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姨的屋子有股淡淡的寺庙香火气,林昭走进去才发现柜子正中间供着尊佛像,旁边堆着成捆的香柱。她注目看了会儿,才想起华姨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她们讲究供奉的习俗,祭拜关公,求安求进求财运,如今拜求佛神,想必是为求引渡免灾。华姨拿出封箱底的被褥,像是看出来她的不解,拍了拍略微有些潮湿的褥子解释道:“我这个年代的人,前半辈子靠自己死命去拼,后辈子就想靠些念头支撑,何况我那小孙子病也还没好,我就烧香拜佛求点善缘。”林昭接过华姨手中的褥子,铺在地上,“童童静养一段时间肯定会好的,刚好再过段时间我也放假了,到时候我可以带上他一起去玩。”华姨嘴角带笑,“他从镇里过来确实一直都待在医院里,还没来得及出去看看,要是到时候你能带他出去转转见见世面那就太好了。”童童年纪约过七岁,老人家苦了大半辈子好不容易才盼来三代同堂,只是去年童童查出肺炎,弄得一伙人都人心惶惶的,好在今年状态好得多了。林昭:“童童是在市中心的那医院吧,抽空我先去看看他。”华姨替她抚平床单上的褶皱,回:“对,就那个中心医院,说到这个,还得多亏陈先生托人照顾我们才能让童童到这儿看病。”林昭:“陈叔待人是真的好。”“我呀,估摸着也是费了半辈子好运才能遇上这样的雇主。”华姨开了床头柜上的暖色灯,“不过陈先生对你和你妈不也挺好?你们来了陈家后也算沾光享福了,就说你现在读的学校,一般人可进不去。”林昭见华姨两鬓处已渐白,灯影下,容貌枯老无气色,她抿了下唇,回:“是我自己考进去的。”华姨关掉灯,“那你总归是拿着陈家的好处的,你的开销光靠你妈那点工资,够吗?”林昭默默点头,没说话。“我知道你觉得泽野总欺负你,平日里你俩互相都不待见,但陈家就这么一个儿子,他虽然看起来凶了点,但人不坏,我之前确实觉得他成日里不做些正经事,不过那天我听见他跟陈先生提希望你能辅导他学会儿书,一连念叨了好几天陈先生才去跟你开口的。”说到这儿,华姨停了下才又说,“你们就都消停些,既然先生都开口了,你也就好好辅导辅导他。”林昭听完皱着眉,“可我觉得很奇怪。”华姨脱掉鞋,整个人缩到床上,拉上被子躺下,“确实奇怪得很,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不过陈先生心里可高兴了。”“反倒是你不乐意,泽野想下功夫学了,你却没心思理他。”华姨摇摇头,无奈道。林昭小声嘀咕:“难道成我的错了?”“林昭,你要懂得报恩。”华姨语重心长一句嘱咐。是恩还是债,是要报恩还是要还债,林昭没再搭话,只是习惯性地用指甲抠着被单。过了好一会儿,她听见华姨均匀的呼吸声,她又摆正了些枕头的位置,捋起头发躺下准备睡觉,又想起华姨说的话,她迟迟睡不着,翻来覆去地变换着姿势,在她眼里,陈泽野一肚子坏水,从表皮到内里都烂透了。暗色里,她睁着透亮的眼,双指触摸上自己的下唇。她从未想过,是以这样一种粗暴的方式.陈泽野捏得她下巴直到现在还隐隐作痛,她甚至看见了他的手背因为使力而立起的筋骨。他近在咫尺的鼻息,身上的气味,都一股子浓烈地朝她袭来,唇间软糯的触感混夹着她的窜动不安,交换的气息间她不经意对上他低迷的眼,他用蛮力控制住她。想到这儿,林昭抬起自己的手,细长的十指,骨节分明,纤细的手腕处,仿佛还残存着那股他施加的力。*头顶是晨间的暖阳,热烘烘地照着全身,林昭搭最早的那班公车去学校。车子急刹等红灯,她半伸着手臂拉住扶手,眼睛探向车窗外,骑着小电动或是踩着自行车的人扎堆停靠在路边买早餐。经过市区的路上路口多所以公车总是半停半开,半分钟过去,红绿灯上的秒数终于变成个位数,她像是突然感受到什么,看向旁边一同在等待那辆的私家车,不过车子后座的窗户关着,黑漆一片什么都看不到。公车重新启动,想到又是埋头在书堆里的苦学一天,她显得有些疲惫。这种恹恹提不起精神气的状态一直持续到下午。教室里已经走了大半人,林昭正拉上笔袋的拉链,几个打扫卫生的学生叫她,“外面好像有人找你。”林昭不知道她们是在跟自己说话,依旧自顾自地整理东西。擦黑板的学生提高了音量:“林昭!外面有人找你!”林昭揉了揉眼,眼睛里布着几条血丝,她慢吞吞地走出教室,一个她不认识女生站在窗户旁等她。女学生扎了股麻花辫,整个人背着光,挑眉问她: “你是林昭?”她点了点头。麻花辫女学生比林昭矮了大半个头,所以要仰着脖子仔细瞧着她的脸,“你早上是不是掉了个金边的本子?”林昭立马接话:“对,金边的,上面只写了我的名字,虽然只剩几页没用了,但是里面都是些重点笔记,对我挺重要的。”