下午还有两节课,她拖着疲惫的身体赶到教室,来得太迟,放眼望去只有在最前面有几个零散的位置,不过好在章圆圆给她占了座。她打不起精神,见还没到时间开课,她倒头就趴在桌子上睡。章圆圆放下手机,问:“怎么了,不会昨晚一整个晚上都没睡吧?”“睡了几个钟的。”她闷声回应。“你都没回宿舍,睡哪儿的啊,林昭你该不会是跟那个...”章圆圆瞪大眼睛。林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昨晚住惠怡那儿的。”章圆圆鼻息不屑,“切,白高兴一场,不过哦,惠怡今天又请假不来。”她叹了口气,“她现在铁定在市区哪个角落悠闲地约着会,穿着小吊带,翘着小手指,小口小口抿着咖啡,真羡慕死我了。”“这还有几天又是周末了,你也可以。不过圆圆啊,系里的比赛提前到今晚了,我真的要眯一会儿了。”林昭声音越来越小。...几个女学生在布置会场。方形的幕布铺在中间,长桌摆在两旁,桌上立着一到四辩手的牌子,底下十几排红椅还空着。章圆圆笑着说:“搞得还挺正式。”林昭看着这阵仗,长叹了口气。章圆圆:“紧张什么,赢了输了又怎样,反正奖金也没多少。”林昭算了算,奖金要是落在她头上,怎么着也有近一千块了。没待多久,章圆圆去校门口接她男友,走前还不忘给她打气,“我一会儿带着他坐第三排,你加油啊。”林昭点点头。辩论需要头脑清晰,洞悉力强以及十足的气场,但她恰恰在最后一点上没什么优势,说到底,她最怕的,其实是众人的目光聚焦在她身上,被一道道瞟来的眼神注视的感觉,让她觉得如芒刺背。时间差不多,陆续有人进来坐在底下的红椅上。她是二辩,主要辩驳对方一辩手的开篇陈词,她试图忽略底下的师长和学生,偏偏一眼就看到几个舍友坐在下边。对面一辩手是个戴眼镜梳着高马尾的女孩,一番长篇大论的话几乎不带停顿,口才了得。她站起身娓娓道来:“各位评委,对方辩友,大家晚上好,我方所持观点是德治才是社会发展之大势。正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她推一推镜片,一双单眼皮的眼睛明锐逼人,“所以综上所述,我方认为法律是有局限性的。”她接着做最后的观点论述。林昭记下对方论点,一直在找逻辑上的漏洞,她不过沉思了半会儿,发现自己这边一辩手就已经发言完了。她快速整理着话术,轮到她时,她发言落落大方,已经没有显得局促。“谢谢主席,那么关于对方辩友刚才的陈述,我主要有以下几点质疑,一是对方辩友混淆概念,依托理想却没有放眼实际,其实回首过往,我们不难发现法律在社会发展中的重要作用......”两片薄唇轻启,她说话有理有据,眼神坚定。座位前排基本坐满,几位学院里的教师姗姗来迟。年仅六十的教授面容清癯,他调整了下椅子,侧头看身旁人,降低声线询问:“你父亲最近身体怎样,好些了吗?”落座在第二排,陈泽野到时,林昭的陈述已经接近尾声。他的眼钉在台上,应着:“好多了。”“前阵子听说他中风入院,我本想去探望他的,但是学院最近筹备的工作实在太多,我根本抽不开身,谁知道我没看到他,竟然见着你了。”林昭悠扬的声音洋盈在耳,话筒加持放大她的声线,愈加圆润细软。陈泽野沉闷半晌,“王伯,你刚才说什么,没太听清。”教授摇头笑笑,重复道:“我说,你能来这儿,我是真没想到,不过你乐意来参观我们学校,我倒很是欢迎。”陈泽野收回目光。他岔开话题突兀地问:“王伯,上面这个女学生,你有没有印象?”教授盯着台上看了一会儿,指着已经坐下的林昭,“给她们上过几堂大课,不过林昭,这名字倒让我想起一记言,‘昭昭若日月之明,离离如星辰之行’,这名取得好。”教授又称赞道,“这不光人名儿好听,听她发言,也是论点清晰,谈吐不错。”陈泽野静静听着,他点头,“是,一看就是好学生。”阔别已久,他眼神贪婪,连她慌张的吸气,不安的小举动他都偏头瞧着。