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回过头,只能看到一地的鲜血,和鲜血之上,扭曲的、沾满尘土的身体。 有一缕头发被风chuī起来,拂过薛枞的下巴,粘稠的、混杂着血液和肮脏的灰尘,轻轻地、轻轻地,一触即离,像一个告别的吻。 那只血肉模糊的手竟然动了动,很缓慢地抬起来,像是要将薛枞揽在胸口,可举到一半,就跌落了。 只有血,落在薛枞的脸上,像泪一样,一滴一滴地,没有断绝地流下来。 “姐……” 薛枞一动也不敢动,他的声音喑哑,根本分辨不清,喉咙里全都是血。可还有更多的血,那些来自他的姐姐,正顺着薛枞的脸颊淌到脖颈,最终渗入了他的身体。 人在这种时候为什么还发得出声音。 为什么还能睁开眼,看到这一切。 入目都是鲜血,漫天漫地的红色。 他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就要目睹至亲一点点失去呼吸,却束手无策。 很难说这是老天的仁慈,还是残忍。 她的眼睛没有闭上,薛枞假装自己不知道,那喷在脖颈的鼻息,已经消失了。 消防车的鸣笛由远及近,围观的人渐渐多了,将夜晚照得竟像白昼一样明亮。 呜咽都堵在胸口了,薛枞呛咳着,肺腑抽搐地痛。毫无力气的手指一点一点地往前挪,才得以触碰到她垂落的指尖。 刚刚从那么滚烫的地方逃出来,如今怎么,渐渐变冷了呢。 她的头发留长了,今天也穿着漂亮的裙子,不再像小时候那样,调皮得像个小男孩。 出门的时候,她喂给薛枞一颗退烧药,那竟是薛枞见她的最后一面,彼时笑靥如花,如今却是焦黑的一具…… 一具尸体。 薛枞的眼泪终于流下来。 这是不是一场梦,这可不可以是一场梦。 围观的人再多,那些声音也传不进他的耳朵。直到有医护人员拨开众人,抬着担架,来到他们面前。 “将男孩儿先抬上去。” 接收了指令,他们来到薛枞身边,想要将他从姐姐的怀里带离。 无力的手指蜷缩了一下,薛枞嘶哑的声音在人群里被淹没了。 “不,”有细心的医生注意到他,才低头去听,“救她……咳……求你们。” 虽然从这碎裂的外观就能得出诊断,医生还是伸手探了她的鼻息,然后摇摇头。 薛枞闭上眼睛。 四周的鸣笛声更响,除了消防车与救护车之外,还有一些看热闹的车流被堵在了外头。 可是那些声音忽然都在这个世界消失了一样。 只有一声惨烈到极致的哭嚎,将夜幕狠狠刺破。 那是能将人的灵魂碾碎的声音,是这高楼森林里被围捕的幼shòu,绝望而喑哑的嘶吼。 也是闻讯而来的宋澄,唯一可以听见的声音。 --- 警方调查的结果,是因煤气爆炸引发火灾,又因为该楼的保温层设计失误,导致火势蔓延,所幸其他住户尚未入住,没有更多的人员伤亡。 薛薇死在煤气爆炸的瞬间,沈易最终连她完整的尸体都没有见到,只有一块块拼凑的碎屑。 善后工作都jiāo给了沈易。他压下新闻,赔偿了其他住户,又gān脆把整栋楼都买了下来。 但这些薛枞统统不知道,他无知无觉地在医院躺了一个月,醒来也没有任何声息。 愧疚会不会催生爱情,没有人能回答,可沈易这一生,也不会再爱上任何人了。 等到沈易悲痛过去,才想到有一个劫后余生的儿子需要补偿,那深入骨髓的愧疚叫他心底的温情重新浮现出来。可他却早已被儿子永久地排斥在外。 沈乔坐在轮椅上,找到他的时候,他以为是父子亲情的转机,可没想到,却是终结。 薛薇与沈易的两个孩子,男孩取名为沈乔,女孩取名为沈枞。 可如今,沈乔执意用余生铭记一个人。 他这条苟延残喘的生命,本就该是姐姐的。他因而改用了她的名字,又决意斩断与沈易的关系。 从那以后,就只有薛枞,而再没有沈乔了。 --- 过了些日子,周玉琪带着沈安找到沈易。 “你的大儿子已经废了,他也不会再认你,”周玉琪俨然一副谈判的姿态,“沈先生,但你还有一个小儿子。” 沈易冷冷地看着她。 “不要让你的小儿子走上同样的路。” 周玉琪的威胁幼稚可笑,可沈易早已在对亡妻的怀念与愧疚中濒临崩溃,又被薛枞决绝地拒绝,他后知后觉地眷恋起血浓于水的亲情来。 这一句话就足够打动他了。 孩子是无辜的。 他现在才像一个普通的父亲,挂念起儿子的成长,甚至担忧他活在私生子的名头下,会不会出现心理问题。薛薇与女儿的死给他上了一课,换回的却是沈安的顺遂。