她没说完,女学生就打断她:“我捡到了。”林昭连忙道谢。“不过不在我这儿。”她有些疑惑。女学生:“我看到的时候,那本子被扔在六楼楼道夹角,要就自己去拿。”女学生甩着马尾走了,林昭站在原地若有所思,想了一会儿,她还是擅自上了六楼。第六层原本是天台,最近准备加盖楼层,但里面已经被扔了不少杂七杂八的废东西,成了垃圾一角,所以她的本子被人扔进这儿,她也不觉得奇怪。她脚刚踏出铁门框,就踩中一地烟头,这里也成了高三学生隐匿的一块抽烟地,她走到夹角,远远看到一个人影杵在那儿。天台还没封层,楼顶风大,她越走近,就看得越清晰,直到她看到是陈泽野侧站在墙角。他个子高,比围墙还高了不少。他本来低着头,嘴里嘬着最后一口烟,但在看到她后慢慢直起了背,将烟夹在右手食指间,他闷闷一句:“我等了有一会儿了。”想到昨晚的事,林昭不敢与他对视,尴尬地移开眼,却又发现她的本子正被他拿手上搬弄翻看,她轻叹了口气,第一反应还是逃,她转身就要下楼。陈泽野偏头瞧她一眼,假意纳闷:“本子不要了?”“不要了。”她沉声说。他的瞳孔渐缩,攥着本子盯着她的背影,她瘦削薄弱,夸张地说,他觉得要是风力再大些都能把她吹下去。林昭听到纸张被撕扯下来的声音,才走几步,后脑勺就被纸团砸中,她低头一看,那纸已经被揉得不成样子了。“在纸上写我的名字。”他迈着步子走近,眼神微眯。林昭已经闻到了他身上那股烟味。“我高兴还来不及。”他一双眼幽亮,看人时总附加一股无形的压力,“可你字明明写得不错,怎么把纸都捅破了。”林昭不禁咬了下唇,当时她上课走神,心焦郁烦地写下了他的名字,随后用笔尖刺破,又用笔头划烂,对他的一通气洒站在了纸上。被他盯得烦了,她就要走。陈泽野眼疾手快地握住她手腕,稍稍用力,拖她退了几步。他的声音轻飘听不出脾气,“脑袋撞肿了,人也傻了。”她拨了下贴脸的刘海,头上会肿是因为早上公交刹车太急,她的额头撞在了扶手上,才落下了点淤青。“放手。”她淡淡一句。陈泽野目光一顿。想起她早晨挤公交时可不是这么副姿态,那时他透过车窗随意一瞥,隔着些距离看到她陷在车子狭小空间里,挤在人堆中艰难地握着扶手勉强站稳,又在红绿灯路口,因为司机一脚急刹,撞破了额头。蠢,又可笑,可他又看到她换成了单手抓着扶手,面无表情地用掌心揉着额头,眼眶微微泛红。想到这儿,他声音柔了些:“去收拾东西,我在这儿等着。”慵懒随意,却毫不掩饰他的目的,林昭愣了下,垂下头没哼声。陈泽野又说了一遍:“去拿包。”她问:“你什么意思?”他抬眼静静地看着她:“行,我去帮你拿。”他放开她的手,就要下楼。见他是真的要去拿,林昭赶紧走到他前面拦住他,她沉默了一会儿,说:“我自己去。”回到教室。林昭坐在桌椅上,她快速将笔袋扔进单肩包里,她在想怎么才能不用经过两边楼梯直接就能出这栋教学楼。恰好值日的学生手里转着钥匙提醒她:“我要锁门了。”她从教室出来,朝左边的楼道看了眼,然后转身往反方向的楼梯下去,小腿蹬蹬地走得飞快。落日余晖扫过半截台阶,她白色的帆布鞋踩地,一口气连下了三层楼,直到第二层时,她步子突然一顿。“林昭。”在她身后空旷的走廊,喊她名字的这声响当当地窜进她耳朵里,短促的音节浑厚,让她不禁站在原地,像在等待他的发号施令。陈泽野从走廊另一端走来,他死死盯着林昭,等走近后才发现她手紧紧地攥着包,指甲抠着提绳,那是她紧张时总会做的小动作。他收了些力气,指尖一勾扯住她的马尾尖,说:“跑得倒是挺快。”林昭踉跄地退后,提醒他:“这是在学校。”他眼一低,望着她有些慌张的脸。“她们下来了。”她说的是刚才锁门的那几个女学生正从楼上走下来。他嗓子闷声应着:“嗯。”但林昭听着那是敷衍又不屑,她瞥了他一眼,他抓着她头发的手还是不松开,听到楼上越来越近的脚步声,她人想往里面闪,毕竟楼梯口可不是个好地方。“林昭。”他又叫了声。她没理,伸手去掰他的手指,头皮被扯得有些痛。他垂下眼,突然问:“昨晚被人掐着脖子亲的滋味怎么样?”怎么样?是窒息,是喘不过气...是动都动不了...林昭脊背瞬间挺直,脸色骤变,原本和气的眼冷冽漠然。她抬头往楼梯上方的空隙看了眼,几个女学生正从上面慢悠悠地走下来,听说话声音就是她的同班同学。她目光向下,躲躲闪闪。他的手指滑过她的发丝,转而握住她的手腕,扯着她下楼,林昭不肯,倔强地脚跟着地就是不跟他下楼。林昭梳着规整的高马尾,一些凌乱地碎发在橘色的余光下看起来面柔更清秀,陈泽野弯了些腰,低下头,双手捧着她的脑袋,在她额头泛青的地方吻了一下。林昭脑袋一懵,还没反应过来。“今晚,七点半。”他又说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