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热,尽管课室里窗户全敞开,也只有偶尔一小阵风吹进来,窗帘拉下来了一小半遮阳,光斑打在桌角处,树影婆娑。林昭转着支笔盯着窗外的绿植,她发呆不说话时,五官清冷带来感官上的疏离,旁人不轻易开口跟她打招呼,她虽自在清静但也招人厌。李玫叫林昭几声也没得到回应,背地里翻着白眼吐槽:“瞧她臭着的那张衰脸,你之前怎么能跟她待一起的,不觉得她作吗?”钟琪收回搭在桌上的脚,“因为我这人也很装。”李玫:“...”钟琪挎上包,提醒她:“走了,回家。”“你忘了今天轮到我们值日啦?我刚就是想叫林昭先去接水,结果她理都不理,拽得要死。”李玫又往林昭的位置看了眼。钟琪从裤兜里抽出手机,边低头回消息边说:“就算她听到了,也不会鸟你的。”李玫:“得了,我们走,懒得理她。”说着,两人收拾书包就溜到门口。林昭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了讲台上,手里握着黑板擦目视两人的背影道:“要走,拖完地再走。”钟琪侧过头,隔了这么些日子破天荒地跟她搭上了话,“去厕所,怎么,你不给?”林昭没回话,随即背过身,捂着口鼻挥着手臂擦掉粉笔印。她挥着扫把,把灰尘垃圾扫作一堆,扫完地,她又推着桶去厕所接水沾湿拖把,可厕所里哪还有钟琪和李玫的影子。她才知道,她们不愿打扫卫生,人早都跑了。回到教室。林昭提着拖把棍拖完地,风扇关了后,课室内突然很静,她把拖把晾到走廊,有些疲惫的随意坐在窗边一角。她没急着回家,从包里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恰巧接到了林景珍打来的电话。远方的林景珍头上围着一张方巾,嘴皮子干得起了层皮,颠簸的路程让她精神有些萎靡,她告诉林昭她人已经到了镇里,“等会儿我再坐个三轮很快就到你舅那儿了,这个点你放学都有一会儿,到家了没?”林昭回:“还没,今天得留下来值日。”“啧,我这边载人的车过来了,就先不说了,你也快点回去。”“好,那先挂了。”林昭语气轻柔地对着电话那边告别,她刚准备收拾东西走人,身后窗玻璃却突然被人敲了两下,响声很是清脆。她动作顿住。“咚咚—”又敲了两下。林昭本目视桌子的木纹,听到声音,她的视线寻着音源缓缓移动,像响应号召般地,她已经从桌上挺直了腰板,转过半个身子,慢慢回头。心下不祥的预感。果然,陈泽野就站在她背对着的窗户后面,不知道盯了她多久,他目光很沉,眼里聚着光,隔着一扇带水珠的窗,他的神情更显阴郁。“林昭。”他极其平淡一声。附着的磁性,熟悉的声线,懒洋洋又吊儿郎当。她突然觉得自己心停了一拍,是被吓到的。林昭攥紧了手机,想起昨晚他用力地踹着她的房门,嘴里叫嚣着要弄死她,她的呼吸不禁快了些,有些紧张。可陈泽野已经穿过一道道窗前,进了教室。偌大的地方只要与他同处,也还是会觉得喘不过气,林昭脸上也没多大反应,只是身体像已形成了条件反射,神经紧绷着。陈泽野漫不经心地环视着这间课室,抬头看顶上的风扇,看角落里的堆着的扫把,看对面的椅子,就是没去看她。林昭整个人从座椅上蹭起,在他游离的视线中躲避,想走。像是看出她的意图,陈泽野一把带上了教室的铁门,哐当很大一声响。门一关,无形的压迫感袭来,她不禁唾弃他的卑鄙。陈泽野只是盯着角落里的那张桌子,反问她:“那是你的位置?”明知故问,林昭没理他,朝后门看去,垃圾桶里盛着满满的废纸,后门也已经被锁了几天了,她心里不由得烦躁起来。“你不说我也知道。”陈泽野一步步逼近她。走到她面前,他居高临下地俯看她,声音低缓至极,“有很多次,我看到你就坐在那张椅子上。”林昭表情错愕,瞳孔渐张。那时,陈泽野心不在焉地被走上这层楼,经过这几扇窗前他漫不经心地朝里面扫一眼,起初是找林昭的位置,而后每每都能在几十个人头里立马锁定她的身影。教室里,林昭的座位靠窗正对着光,她总是佝着背,百般无聊地转笔发呆,半垂下的眼帘情绪显得有些低沉,或是她趴在桌上,睁着一双眼睛静静看着一处,抑或是整个人趴着把脑袋都埋了进去只能看到后脑勺露出来的马尾,不过,她偶尔也会坐得端正,手上握着笔头不知道在写些什么,模样看起来分外认真。