亦如在高中,她在台上领奖,他在底下观赏。如今,林昭穿着黑西裤白衬衫,浓黑的直发绑成低垂的马尾,她的小脸温婉,澈亮的眼看向哪一处都带着淡漠,有着他从没见过的自若。他已经寻不到几分,她之前怯弱的模样。害他都快忘了,那时她皱巴的领口,穷酸的模样。可三年,不是嘴上简单的几个字,更不是情景里的一瞬,是实打实的三年。是他混沌麻木,无力钻心的三年。他侧头,低声:“王伯,忘了跟你说,我跟她是认识的。”*虽然赢了,但林昭脸上没多大兴致,其实她很疲倦乏力。章圆圆踮起脚,一把搂过林昭,“你怎么这么棒,姐妹儿,你真给我们宿舍长脸,我崇拜死你了。”林昭:“我也就是凑个数。”章圆圆瞪她,“尽会谦虚,啊,你饿了没,我们去外面吃点不?”“你不知道,我只想倒头就睡。”章圆圆:“那我跟他去吃喽?”“快去吧。”林昭也就准备回宿舍了。她身旁几个同班的男生正搬着椅子。其中一个路过她旁边,突然把椅子放在地上,他从胳肢窝里抽出文件袋,不好意思道:“林昭,我还要留下来做些收尾工作,我这里有份资料是要给王教授的,他就在门口,你刚好也要走能不能顺便帮我拿给他?”“行,你给我。”她接过文件夹,和外套一起攥在手里。“谢了啊。”林昭回头说:“没事。”正门有太多人挤着要坐电梯,她选择走安全通道出会场。甩掉身后的嘈杂,门口有棵老树枝繁叶茂挡掉了路灯大部分光。她在昏暗中迈上几个台阶,小步往前走。不均匀的光线下,看到几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穿着正装,斯斯文文的,想必是王教授无疑。林昭上前,递过手里的文件夹,“王教授,这是宋志让我带给您的。”教授转身,眼角弯着浮出几条褶,谦和道:“好,辛苦了。”她准备要走,教授却摆手笑说,“上周的小组作业做得如何?”“已经做好了。”“说来也巧,林昭啊,没想到你我之间竟还有个熟人。”林昭:“没太明白您意思。”他挥一挥手,“这人开车去了,唔,已经过来了,你俩是高中同学吧,那既然是旧识,就不用我介绍了。”林昭抿唇,往他指的方向看去。四轮刺溜地迎面滑来,黑车身锃亮,轮廓镀一层淡淡的熠光。车窗里的人,目光飘离,他早已看到了她,所以抬头的一眼,瞳色由暗转明,顷刻盖住翻滚的烫炽。她的手不安揪着衣角。陈泽野拉开车门,又利落甩回,他走来径直问:“王伯,您赶着回去?”“倒也没有。”“既然见到了,我看时间还早,不然一起吃个晚饭。”他询问着王教授,却淡淡瞥向她。教授说:“也行,不过你瞧瞧你,这同学都过来了,你也不打个招呼就把人酿一旁。”陈泽野目光清凌,向她示好,“你也一起来。”教授点头,“正好我同林昭聊聊,你们这届学生对我课堂有什么想法,看看我这个老头是不是已经跟时代脱轨了。”林昭侧身,脸色为难,“这当然好,许多学生都想能跟您聊聊的,不过因为我今天事情太多,也确实有点累了,这次我就先回宿舍,如果下次还有机会,等您有空,抽个时间告知我就行。”尽管已经看到教授嗫嚅,正准备说话,她还是轻声作别,“那我就先回宿舍了。”“也好,那你早些回宿舍休息。”教授关切道。夜里凉重,林昭衬衫上绵密的汗已经干了,出来时她热得把外套搭手上,现在吸了一口冷空气,她只想赶紧把外套披上。她转身,背影像敛收蜉蝣,直立着匆匆前行。陈泽野盯着她瘦弱的双肩,“王伯可不知情,你说你这么避着我做什么,估计他还以为我怎么着你了。”林昭视他不见,他浑浊的目光如黑黝黏湿附着她背上,压得她步子沉重,难迈出。陈泽野唇角做弧,“脾气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想走就走。”他偏头瞧她,“就算不给我情面,也总得给你们专业课教授一个面子,你说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