对比起周围扎堆的人,她是最特别的那一个,特别的格格不入。走廊外,陈泽野几个人簇拥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教室里的人,试想她会不会也朝窗边这看来。他本借口上到天台角落里偷摸抽烟,却在经过那间教室后,已经点燃了手上夹着的烟,然而林昭依旧静静地趴在桌子上,根本没在意。回想这些,陈泽野低下眼,不紧不慢道:“也是,你一直都这样。”林昭发觉他的视线落到自己身上,她被看得毛骨悚然,她不解,“你到底在说什么?”陈泽野俯身正要握住她的手,林昭冷着脸觉得莫名其妙,躲开他的动作。陈泽野面色如常,不过再次抓她手腕时大力多了。她双手去拧他的手,他轻轻瞥了她一眼,嘴上轻声不屑,“你还能躲哪儿去。”林昭手哆嗦了下就被他顺势握进手心,她往回扯了下,他纹丝不动。她倏地抬头看他,“你别得寸进尺,这是在教室。”他侧头看她,随后一把将她从位置上拽了起来。林昭几乎是撞进他的怀里,反应极快地拉开了距离,但手腕还是被他紧紧攥在掌心。陈泽野俯下身,他揉抚着她纤细的手,目似刀刃打量她眉目。她不敢与他对视,转过脑袋看着桌上铺满的书本,感受到他粗糙的指腹正摩挲着她的手腕,她眉头一皱。“就是这副嘴脸。”他缩了缩黑眸。林昭感到面部有阵扑闪而来的风,错愕地抬起眼,随后就被陈泽野一把推倒在课桌上。她身下压着几本书,膈应着背,倒下来的一瞬间,课桌上不少本子册子都被波及掉到了地上,笔筒散了一地,橡皮在地上跳弹了几下,塑料水杯没摔碎但滚到了角落里。林昭想起身,发现他的手掌正摁在她的肩上。“有监控的。”她说。天边尽是暮色,课室里靠近那棵百年老树的那排窗,透映进了午后的红橙光,把人照得通亮,林昭本一头乌黑的头发看起来却像妖艳的红色。陈泽野弯下腰,撑着手臂,“有差吗?反正他们都知道...”他声音放低,“我又不是什么好人。”林昭:“就在你背后的顶上,这个角度应该能拍得清清楚楚。”他的手摸上她的脸,从耳侧开始再到下颌,动作明明很轻却又像刀片刮过一样,因为他已经用力捏住了她的下巴,眼神像一把尺寸量着她整张脸,不肯放过她表露出的一丝神情。“就是你这张脸,就是这样瞪着一双眼摆着一副架子,一看到我就不行了,眼皮赘着,脸垮着。”林昭下巴被捏着,他的情绪越说越激动,尽管她说话有些不清,但还是尽力平淡地回:“说完了吗?下一班公交要开了。”陈泽野一愣。林昭觉得有些难受,因为她被摁桌子上胃有些膈应,她的表情有些不好,五官拧在了一起,还好一股力拖着她起身。她想或是陈泽野还有些怜悯之心,所以才会扶她坐起。暖色柔光像镀了层滤镜,她坐在课桌上,而陈泽野就站在她面前,她稍歪着头,像是在劝告,“既然不想看,就别来恶心自己。”陈泽野眯着眼,不费吹灰之力单手握搂住她,他的气息逼近。他极快地贴上她的唇瓣,在察觉到她不停地摆动之后,才用手揪着她长长的马尾辫。借着余晖的光,在安静的教室里,他又吻了她。林昭喘着气,这个距离她能看到他因为宿醉而红的眼眶,但她越推他却离得愈近,她猛憋一口气大力推开他。陈泽野不备,脚步往后一退。她用手背擦着嘴,表情阐述着她有多恶心,“神志不清,见人就咬?”她又咒骂一句:“疯狗。”陈泽野敛眉,他积压着奇怪的情绪,平复着,压抑着,宿醉后的头昏沉沉的,但他意识始终清楚,那种饶人心扉,口里执意念着一个人的名字的感受,实在不好受,而她如果就在眼前,他也就没办法理智。他终于忍不住,朝前扑过去不顾林昭的不情愿双手捆住她整个人。他死死地抱住她,头埋在她的肩膀。林昭觉得她被勒得胸腔都成一团了,她手握拳锤在他的背上,大力地能听到回响声。陈泽野沉吟片刻,尽可能的慢声道:“我竟然在想,而且一直在想,好不容易喝酒的时候停了,醉酒的时候突然又想了,你平时眼睛是怎么瞪我的,表情又有多么不屑,我总是很容易就忘了,但我是真的想,哪怕现在抱着你,也还是会想,会想明天的你能不能也让我抱一抱。”他迟疑了下,“我很难受林昭,我真的很难受,无论坐着还是站着,心里都很慌,就只有现在才好受了点。”四下寂静,沉默横绕。良久,才听到林昭的声音,“原来是酒疯还没醒,去池子里淹一淹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